其他同科进去的翰林皆是嗤笑,有一个一直和顾淮较劲儿的翰林笑道:“没想到顾六首不敢在外喝酒也就罢了,生活也过得这般勤俭,破了就破了,补只狗儿算什么……”
陈兴荣睨了那人一眼,道:“看来你是打算给怀先在仙羽斋置办一身衣裳了?”
那人悻然闭嘴,陈兴荣与顾淮同乘离去。
陈兴荣在马车上同顾淮道:“你穿这出来,真不怕人笑话你?”
顾淮一抬手臂,扫了一眼小狗儿,问陈兴荣道:“不好看么?”
“……”
陈兴荣:没眼看。
两人路过常去的书斋,便下车去看新编的《文府》,陈兴荣看了第一页的文章,说很不错,顾淮也觉着不错,他又看了中间了最后一页的文章,都还不错,便与陈兴荣一样,买了一本。
可巧顾淮才付了银子,就看见了舒三正和几个同窗一起买书,其中有一个人穿得明显寒酸一些,恭敬地跟在舒三身边。
舒三也挑了本同样的《文府》,他去付银子的时候,和顾淮撞见了,他本来没打算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几个人认识顾淮,很想和顾淮说话,逼迫得他一时半会儿不好走,便也跟顾淮打了个招呼。
顾淮和陈兴荣没有久留的打算,陈兴荣便随口问了舒三等人一句:“你们也买《文府》啊?”
舒三兴致缺缺地回陈兴荣道:“原是听说这里有《雅闲集》的印本,就过来看看,掌柜的说独一本被人买走了,就顺便买一本《文府》回去,也不算空手而归。”
顾淮眉头轻微拧了一下。
陈兴荣便客气道:“那就祝舒三郎君下次能买到心仪之书。”
客套罢了,陈兴荣和顾淮才离开。
☆、第153章 第 153 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顾淮和陈兴荣两人在马车里谈论起《雅闲集》, 这本书是一位大儒临终遗作, 虽然此书写的是大儒日常生活起居, 实则以《尚书》为蓝本, 讲了许多个人见解。修《尚书》的读书人, 基本上都会买这本书。
因为《雅闲集》手抄本极少,只有一些印本在售卖,顾淮手里的一本不幸受潮, 后来他一直想找机会补一本,却一直没有遇到书斋有售。
据顾淮所知, 京中好像有此印本的书斋并不多, 今日去的书斋, 他和陈兴荣光顾次数不少,倒是没掌柜的说有《雅闲集》。
陈兴荣错失《雅闲集》, 只是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叫人捷足先登了, 方才瞧着人多,也不好问掌柜的, 怎么也不给我们留着。”
顾淮淡声道:“开门做生意的, 自然趋利,别人开了高价, 掌柜岂有不卖的道理?”
陈兴荣道:“……我难道买不起?”
顾淮瞥了陈兴荣一眼,没再与他细说,他先送了陈兴荣回去, 再回了自己家中。
沈清月老早听到外面的动静, 本来在描花样子, 听到顾淮的脚步声,有些心神不宁。
顾淮挑帘子进来,沈清月抬头一看,他还穿着昨儿的衣裳,手臂上可不就她绣的那只小狗儿吗!他竟就这样穿着回来了。
沈清月实在没忍住,嘴角弯了起来。
顾淮负手走到沈清月身边,在炕桌旁坐下,端起茶杯,问她:“你笑什么?”
沈清月眼角眉梢都有笑意,道:“你做好笑的事,还不许人笑?”
顾淮道:“到底谁先做了好笑的事?”
沈清月脸颊微红,收了笑容有些嗔怪地问道:“我就发一发脾气,也不碍着什么,你穿出去做什么?难道你的同僚不笑话你?”
顾淮一口清茶下肚,通身舒畅,他搁下茶杯道:“随他们笑去。”
沈清月眉头一蹙,道:“真笑话你了?”
顾淮抬眸看着她,也不回答,两个人中间就隔着一张炕桌,四目相对,屋子更静谧了许多。
沈清月被顾淮看得脸颊发烫,她正了正身子,侧对顾淮,捏着帕子问他:“今日在衙门里怎么样?”
顾淮道:“甚好。还遇到了舒良衡。”
沈清月扭头看过去,“我三表哥?他去翰林院了?”
“不是,是翰林院回来的路上,在一家书斋里遇到的。”
顾淮将书斋的事情告诉了沈清月。
沈清月不懂什么那本书有什么珍贵之处,但她知道,那本书出现的有些蹊跷。
顾淮顺便又说:“你外祖父与我提过一次,他好像也在查永恩伯府ta:n'w:u的案子。”
沈清月眸子一瞪,道:“我外祖父也在查?!”
顾淮点了点头,道:“是的。这事儿我没有与他提过,不过这也不是他主要查的案子。”
前一世顾淮娶了胡小娘子,与胡阁老为同党,他入翰林院不过四年多,升迁极快,且在不到第五年的时候,永恩伯府便经顾淮之手,被抄了家。
沈清月记得,永恩伯府被抄家的事,好像和舒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和舒家有关系,舒三去买书的事,倒算不上巧合了。
她问顾淮:“你是觉着有人指引三表哥去的?”
顾淮点了点头。
沈清月心里打鼓,她道:“我明日差人去舒家问一问……我舅舅、舅母一向谨慎,家风也严,三表哥不至于粗心大意着了人的道儿吧。”
顾淮道:“我派了福临去书斋问书的事情去了,明儿就知道了。”
沈清月稍稍安下了心,顾淮做事细致又可靠,有他在,她一点都不担心腹背受敌。
晚上,两人照常用膳洗漱。
顾淮看得出来,沈清月对他态度好转,但他也不会现在就去激她,他知道她是个谨慎的人,徐徐图之才是上上之策。
他的进退有度,也的确让沈清月感到很自在,丝毫没有逼迫感,即便同床共枕,她也不担心他会在夜里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默契。
次日,福临回来给沈清月传话,说书斋的书是个陌生的穷酸读书人卖进去的,因为难得,书斋老板想着好些人记挂这本书,便收了。罗妈妈也从舒家回来,告诉沈清月说,永恩伯府从前要和舒家说亲,被舒家婉拒过。
沈清月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永恩伯府就是打上了舒家的主意,谢家正一步步地诱着舒三进圈套。
她写了信给舅母罗氏,讲清楚了事情经过,还让罗氏仔细提防舒三身边引他去买书的人。
罗氏下午才派了人过来回沈清月的话,说她查出端倪了。舒三身边近日多了一个舒家族学里族亲的一个远亲的亲戚,这书生倒不是在舒家族学读书,但常常赖在舒家族学里和哥儿们一起玩耍,因他落魄可怜,受了人冷脸,叫舒三瞧见了,舒三替他出过一顿气,便有些护着他了,带着他四处走了一段日子。
这书生倒是会做小伏低,他在舒三身边从不争抢出头,只替默默替舒三办事,《雅闲集》就是他告诉舒三哪里有卖的,虽然出了些差错没让舒三买着,但是舒三见他话没说错,还真有几分信任他。
罗氏让沈清月不用担心,有她盯着,舒三出不了事儿。
沈清月料想舅母能教导好三个表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便没再担心,等顾淮下了衙门,也将此事告诉了他。
她还说:“谢家还真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舒家不想跟他们做亲,他们还死皮赖脸的巴结上去,这哪里是结亲,简直是结仇。”
顾淮冷笑不语。
沈清月想起张轩德私藏过谢君娴的画像多年,便摇着头道:“……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张轩德爱慕谢君娴多年,爱而不得。
顾淮听出些意思,就问她:“你在说谁?”
沈清月眼神微闪,道:“我说张家的人。张家巴结谢家,就像谢家巴结舒家一样,张家兄妹两个,也算十分谄媚。要我说,这两家人真是像一家人。”
顾淮若有所思。
沈清月又皱眉道:“不过这只是永恩伯的主意吧,我瞧着谢君娴还是有几分傲气,不见得会同意。谢家怎么敢行险事?”
顾淮言语冷漠:“必定是她自己答应了。她真不同意,还有死路可走。”
沈清月心想,如果是家里人逼着她嫁给舒三,其实还可以忍一忍,要是逼着她嫁给张轩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这话她不敢在顾淮面前说,就目前而言,顾淮还是有些“小气”的,恐怕他听不得这种话。
夜深露重,两个人歇息的时候,顾淮在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句话。
他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刚听张轩德说沈清月心悦他,结果沈清月压根都没认出他来,还有那荷包,到底是谁送的?沈清月为什么要大费周折送一个荷包出去?这样容易留下把柄的事,不像她的作风。
次日早上,顾淮醒得早,他洗漱过了,在厅里吃完饭的时候,难得和几个丫鬟主动了说,他问夏藤:“你们都是自小在夫人身边长大的?”
顾淮长相冷峻,做了几年教书先生,骨子里越发有不怒自威的气质,夏藤和春叶连忙停了手,紧张地低头齐声道:“是。”
顾淮同她们道:“你们给我讲讲去年春天的事。”
他先看了夏藤一眼,夏藤脑袋埋得更低了,就如实道:“去年春天……奴婢没近身伺候夫人,原先近身伺候夫人的打发走了一个。”
春叶小声地道:“就、就只剩奴婢近身伺候夫人,去年春天……夫、夫人……”
这两个丫鬟平日瞧着大大方方,今日说话磕磕巴巴的,顾淮起身吩咐春叶道:“你跟我来。”
夏藤如蒙大赦在厅里收桌子,春叶小心谨慎跟在顾淮后面。
这是顾淮头一次主动跟丫鬟们说话。
丫鬟们在沈家也见过不少主子,但一两个月还摸不清脾性的,顾淮是第一个。
春叶压根就没怎么见顾淮笑过,心里很没底,她很怕说话分寸拿捏的不好。
顾淮一边往外边走,准备坐马车去上衙门,一边面无表情地问春叶:“去年春天,夫人送张家郎君荷包的事你还记得吗?”
秋风一吹,春叶有些冷,但她不敢说,缩着肩膀回话道:“……奴婢记得,去年那个荷包,原是要送、送给您的。”
顾淮双足一顿,脑袋略微往后一扭,问道:“送给我的?”
他不解,春叶也算沈清月的心腹丫鬟,怎么会不知道沈清月的计策?她难道不知道荷包并非送给他的吗?
春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正她知道绝对不能提沈清月和张轩德的事儿就对了,便道:“是……是送给您的,但是夫人不知道怎么给您,就托人转交。当时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夫人说您才名远播,爱慕您的人多了,夫人也、也就……”
顾淮嘴角翘起,不管出于什么缘故,这话听着都很舒服。
他又问:“后来呢?荷包到底怎么了?”
春叶一提起旧事,想起沈清月受的委屈,愤慨激昂,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直说到顾淮走到了大门口。
顾淮也听明白了——本来那荷包还真是要给他的,经过张轩德等人一折腾,原本属于他的荷包没了。
或许……沈清月最开始考虑要嫁的人,是他,而非周学谦。
但是被人搅和没了。
顾淮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让春叶回去,他自上了马车去衙门里。
晚上,狂风大作,顾淮又留在了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