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牢
江重雪说要娶周梨, 周梨说好。
两人那一夜在桃花坞里商量妥当, 第二日即先向浮生阁弟子宣布,过了今岁, 待来年深春便成亲。他们宣布完后,留下一地嘴巴合不拢的弟子。
周梨眨了眨眼睛:“你们是不是应该恭喜两声?”
弟子们互相看看,连忙道贺。道完贺, 周梨脸上笑意更浓, 比春风还要妩媚几分。
江重雪站在她身旁,脸色淡淡的,嘴角噙了温和的微笑。
他们说成亲就成亲, 说宣布就宣布,众人还在震惊之中,目送他们两握着手一路走远。
周梨边走边道:“要请多少人来呢?那个,哥舒似情, 还有……”
“急什么,尚有半年多的时间准备呢,”江重雪道:“除了哥舒似情外, 你请谁都无所谓。”
“喂……”
话音越来越远,弟子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一敲手, 高声问了一句:“江师弟,周姑娘, 你们在哪里成亲?”
远远送来江重雪的三个字:“浮生阁。”
这名弟子开心道:“太好了!”
众人皆凑上去:“好什么?”
“他们要在浮生阁成亲啊,”这人见同门如此迟钝,着急:“那也就是说, 他们会一直留在浮生阁,江师弟这是基本答应做浮生阁阁主了。”
那人继续道:“我们应该好好操办这场婚宴,操办得好了,以后我们就有阁主了。”
另一个弟子笑起来:“既是江师弟和周姑娘要成亲,即便江师弟不做这阁主,我们也要好好帮他们办妥此事。”
众人纷纷点头。
谁知,几日后,一个消息从临安传来,涌遍大街小巷。
传来姑苏之地时已是多日后,这消息一传来,江重雪和周梨都有些心忧,以至于其他的事情,都要暂时退居考虑。
这忧虑便是岳北幽。
岳北幽出事了。他病了,病得不轻,据说已三月不朝。
皇上恩准他在家安心养病,以待病体痊愈,至于岳北幽所司之事,暂且移交给其他官员处理。
生病是无可奈何之事,岳北幽也是人,自然也会生病。
可是岳北幽长年征战,刀剑不离手,即便后来被皇帝猜忌而不再领兵,他也从未懈怠过功夫,按说他的身体一向很好。况且一病三月还不见好,那该是大病了。
周梨把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告诉江重雪,皱眉:“岳将军真的生病了?”
江重雪冷笑一声:“你信吗?”
她当然是不信的,慢声道:“如果不是岳将军自己的意愿,那就是有人故意说他病了。那个人是……谁?”
江重雪的嘴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赵构。
除了天子外,谁能把当朝的大将军弄病了。
江重雪沉思片刻,“你还记不记得,岳将军离开机关城时说了什么。”
周梨点头,“当然。他说他和殿下会回去查清梅影和秦桧的关系,搜集秦桧勾结金人的证据。”
“问题就出在这上面,”江重雪说:“也许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皇上和秦桧向来亲近,他自然是信秦桧不信岳将军的。”
周梨忧虑道:“我有不好的感觉,总感觉岳将军出事了。”
江重雪往外看了看,没多久,他说:“我们去临安。”
他这决定做得很快,岳北幽已经“病了”三个月,再拖下去,也许命都病没了。
周梨沉思片刻,向他点头。
两人在翌日启程,直奔临安。
江重雪这几年为查梅影,大江南北去过许多地方,在临安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临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周梨是初到,江重雪在客店二楼的靠窗位置,给她讲临安的布局。
从坊到间,从皇宫到士大夫的官居,等级严明,不可逾越乱入。
皇宫在正中央,正门丽正门,丽正门外是御道,御道上就是三省六部。
左侧是吏、户、礼、兵、工五部所在,自从秦桧上台后,兼领刑部尚书,他便将刑部搬来了御道右侧,与都察院和大理寺等武职衙门迎面相对。
彼时其余五部官员同仇敌忾,在朝堂上与秦桧分庭抗礼,因而市井坊间便生出了“秦道”和“仁道”之语。
所谓“秦道”即是指御道右侧皆是秦桧的党羽,而御道左侧皆是弹劾奸相,敢为天下先的忠臣们,乃天下仁义之所在,便叫“仁道。”只不过后来秦桧一手遮天,将与他作对的官员们扫清,此后朝廷上下,除建王赵眘和大将军岳北幽外,再无一人敢言。
“那里,”江重雪一手捧杯,一手遥遥一指,“那就是皇宫的方向。”
周梨探头看了看,有辽阔的红墙黄瓦。
“岳将军的府宅在哪里?”她问。
江重雪又指了一个方向,收手回来后道:“现在天还早。”
斜阳温暖,晒得人微熏,离入夜还有一个多时辰。
岳北幽的宅子不在坊间,在城西士大夫所居之地,因而四周不临店铺,一条长街肃清整齐。
到了晚上月色晦暗,一轮极细的月亮忽现忽隐。
岳府前大门紧闭,高墙深院,乌压压一片黑。门口有人驻守,不是家丁,悬的是御前禁军的腰牌。
“皇上跟前的人为什么会守在岳将军的府前?”周梨低声。
“说明岳将军的‘病’的确和皇上有关,”江重雪抬头看了眼高大的院墙:“你在这儿别动,我先进去探一探。”
江重雪翻过高墙,衣袂在墙上一闪。
周梨抱剑静候,过了会儿,天上砰的传来了烟花炸开的声音,她一抬头,看到不远的夜空中,不知谁在放烟火,火花绽出一个迤逦的姿态,大红蓝黄交错着坠落,夜色也变得光怪陆离。
这一亮险些把她暴露,她连忙退到昏暗之地。
烟花放完的时候,江重雪像一片羽毛,轻盈落地。
“岳将军不在府里。”他道,“府里的仆从告诉我,他被关在了刑部大牢。”
周梨愕然,“皇上把岳将军关在牢里?罪名是什么?”
“不知道,就连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三月前的深夜,刑部手持皇帝谕旨,亲自来抓岳将军下牢。第二天,便传出岳将军得病的消息。此后皇上还特意安排人驻守在岳府前,说得好听点叫关怀岳将军病情,实则便是以重病为名,谢绝任何人探访,也不允许府内任何人出来。就连建王殿下也被幽禁在了自家府邸。”
江重雪把周梨拉到身边,两人往另一侧的街道上走去。
周围幽静,这里不比坊间那么嘈杂热闹。
周梨没想到连赵眘也被限制了自由:“刑部由秦桧一手掌握,皇上和秦桧是一伙的。”
江重雪神色微凝:“据说秦桧上台后,刑部大牢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有命进无命出。秦桧不可能只把岳将军下牢这么简单,只怕岳将军已受了不少苦。”
周梨一悚,“刑部大牢在哪里?”
江重雪道:“丽正门前御道右侧,就是那个叫做‘秦道’的地方。我们正往那儿走。”
刑部的守卫比岳府前多出几倍,从墙上翻进去,走到最深处,才发现所谓的大牢更像是个大院。
刑部大牢分了天牢和地牢,地牢是关平头百姓以及官职低微者的,而士大夫以上有罪者,则关在天牢。
火光亮着,把牢房照得甚是阴森。
周梨伏在屋檐上一回头,看到江重雪手指上拨弄着几颗小石子,掷出去后,那几个守卫都僵立不动了。
两人纵身飞了下去,从一名守卫身上摸到了钥匙,“时间不多,我们快走。”
天牢内晦气浓重,伴随血腥以及各种说不清的味道。地上倒是洁净,看来时常有人打扫,但终年不见天日的气息却扫不清。
岳北幽就被关在一排牢房的最后一间,石壁上有烛台,一根残烛竭力烧着。
岳北幽伸长了双腿坐在地上,眼睛阖起,在听到动静时猛然睁开。
他的双脚是朝着牢门的,所以两人第一眼便看到他一双肿胀不堪的脚,皮肤裂开,流着脓血。再看其他地方,凡是在囚衣底下露出来的身体,无一完好,都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或被其他恶毒的极刑对待过。
满身血迹,伤痕累累。
昏暗处,岳北幽睁眼的时候,却如雷电闪过,摄人心魂,丝毫不见慌张惊恐,除了脸色苍白些外,一如平常。
周梨喉头微梗,江重雪已气得抿紧双唇,满面雪白。
“是你们。”岳北幽惊讶,怎么都没想到会看到这两人。
江重雪开了锁,二话不说就要把岳北幽扶起:“我们带你走。”
“不,”岳北幽拒绝了他的好意,看着他们两人,心生感慨,叹道:“多谢。”
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缘分,谁知这两个人,竟能不顾生死,冒险到刑部天牢来救他。
岳北幽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于任何人都无益。这临安城内,还有许多人的性命拖赖在我身上,我一走,便是逃犯,会牵累到他们。”
周梨争着说:“可是你在这里受这等迫害,万一先没了命……”
岳北幽一笑,讥讽道:“他们若是敢要我性命,我怎么还能活到现在。”他抬起头,认真凝视他们,“你们快走,这里不是普通地方,你们武功虽好,也要小心才是。”
两人面面相觑,江重雪一咬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对你?”
“梅影。”岳北幽吐出了这两个字,一切脉络便清晰起来,江重雪的猜测俱得证实,他道:“离开机关城回去后,我与殿下便着手调查秦桧与梅影还有金国的关系,我原想等有了确凿的证据,再拿到圣上面前。谁知走漏了风声,让秦桧知道了,他截住了我秘密派往金国的探子,那人被秦桧屈打成招,反过来构陷我私通金国。”
江重雪道:“这么大的罪,皇上是亲自派人调查过?”
岳北幽摇头,“没有。”
他再问:“那便是他亲耳听那名探子承认是奉你之命,去私通金国的?”
岳北幽道:“也无。那人耐不住极刑,早已咽气。只留下一张他画了押的证词而已。”
那种东西,实在太容易假冒了。
“重雪,”周梨快走了几步,在方才两人飞快的几句对话中,她已走到了牢门口探望,“有人来了。”
江重雪握紧金错刀,岳北幽面色一肃,“快走。”
江重雪深深看他,走出几步,又折回身,“岳将军,可有我们力所能及之事,哪怕尽万分之一的力也好。”
岳北幽心念电转:“如今最大隐患仍在金人,金人蠢蠢欲动,又有南侵之兆,相信不久便会再起战事。秦桧极力议和,但金国开出的议和条件比多年前更加苛刻,竟要我们割去两淮之地 ,两淮若失,我朝将朝不保夕。秦桧想让圣上退步,圣上若是答应了,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