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荣哥儿考得怎么样?”李氏急急迎上来,抓着罗衣问道。
她声音很小,仿佛怕别人听见似的,余光不停往外瞄,倒像是怕周自荣听见。
她待周自荣当真是体贴入微,唯恐周自荣没有考好,直接问他会伤了他的颜面。
“考得很好。”罗衣没叫她失望,“头名解元。”
“啊!”李氏顿时瞪直了眼睛,她尖叫一声,随即往外跑去,“荣哥儿,你中了解元!”
她跑过去,一把抓住周自荣,又是哭,又是笑:“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也会为荣哥儿感到骄傲!”
这才是得知他中了解元的反应,周自荣心想,而不是罗衣那样,稍稍惊讶过后就是平静。也不像王大林,拍了几下巴掌,就当做道贺了。
他心里浮起满足的喜悦,但很快又被李氏的眼泪弄得不耐烦起来:“好了,大喜的事,不要哭了!”
李氏连忙收了眼泪。
她抓着周自荣,又道:“荣哥儿,你中了解元,眼看要出息了,那胡氏……”她的余光往罗衣瞟去。
“你别管。”周自荣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李氏还想问什么,都被他岔开了。
李氏并不死心,她眼神沉沉地往罗衣看去。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荣哥儿合该休了她才是!
她已经想到周自荣金榜题名,被众多官宦人家榜下捉婿,娶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平步青云的一幕了。再看罗衣,自然是哪哪都不顺眼。
但她知道周自荣不喜欢她插手罗衣的事,趁着周自荣进城去看望先生的时候,走到罗衣的面前说道:“胡氏,那封和离书呢?”
她语气尖锐,态度傲慢,罗衣并不感到奇怪,如果李氏看得起她,那才奇怪呢。
“做什么?”罗衣反问道。
李氏横眉竖目,拔高声音道:“你就是这个态度吗?你是我周家的媳妇,荣哥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敢这样对我,不怕荣哥儿休了你?”
罗衣笑了:“他还没娶我呢,何谈休了我?”
“呵,你少装模作样了!”李氏鄙夷地道,“你是荣哥儿从胡家带回来的,谁不知道你就是荣哥儿的媳妇?胡氏,今时已非往日,你再用这种态度对我、对荣哥儿,就别怪荣哥儿休了你!”
罗衣很久没听她这样说话,一时竟觉得新奇,抱着手臂,仔细听她说起来。
“胡氏,你已是嫁过人的女人,不好好跟着荣哥儿,还想嫁给什么好人家不成?我跟你说,你已是嫁过人的,哪怕没有圆房,也没有好人家会要你的!我劝你识相点,好好做周家的媳妇,这样往后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姨娘是想说我是破鞋吧?”罗衣笑着打断她,“如果我是破鞋,那周自荣就是烂黄瓜!”
呸!
真给她脸了!
口口声声嫌弃,什么德性!
罗衣一脸的轻蔑不屑,看得李氏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气得眼前都发黑起来,声音都变了腔:“胡氏!你!你竟敢——”
“竟敢”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花儿来。
她实在被气狠了,直到罗衣无趣走开,也没想出如何教训她。
但这个哑巴亏,李氏是不肯吃的。她等到周自荣回来,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荣哥儿,不是姨娘多事,而是这个胡氏实在是个养不熟的,你对她的好,全都白瞎了!”
“她不过一个乡下粗鄙妇人,你带着她有什么好的?等你进了京师,考出官身,大把好人家的闺女给你挑,还有靠得住的岳家,不比胡氏好百倍?”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不知道周自荣根本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只有三个字:烂黄瓜。
他是读书人,是文雅人,从没接触过这等粗鄙俗语。但即便没接触过,乍一听,他也明白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黑着脸,起身就走了,没理会身后的李氏叫他。
罗衣正在屋里打着算盘。
这两年间,她攒下了三千多两银子,足够她在城里买一个小院子,再买下一间铺子,请个好点儿的掌柜了。
她是个懒人,做饭、洗衣这些杂事,她并不想做,所以还要买几个下人在身边。
这一笔一笔的都要花钱。
明年周自荣就要赴京师参加会试,以他现在的状态,只怕名次不会差了。而不像胡二妞那一世,他落榜了一回,才又考上探花。
如果他考中了,她再留在他身边,就没有任何意义。胡二妞只叫她冷眼看着他如何过活,如何读书,能不能金榜题名?并没有叫她做别的。因而,只要周自荣考上了,她就不必再留在他身边,可以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了。
想到此处,罗衣倒是很希望他能考上。
正打着算盘,就觉眼前一暗,抬头一看,周自荣站在桌前。
“让一让,你挡着光了。”罗衣垂下头,对他挥了挥手。
周自荣没动。
罗衣才又抬起头,正视起他来:“什么事?”
“烂黄瓜?”他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猛地伸出手,擒住她的手腕,“我还真想当一根烂黄瓜!”
他猛地用力,扯她起身,往床边走去。
他周自荣今年十九岁,尚未及冠,一力撑起家中开销,一手包揽家中杂务,这样还能读出一个解元,她却说他是烂黄瓜?
她究竟有多瞧不起他?!
既然她说他是烂黄瓜,那他就做一根烂黄瓜给她看!
他带着汹涌的怒气,强行抓着罗衣的手腕往床边走去,打定主意今天要跟她成事。
罗衣挣了两下,竟然没挣出来,不免惊讶。
“从前都是我让着你。”他把她甩到床上,手脚并用地压住了她,露出峥嵘神色,“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他褪去了两年来无时无刻不贴在脸上的温柔模样,露出了真实面目。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骄傲的、轻狂的、目中无人的幼稚少年。
他胸有丘壑,城府深沉,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做自己最厌恶的事,并且一做就是两年。这两年中,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伪装,就连李氏后来都信了,为此常常以泪洗面。
罗衣为他的城府所震惊,然而震惊过后,又觉得这样才对。他就该是这般模样,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心肠又冷又硬的男人。
“谁让谁,试试才知道。”
回过神来,罗衣开始反攻。
周自荣看起来瘦削,但其实肌理匀称,结实有力。他跟罗衣过招起来,砸得床上砰砰直响。
隔壁的李氏很难不听到这种动静,她满脸抱怨地道:“老爷,夫人,你们看看荣哥儿,被一个女人迷了心,那女人这样说他,他居然还肯碰她。”
周自荣并不知道李氏的哀怨,他绷着一张俊脸,使足了力气,想要压制住罗衣。
他始终记得当年被她吓得几乎是滚下床,仓皇而逃,却因为李氏锁了门,后背抵着冰冷坚硬的门板,满心惊恐的一幕。
他以此为耻。
他要一雪前耻。
但很遗憾的是,这一次他仍然没拗过罗衣。
“你现在有力气了。”罗衣微微喘着气,笑着拿绳子把他绑了,“为免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还是这样比较好。”
周自荣沉着一张浸满汗水的俊脸,抿着唇,深不见底的瞳仁如覆了一层寒冰,直直朝她看过去。
“嘘。”罗衣笑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太晚了,不要闹,睡吧。”
说完,就吹灭了灯,爬上了床。
运动过后,睡眠更安稳,她很快就睡着了。
周自荣却坐在又冷又硬的椅子上,又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儿,心中气恨,难以平静。
这个女人,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但她就是有这么大的力气,周自荣不得不承认,为此感到十分挫败。
随着夜深了,屋里更显得寂静,浅浅的呼吸声从床上传来,绵长而轻浅,在静谧的室内,透着一股香甜和安逸的气息。
周自荣不知不觉屏住了气,听着那规律的呼吸声。渐渐的,他心头涌上酸水,越来越多,直到整颗心都浸进去,酸得他几乎要落泪。
不该是这样。他只是想叫她动心,然后再毫不留情地休了她。
他没想自己动心的。
黑暗中,响起一声短促的哭泣声,稍纵即逝,短暂得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
第40章 你休妻啊
罗衣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后,看到坐在椅子上被绑成粽子的周自荣,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
“不好意思,起晚了。”罗衣披衣下床,给他松绑。
周自荣始终垂着眼睛,不曾抬头看她。等到绳子被解开,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被勒出来的印痕。
发现怎么也掸不掉,紧紧皱起眉头。
片刻后,他用力扯了扯,试图把褶皱扯平。然而未能如愿,褶皱依旧深深,昭示着他昨晚受到了怎样的屈辱。他紧紧抿起唇,放弃了,抬脚走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罗衣一眼。
“等一等!”罗衣在他身后叫道。
周自荣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僵硬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早你还做饭吗?”罗衣冲着他的背影问道。
周自荣的身形顿了顿,猛地迈起大步,快速走了出去。
罗衣在后面坏笑。
逗一逗他还是很有趣的。
周自荣生气了,既没有做早饭,也没有吃早饭,穿着一身带着深深勒痕的衣裳,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么大的人,也不会有什么事,罗衣没有放在心上,吃过饭就打算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