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娶了夫郎忘了爹娘,果然啊!”于父好似遭受了天大的委屈,脸上异常悲愤和辛酸。
于母喝道:“好了!你就不能安静些,总找方氏的茬做什么?”
见于母也不站在他这边,于父更加悲愤起来:“老天爷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生了个傻女儿,好不容易养大了,等到她不傻了,就这样对我啊!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二十多年,就落得这个妻烦女厌的地步!我不活了啊!”
他一顿撒泼。
于母不搭理他,罗衣也不说话,车厢里只剩下于父哭天抢地的声音。
方尽异常尴尬。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一个贤惠的、温柔的、孝顺的男子,到了妻家之后,孝顺长辈,照顾妻主,做一个好夫郎。
眼下的事端,明显因他而起,让他尴尬极了,就连妻主为他出头的喜悦都消散不见了。
“父亲,我……”
他张口刚要认错,让于父不要难过了,就见罗衣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方尽左右为难,但还是闭嘴了。天大地大,妻主最大。他要跟妻主过日子,睡一个被窝,妻主才是他最不能得罪的。
“父亲,你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那么,母亲便没有付出吗?”罗衣平静地道,“身为这个家的一员,你有责任和义务维护这个家,你的付出是应该的。你会付出,其他人也会。方尽会,我也会。我们都会各尽所能地付出,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她最后说道:“这不是你拿来不讲理的借口。”
于父哑口无言。
他想要反驳,可是竟然找不出来。
于母颇为诧异地看了罗衣一眼,在她沉静的面上停留片刻,又收了回去。
“妻主……”于父凑近于母撒娇。
于母便道:“你很好,跟我生了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儿,我很高兴。”
于父得了台阶,就不那么局促了,他轻哼一声,对罗衣道:“你别觉得我讲不过你,我是舍不得难为你,你是我的女儿,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吗?”
凭心来说,于父对女儿是不错的,罗衣也不想忤逆他,使他生气。
只要他别这么不讲理,总是欺负方尽就好了。
她实在很不喜欢这样扭曲的家庭关系。
她并未对于父服软,而是说道:“父亲,你要向我的夫郎道歉。你刚才对他说了不公平的话,委屈他了,你要向他道歉,不然我也生你的气。”
于父不禁又生起了气!
女儿总是向着外人!不过是个男子,女儿怎么如此向着他?
他忍不住打量起方尽,明明长得很一般啊!还那么高!脾气又倔!又没有眼色,几次三番搅得家里不得安宁!女儿看上他什么了?
他深觉女儿没见过太多男子,才会如此。
“方氏,你要我道歉吗?”于父微抬下巴,看着方尽,神情轻慢。
他才不会向他道歉!要不然,他长辈的架子往哪放?以后更治不了他了!
“不,不用的。”方尽慌忙摆手,又低下头扯罗衣的袖子,“妻主,我不委屈的,父亲教导我两句而已,没关系的。”
他如此的怂,罗衣也不生气。站在他的立场上,明哲保身是很聪明的。
于是她道:“你不在意,我在意。”抬起眼睛,看向于父,眼里没有一点晚辈对长辈的顺从,而是据理力争,“说得难听点,打狗还看主人呢。你欺负我的夫郎,就是不把我放眼里。我即便是你的女儿,可我也是一个人,你要尊重我!”
她再三强调尊重两个字,终于让于父不得不正视起来。
虽然很想以孝道压她,但于父到底舍不得,这是他的宝贝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孩子,而且傻了那么多年,好容易醒了,他跟她亲近还来不及,怎么糊涂得总跟她争吵?
“好,好,是我错了。”于父干脆地认了错,又看向方尽,面露慈爱地道:“好孩子,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吧?”
方尽哪里受得住这个,忙道:“没,没,我没怪过父亲。”
“真是个好孩子。”于父笑着说道,把手上的一只金戒指摘了下来,拉过方尽的手,往他手上套:“这是父亲给你的赔罪礼物,你收着啊。”
方尽很局促,又很受宠若惊,红着脸道:“多谢父亲疼爱。”
罗衣这才满意了。她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直直坐起来,把手往于父的面前一伸:“我也要。”
于父好气又好笑:“还说疼自己夫郎呢,这就跟人争宠起来了?”
方尽很不好意思,低头要摘戒指:“妻主,我这个也给你。”
罗衣推开他的手:“你自己戴着。我找父亲再要一个,咱俩戴一样的。”又问于父,“父亲,还有没有了,我要跟方尽戴一样的。”
这边没有结婚戒指的说法。但是她那句“我要跟方尽戴一样的”,还是让方尽心里甜了一下。
他偷偷抬头看她,就见她微挑着眉头,跟于父讨价还价,脸上有两分笑,两分玩,两分漫不经心,余下的全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霸道。
他不由得心中砰砰直跳,压也压不住。
一场风波就这样压下去。
于父仍然不喜欢方尽,但他至少不在明面上为难方尽了。
罗衣也不指望他喜欢方尽。她喜欢方尽就行了,于父只要喜欢于母就好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做到互相尊重就好了。
因为要逃难,众人急着赶路,便没有按正常的出行脚步,到了晚上宿在了荒野。
好在人多,倒也不惧。马车在四周围成一圈,众人在里面升起火堆休息。
这些有马车的都是娇养的富贵人家,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吃不住一路的奔波,脸上露出浓浓的疲惫来。
女子尚好,因为是一家之主,便坐在火堆前歇息。男子强撑着疲惫,忙碌着弄吃食,又给妻主捏肩捶背,讨好妻主。
于家这边,因为方尽细心,带了一只瓦罐,因此就起了个灶,给家人煮饭吃。
于父一开始想说:“瞧不出来,你还有这份心。”但他话到嘴边,想起女儿对方尽的维护,就变作了笑容,夸赞起来:“瞧我们方尽,可真是聪慧,想得长远。这有锅和没锅啊,可是不一样。”
方尽红着脸,小声说道:“不值得父亲夸赞。”
他当时想着,妻主这些年娇生惯养的,别说干粗活了,就连粗布衣裳都没穿过,这一时逃难,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他也做不到别的,给她烧口热汤喝,叫她去去乏,还是能做到的。便拿了一只瓦罐,打算路上煮汤喝。
像他这样细心的不多。大部分逃难的人家,带的最多的是金银细软,再不然就是一些糕点、干粮等物,被火烤一烤,勉强裹腹。自然,跟瓦罐里煮的热汤就差了一个档次。
方尽煮了粥,用碗盛了,先端给于母,又端给于父,再端给罗衣,最后才是自己的。
他坐在罗衣身边,稍稍挨得有些近,脸上微红,似是被火烤的。
“妻主,喝口汤吧。”他柔声道。
罗衣心里麻酥酥的,偏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好。”余光不经意落在他端着的碗里,就见那碗里几乎都是汤水,只有少许米粒,不禁顿了顿。
她也没说什么。低着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方尽给于母、于父、罗衣盛的都很稠,他自己吃的就很稀。但他心甘情愿。
到周城还要四五日,路上还不知道要碰上什么事,粮食还是要省着吃。
能靠着妻主,偎着她坐下,喝着热乎乎的汤,他已经很知足了。
这样想着,他悄悄往罗衣的方向又挪动半分,让自己的衣袂挨着她的。
就这样喝了半碗汤,忽然听身边响起一声:“咱俩换换。”
方尽一愣,看向罗衣:“妻主?”
“换换。”罗衣把手里的碗递到他面前。
方尽呆了一下,随即他意识到什么,心里烫了一下,忙道:“不用的,妻主,我吃不多的。”
“不听妻主的话了?”罗衣朝他挑了挑眉,见他犹犹豫豫,很是好笑,直接夺过他手里的碗,又把自己的碗塞到他手里。
方尽端着半碗稠的,心里一时暖融融的。
他忽然发现,妻主真的很好。她肯为了他跟于父据理力争,还细心观察他吃的饭。妻主真是太好了。
他低头喝着粥,嘴唇碰到碗沿,忽然想到,刚才妻主就是这么吃的。他,他是不是跟妻主……想到什么,忽然羞得满面通红,睫毛剧烈颤抖着,根本不敢抬头。
粥吃到嘴里,他品不出什么味道,心里甜得却似是要炸开。
第244章 女尊世界
休憩区并不平静。
多数人吃完饭,开始休息后,低低的哭泣声,哀求声,以及不留情面的斥骂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
于父跟于母说话:“瞧那些人,有几个钱就飘起来了,纳那么多侍君,有什么用?现在带上了路,终于知道苦头了?”
他的口吻带着幸灾乐祸,还有着清晰可见的自得。因为那些哭泣声,是许多富家女子带在身边的侍君们所发出来的。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疲惫之极的妻主呵责了。
于母没有侍君,只有于父一个夫郎,所以于父很自得。又看向方尽说道:“我们家是不兴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能嫁入我们家,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方尽低着头道:“是,我会用心照顾妻主的。”
他自从听到那些哭声,就心里一颤。之前因着罗衣的维护而产生的感动和暖意,渐渐也散开了。这时胸腔里凉飕飕的,尽是悲哀。
在女子不留情面的呵责声中,那些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归于平静。但是时不时的,还是能听到几声抽泣。
众人只做未闻。
大家虽然是从一处逃出来的,但是互相不认识的也有许多。掺和别人的家事,是最不明智的。
方尽坐在篝火旁,垂下眼睛,抱着膝盖,静默不语。
他没有被骂,他的妻主待他很好,他很高兴,也很感激。然而,他心头萦绕着彷徨,久久不散。这种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是个男子,靠着妻主过活,如果妻主肯养活他,肯带着他,他就有好日子过。如果妻主不喜欢他了,他就完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能靠着自己,过上稳定的生活?什么时候,他才能不靠着别人,仅仅靠着自己就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他心底无比渴望,却又无比绝望,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抱着膝盖,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他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不要发出异样的动静,免得被人瞧出来。
妻主对他这样好,他若是还难过,于父不知道又要说他什么了。
就在他努力消化负面的情绪时,忽然腰间揽住了一只手。他浑身一僵,忙坐起来几分。
“妻主?”他偏头看向身侧,小声叫道。
“休息吧。”罗衣说道,脑袋偎在了他的肩头,蹭了两下,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不动了。
方尽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他抿着唇,借着身前的火光,看着偎在他肩头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