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愣了愣,道:“她是罪臣之后,这样的身份……当太子侧妃已经足够恩宠了。”
谢怀璟笑了一笑,“这天底下哪个人的身份不是皇家给的?她既然能是罪臣之后,就能是功臣之后。”
太后又怔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你心里有主意便好。”
***
日光照进屋子,阿鱼渐渐醒转。入目是昨夜那个团龙云纹床帐,阿鱼立时清醒了,然后记忆一点点回笼,终于想起自己昨晚一直坐在窗前赏月,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为什么此刻会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还盖着整整齐齐的被子啊!
阿鱼觉得,她总不会梦游爬上床,多半是谢怀璟抱她过来的,还替她盖好了被子。
阿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床穿鞋,回隔壁自己屋梳洗换衣。
一切收拾稳妥之后,阿鱼正打算去找点东西吃,便有个叫巧春的侍女来寻她:“阿鱼,角门那儿有人找。”
阿鱼奇道:“谁啊?”她在太子府住了这么久,还从没有人特意来太子府找她。
巧春说:“我也不认得,你去了就知道了。”
阿鱼忖了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定远侯府的人?”
巧春一愣,眸光微转,连忙点头:“对对对,就是定远侯府。”
阿鱼不疑有他,径直往角门走了。
去角门的路幽僻安静,阿鱼不紧不慢地走着,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异响,才要回头去看,后颈便被人劈了一掌,紧接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青石板路上。
第54章 牡丹花蕊煎牛酥 ...
巧春从旁侧的小路走出来, 绕着软倒在地的阿鱼转了一圈。
“放心, 已经晕过去了。”
说话的是府中的护卫,也是打晕阿鱼的人, 名叫吴勇, 是巧春的远房哥哥。巧春原是进不了太子府的,因着吴勇这层关系才进府当了侍女, 但也没能近身伺候太子, 只是在园子里侍弄花草罢了。
既然挖空心思进了太子府,自然是有富贵想头的。巧春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着太子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结果进府一年多了,太子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倒是待那个叫阿鱼的丫头很好, 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巧春本就十分嫉恨了, 阿鱼还经常来园子里摘牡丹,问她摘去做什么, 她竟说:“牡丹花蕊煎牛酥,可好吃了。”
巧春:“……”我精心侍弄的牡丹, 你若摘去好好玩赏便罢了,可你居然拿去煎着吃!仗着太子另眼相待,竟这么糟蹋东西!
巧春自然不知道“明日春阴花未老, 故应未忍着酥煎”的风雅意趣, 只是暗暗地将阿鱼记恨上了。
刚巧昨夜上元,吴勇跟几个护卫一起随太子出门,阿鱼走丢了之后, 太子便责怪他们“看护不力”,让他们回府自去领罚。吴勇领了一顿板子,也恨恼上了阿鱼。
于是兄妹二人私下一合计,打算趁太子不在的时候,给阿鱼吃个教训。
两人都是有勇无谋之辈,只有一腔蛮勇,没有什么周详的计划。现在阿鱼晕过去了,他们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要不……扔到府外去?”吴勇道。他不是罪大恶极的人,想不到杀人灭口的手段,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为恶意的处置了。
巧春点了点头。忽然道:“我刚刚听她说了句定远侯府,要不就扔到定远侯府门口?若殿下追查,也能栽在他们身上。”
吴勇是个没注意的,听她这么说就立马同意了。吴勇问:“她怎么和定远侯府扯上关系了?”
巧春摇摇头:“不知道。总不可能是亲戚吧。”
说着又将阿鱼随身的荷包解了下来,里头倒没有金银,只有一对翡翠短簪,拿帕子裹着,似乎极为珍重。
巧春看不出翡翠的好坏,只觉得这碧莹莹的簪子还不如金子银票来得实在,嫌弃道:“这簪子有什么稀奇的?这么一丁点短,样式也普通。”
却也连簪子带荷包一起塞进了袖子。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那厢吴勇已经找来了一个麻袋,利索地将阿鱼装了进去。又拖来一辆放马草的板车,把麻袋往马草堆里一塞,而后便趁人不注意,推着板车从角门走了。
***
将近午时,太后想留谢怀璟用午膳,谢怀璟心头念着阿鱼,便借故推辞,去宫回府了。
回府头一件事便是去寻阿鱼。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她,就去阿鱼常去的锦鲤池边看了眼,阿鱼也不在。
再想想昨晚阿鱼流着眼泪哆嗦的模样,谢怀璟便以为阿鱼只是躲起来了。
看来那一时的冲动,还要用更大的耐心来偿还。
谢怀璟立在锦鲤池边叹了口气。这时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娇娇柔柔道:“殿下,婢子巧春,有事禀报。”
谢怀璟瞥了她一眼,眼中是略带焦躁的不耐烦和上位者的威仪。巧春本以为太子是个清雅尊贵的人物,这才刻意接近,不曾想太子是这般凌厉的。巧春一时慑惮起来,小心翼翼道:“定……定远侯府的人过来,把阿鱼打晕带走了。”
谢怀璟登时变了脸色,转身就走,步履飞快。但没走多远他就觉出了不对劲——定远侯府能和阿鱼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定远侯夫人和傅延之。这俩人会舍得把阿鱼打晕?
莫不是傅延之让阿鱼跟他走,阿鱼没肯,傅延之才痛下黑手,把阿鱼打晕了?但傅延之那样光风霁月、高山景行的人物,怎么会做这种事!
谢怀璟把巧春叫过来,细细询问道:“你亲眼看见阿鱼被打晕了?”
巧春连忙点头。
谢怀璟神色微寒:“谁打的?谁把阿鱼带走了?都长什么模样?”
巧春只觉得谢怀璟一双眼睛像两个冰窟窿一样,幽幽地冒着冷气儿。她一眼也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嗫嚅道:“不、不知道……婢子没看清。”
谢怀璟抿起了唇,着人备马,亲自去了一趟定远侯府。
***
此刻,定远侯府已忙成了一片。
今日是正月十六,定远侯府的大姑娘傅舒月准备像往常一样上山拜佛,才出了侯府大门,就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院墙边放了一个麻布袋子。傅舒月便让丫头去瞧瞧怎么回事。
丫头解开麻袋口子瞧了一眼,立马惊骇得叫了一声。傅舒月斥道:“浑叫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丫头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里头是……是个人。”
傅舒月闻言也不禁发憷,却仍然镇定道:“你瞧瞧,还有气儿没有。”
丫头说:“有气儿,还活着呢。”
傅舒月信佛心善,见此情景便想着救人一命。于是将此事禀给了嫡母万氏。
万氏出门一瞧,那麻布袋子里装的人竟是阿鱼!面容、衣着倒是干净整齐,只是昏睡过去了。
万氏连忙命人将阿鱼抬进屋,请大夫的请大夫,烧水的烧水,忙活了好一通,才想起来把这事告诉傅延之。
傅延之匆匆忙忙地赶来,问清了来龙去脉,便和万氏面面相觑。
许久,傅延之道:“妹妹既然来了,就别让她走了。”
万氏颔首道:“那是自然。只是……大夫说了,她是被人打晕了,且是这样鬼鬼祟祟地送来的,我看这事蹊跷得很。”
傅延之点点头,沉思片刻,也想不通这里头的缘故。难不成太子会良心发现,主动把阿鱼还给他?
正想着,门房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二公子,太子殿下来了。”
傅延之回头看了眼阿鱼。她还昏睡着,许是因为空气流通了,面色已舒缓红润了许多。
阿鱼小时候玩累了倒头就睡,也是这样温软可亲的面容。傅延之心肠都柔软了,想到太子这个不速之客,又不禁皱了皱眉。
门房紧张地催促道:“二公子,太子殿下让您过去见驾。”
傅延之又看了眼阿鱼的睡颜,才步出房门,走去前院拜见太子,也没等太子开口,就把今日阿鱼出现侯府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谢怀璟本也不信傅延之会打晕阿鱼,听了他的说辞,心底也是相信的,便道:“让阿鱼随我回去,这件事我一定仔细地查。”
傅延之痛心疾首道:“舍妹现在还昏迷未醒,不能同殿下回府。再者,微臣的未婚妻在殿下府上受此迫害,臣实在不放心她再回去。”
谢怀璟听见他的称呼从“舍妹”换成“未婚妻”,脸色便沉晦了许多。但想到他说阿鱼现在还昏迷未醒,终究还是担心,就说:“让我瞧一眼阿鱼。”
傅延之面露难色:“殿下关怀美意,原不应当推却,但内院多女眷,殿下涉足终归不妥……”
谢怀璟额上青筋一跳——以往傅延之出入太子府,想见阿鱼一面的时候,谢怀璟便是拿这个托词敷衍他的,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时今日轮到傅延之这般推托了。
但好歹知道了阿鱼确实在定远侯府,没陷入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谢怀璟的心已经不似来时那般焦灼了。
他淡淡地看了眼傅延之,转身走了。
傅延之恭敬地俯首:“恭送殿下。”
***
谢怀璟回到太子府,即刻召巧春来问话:“你说是……定远侯府的人把阿鱼带走了?”
巧春愣了一下,才缓慢地点点头。
谢怀璟见她神色犹豫,又仔细追问道:“你如何知道那是定远侯府的人?大概长什么模样?”
巧春支支吾吾地答不出话来,只好一口咬定自己当时什么也没看清,但是隐约听见了“定远侯府”四个字。
谢怀璟按了按眉心,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巧春行礼告退,俯身的时候,一枚荷包从袖口滑了出来,“噗”地一声落到了地上。巧春连忙把荷包捡起来,正打算走,便听见谢怀璟冷厉而沉缓的声音:“站住。”
谢怀璟认得那个荷包。阿鱼不擅长女红,贴身的荷包上便没有绣繁复精细的纹样,只拿粉线绣了一朵荷瓣,还是空心的,特别好认。
谢怀璟走到巧春面前,沉声问道:“阿鱼的荷包怎么在你手上?”
巧春口不择言:“她……她送我的。”
“哦?”谢怀璟拿过荷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他赠给阿鱼的翡翠短簪,嘉懿皇后的遗物。
“放肆!母后的遗物岂是你能拿的!”谢怀璟喝道。登时觉得阿鱼被打晕的事断断和巧春脱不开干系,便吩咐屋外的仆役,“带她下去,严刑拷问。”
巧春捱不住刑,没过多久就把实情和盘托出,有眼力见的下仆已经把吴勇一起绑了来。谢怀璟又是气恨又是无奈——阿鱼到底还是像梦里一样离开了太子府,住进了傅家。都怪巧春和吴勇这两人作祟!
昨夜阿鱼睡得不好,谢怀璟本打算趁今天好好哄一哄阿鱼,也被这两个人搅和了!
单是偷拿先皇后遗物这一件事,就足够这两人的死罪了。谢怀璟便拿这个由头处置了他们。想了想,又进宫了一趟,向太后讨了一份旨意——
命定远侯认阿鱼为义女。
谢怀璟想过了,若要让阿鱼当太子妃,就得给她换个身份,最好便是选一个肱骨重臣,让他认阿鱼为干女儿。
谢怀璟原先还在想选哪个大臣好,选中之后便是太子妃的母家,阖府都和东宫绑在了一起,门楣高了不说,往后的恩赏荣宠也少不了。本想着透一点风声出去,让那些臣工彼此争一争,如今看来,还是定远侯最合适。
毕竟阿鱼都住进定远侯府了。
何况他们是表亲,于情于理,名正言顺。
就让傅延之和阿鱼做一辈子的兄妹吧。
太后虽然不知道阿鱼被人打晕丢去定远侯府的事,但谢怀璟来求这道懿旨,太后就明白他是在为阿鱼打算了。便笑眯眯地望着谢怀璟:“肯这么替她费心,看来是真心喜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