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伸手接过,试了试不烫手,这才递给许琇宁,让她抱在怀里。
“你这孩子,可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娘昨儿不是才刚去过你那里?看着你歇了午觉才回来的。今儿我早起的时候原也想和你爹去看你的,但想着你那会儿未必起来了,就想等一等再去。不想庭宣那孩子忽然走来辞行,我和你爹苦劝不住,正在这里说这件事,一时就没顾得上去你那里看你。你就因着这个伤心上了?可真是越活越像个小孩子了。”
虽是嗔怪的话,但眉眼间却满是关切。还拿了锦帕过来,动作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水擦掉。
许琇宁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若她现在告诉父母兄长她已经死过一回,是昨儿睡了午觉,睁开眼又发现者自己活过来的事,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只怕还会觉得她是魔怔了,只会越发的担心她。
所以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温顺的坐着,让沈氏给她擦脸颊上的眼泪水。
许正清倒没有觉得许琇宁娇气。在他心里,女儿家原就该娇养的。
“宁儿莫哭。”
他穿一件佛头青色家常锦缎袍子,颌下有须,面色白净,看起来很儒雅淡然的样子。
这会儿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柔声的哄着许琇宁,“你不是最喜欢吃瑞福斋的桃片糕?爹爹现在就叫人去给你买回来,如何?小姑娘家家,哭的眼皮都红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许明诚虽然也很宠爱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但他是个老成的人,不像父母这样宠溺许琇宁都摆在脸面上。
只说着:“父亲不用特地叫人去买。我待会儿要出门拜访朋友,回来的时候从瑞福斋带些桃片糕回来就好。”
瑞福斋里的桃片糕有加了核桃的,也有加了玫瑰糖的,还有加了瓜子仁,花生仁和桃仁的,叫小厮去买,他们未必清楚许琇宁到底喜欢吃哪一种。还是他自己去买放心些。
看着他们都这样的关心自己,许琇宁就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不过也很安心。
“嗯。”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爹,娘,大哥,我不哭了。有你们在,我都不会哭了。”
许正清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沈氏随后更是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用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不时低头轻声的跟她说两句话。
刚刚许琇宁过来之前他们几个正在说陆庭宣辞行的事。
许正清和沈氏对这个女婿还是很喜欢的。就是许明诚,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妹夫也很认可。都想要他继续留住在许家。
不然也对不住陆父的临终托孤之意。
所以正在商议这件事。不过总没有商量出个好法子来。
陆庭宣虽然才十八岁,但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他决定下的事,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只怕都很难更改。
最后许明诚提议:“庭宣近来每日跟我一起去国子监进学,彼此也熟悉起来。既然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劝说过他,他依然坚持辞行,不如现在我去找他问问他坚持辞行的缘由。等知道了缘由,再对症下药,他也许就不会离开了。”
许正清和沈氏都觉得他这个法子好。毕竟陆庭宣和许明诚年岁相近,也许更容易说到一块去。
许琇宁刚刚没有见到陆庭宣,现在听说许明诚要去见陆庭宣,立刻就要跟着一起去。
沈氏和许正清都不放心,怕她在外面走动会吹到风,咳嗽加重。无奈许琇宁一直坚持,最后只得叫梅月拿了只手炉过来让许琇宁抱在怀里。又给她戴上斗篷上的兜帽,吩咐许明诚要好好的照看妹妹,这才看着他们兄妹两个出门。
一路到了陆庭宣住的院子,谨言过来开门。看到许琇宁的时候很吃了一惊。
刚刚才走了没一会儿,怎么现在又来了?
不过看到许明诚,他还是不敢怠慢,立刻让人通报进去。然后请他们兄妹进屋。
许琇宁跟在许明诚身后进了明间,一眼就看到陆庭宣坐在正面的圈椅中。
而东边一溜两张圈椅,头一张椅中坐了一个人。
正是先前说要来看望她的许琇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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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难堪
虽然许琇宁是跟在许明诚身后走进来的,但是陆庭宣一抬头,还是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穿着一件粉色织金撒花缎面的斗篷。边缘处有一圈细细的白色狐狸毛,毛茸茸的,衬的她一张脸越发的小了起来。
相较以后的明艳照人,她现在双颊上的肉要多一些。不过却平添了几分娇憨可爱。
陆庭宣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起身站起来跟许明诚说话。
他和许明诚年纪相仿,自小就相识。后来又同在国子监进学,亲厚之处若亲生兄弟一般。
上辈子许明诚在牢狱中被人陷害时,他官位不高,人微言轻,不能拯救许家众人于水火。现在能看到昔日挚友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他心里也觉得很欣慰。
许琇莹没想到许明诚和许琇宁会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的就面色恢复如常,起身从椅中站起,对许明诚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大哥。
“二妹。”
许明诚虽然心中也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还是很客气的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
他年岁比许琇宁大,知道许琇莹的父亲,他的那位二叔和父亲并非一母所生,而是继母生的儿子。且当年继母进门之后,对父亲这个前妻的儿子颇多刁难。及至祖父死了,继母和二叔也百般把拦家产,竟将父亲撵走。也幸亏父亲勤奋攻书,进士及第,这才有现如今的成就。不然不晓得会过的如何的凄惨。
可笑那位二叔和继母见父亲做了官,反倒过来巴结。还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常州府仗势欺人。父亲屡次去信呵斥,依然不改。等到他们两个相继死了,这位堂妹就带着堂弟过来投奔。
父亲母亲性子宽厚,见他们姐弟两个孤苦无依,便留他们在府中,还嘱咐他要将他们当做自己亲生的弟弟妹妹一样看待。
不过这一点许明诚是肯定做不到的。对着许琇莹的时候他还是很客套疏离。
许琇莹心中很明白这一点,也明白陆庭宣对她只会更客套疏离。
在这许府里面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他们眼里都只有许琇宁。
不过没有关系,来日方长,她总会让陆庭宣慢慢的对她改观的。
若她以后能做上内阁首辅的夫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要仰视她,许明诚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要巴结她?
眼眸微垂,掩下心中的想法,她走过去要拉许琇宁的手。
她的这位堂妹虽然面上看着很灵秀,但从小被家里人宠的太过了,压根就不会对任何人有提防之心,是最好糊弄的了。
可没想到许琇宁竟然避开她的手,躲到许明诚的身后。
许琇莹拉了个空,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不过还是柔柔的笑着问道:“妹妹这么快就从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回来了?大伯和大伯母看到妹妹现在好好的,肯定很安心。”
许琇宁很不喜欢她这个样子。面上看着永远都是温婉和气的,但谁晓得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很可怕。
所以她就说道:“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先前在路上遇到姐姐,我问姐姐到哪里去,姐姐说到后园走一走。怎么现在姐姐却在陆哥哥这里?若早知道姐姐也要过来找陆哥哥,那我们可以一起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旁边正在说话的许明诚就看了过来。
他不知道刚刚路上发生的事。不过若果真如此,那许琇莹的这个做法可就不大对了。
陆庭宣是他妹妹的未婚夫,许琇莹过来见他就罢了,还要对他妹妹撒谎。她这安的是什么心思?
陆庭宣心里微动。
是因为许琇宁说的那句,我和大哥来找陆哥哥。
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见她一张小小的脸上神情很认真,看得出来她确实是真心的想来找他的。
她来找他做什么?她不是从来都嫌他很沉闷无趣,若他回应的稍微慢了些她就会立刻跑走,一定要他去哄才会回心转意的么?
他以为先前他故意不见许琇宁,她从此后就再不会来找他的。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又来了……
不过还是淡漠的移开了目光。
看到她现如今好好的就够了,其他的他不愿,也不敢再强求。
心里的那道伤疤,上辈子直至死的那天都没有愈合。这辈子他不敢再扒开,让自己更痛苦。
也不想明知道许琇宁心中没有他,甚至厌烦他,还要逼迫她嫁他。
她高高兴兴的就够了。
至于许琇莹,不管她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注意,他压根就懒得去在乎。
就伸手拿了桌上的盖碗,揭开碗盖,低头垂眼喝茶。
许琇莹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没想到许琇宁竟然会当着陆庭宣和许明诚的面问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一时尴尬的面上都有些发烫了。
她这到底是真的心直口快,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这样问,好让她难堪?
十根手指紧紧的攥着绣梅花花纹,出风毛的袖口,说出来的话却依然是细声细语的:“我原本是想要去后园走一走的,但是经过陆大哥住的院子时,想起刚刚在大伯和大伯母那里听到说陆大哥今早过去辞行的话,我就想进来问一问缘由。也想要劝说陆大哥不要搬走。没想到大哥和妹妹也来了。妹妹也不早说?若早知道你们要来,我肯定会和你们一起过来。”
听她这样说,反倒是许琇宁的不是了。
陆庭宣冷笑。到后园可不会经过他这里。而且刚刚许琇宁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许琇莹就过来了,显然是径直奔着他这里来的,哪里来的什么忽然兴之所起?
许明诚也不大高兴。
他妹妹单纯,一直与人为善。自打许琇莹年前腊月过来,她对这个堂姐一直都很好。但是现在许琇莹撒谎,私下单独来见他妹妹的未婚夫在前,暗中转移话语重点,责怪许琇宁在后,当他这个做大哥的是死人么?
不过他正要说话,就听到许琇宁带着疑惑的娇软声音响起:“可是到后园的路不经过陆哥哥这里啊。”
许明诚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就是陆庭宣,唇角也微弯了起来,眼中浮上笑意。
不过很快的,就淡漠着一张脸继续垂头喝茶。
“宁儿,到大哥这里来。”
无视许琇莹一张脸涨的通红,许明诚招手叫许琇宁。然后转过头跟陆庭宣说话:“庭宣,不瞒你,我和宁儿过来,其实也是想要问一问你忽然辞行的缘由。我父亲和我母亲,听到你辞行的事,刚刚一直在跟我说是不是他们两个哪里做的不周全了,才让你说出这话来。很觉得对不住陆伯父,辜负了他的一番临终托付。”
“自我过来,许伯父和许伯母一向待我极好,我心中感激不尽。”
陆庭宣抬眼原是来看许明诚,不想却对上许琇宁的目光。
黑漆漆的一双眼眸,正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只软萌萌的小猫咪一般。
陆庭宣移开眼,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许兄也知道,我家在京城也是有几处铺面的。虽然我去的少,都是信得过的掌柜伙计在打理,但铺面的账每个月都要拿过来给我看,若有什么要紧事也要过来请示我。我长住在贵府,这些掌柜伙计来来往往的,唯恐打扰到许伯父和许伯母。就是府里的下人,只怕背后也会对我这个外人有诸多口舌。所以思来想去的,我觉得还是搬出贵府的好。并非许伯父和许伯母之故。还请许兄转告他们,让他们不要多心。”
陆家在京城也有一处宅院。里外四进的院子,还带了一处幽静的小花园,比许府的规模还要大。一应东西也都是齐备的,若陆庭宣要搬过去,只需叫人打扫收拾一下屋子就能即刻搬过去,极方便的。
不过是当初陆父想着陆庭宣孤身一人,又正是热血冲动的年纪,当心他一个人独居会不学好,荒废学业,这才临终遗命让他到许府来居住。也是想要许正清监督他的学业。
知道他要搬走是因为这个缘故,许明诚就放下心来。
“你也太见外了。这是什么大事,就值得你搬离我们家?”他笑着说道,“而且,难道你不知道,在我父亲母亲心里,你就是家里人?若只是因为这件事,你放心,没有人敢在背后有口舌。若有,我即刻将他撵离出府。”
自然,这只是陆庭宣的一个托辞而已。实则他还是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不想经常见到许琇宁。
虽然上辈子她背弃他们的婚约嫁给凌恒,但他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未能忘却她。所以后来在知道她在凌府暴病而亡,沈许两家遭受灭顶之灾时才会决心爬上高位,好查明所有真相,让害她的人不得善终。
其实他原本是个对仕途不大感兴趣,淡泊明志的人。
正要找其他的托辞,就听到许琇宁略有些急切的声音响起:“我大哥说的对,陆哥哥,你就是我们的家里人,怎么能搬走呢?陆哥哥,你就不要搬走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