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明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小的时候见祖父夸赞许明诚书读的好,就憋了狠一定要比许明诚好。其实这样说来他这不服输的性子也是好的。若不然,只怕他这个活泼的性子压根就没法子坐下来静心看书。可是现在他竟然考中了会试,殿试,入朝为官了。
纵然沈承明现在对娶妻的事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应下了许明诚说的话。
跟许明诚尚且还能好好告个别,跟许琇宁可就不能了。
许琇宁只叫得一声明表哥,就哭的声哽气咽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庭宣抱了她在怀里,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沈承明沉默的站着看了一会儿,心里也明白陆庭宣对许琇宁是真的好。简直就已经宠到了骨子里面去。
而且他看得出来许琇宁也是真心的喜欢陆庭宣。既然如此,他这个做表哥的,就该祝福他们两个。
看着陆庭宣笑了一笑,这一刻他仿似依旧是那个笑容明亮行事张扬的少年:“原本我还想在宁表妹成婚的时候好好的为难为难你,但现在看来,只怕你们两个成婚的时候我是去不了。”
顿了顿,他眉眼垂了下去。过了一会才抬起来,看着陆庭宣,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就将宁表妹交给你了啊。你可一定要对她好。要是哪天教我晓得你对她不好了,我肯定饶不了你。”
这若是在以往,陆庭宣肯定要回他一句,我的妻子,自有我守护,关你什么事?但是现在这样离别的时刻,沈承明又是真心实意说这样的话,他如何还能这般回答。
就微笑着回道:“自然。我肯定会尽我所有对她好的。”
顿了顿,他眼中笑意浓了一些,叫了一声表哥。
他晓得,从停云楼那次之后,沈承明心心念念的就是自己叫他表哥时他心中的得意,此刻分离在即,彼此都伤感,倒不如遂了沈承明的这个心愿。
左右他和许琇宁是很快就会成婚的,这一声表哥迟早都要叫。
沈承明果然没想到陆庭宣会叫他表哥。
这段日子他心里想过无数遍,就算陆庭宣再厉害又怎么样?就算他娶了许琇宁又怎么样?等往后他和许琇宁成了婚,见到他不还是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表哥?到时他自然可以在人前对陆庭宣耀武扬威的。
后来听得姑母和姑父说陆庭宣和许琇宁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四月,他一面心中失落的同时,一面越发的期待起他们两个成婚之后陆庭宣叫他表哥的场景。
可是没想到,现在他们两个还没有成婚,陆庭宣就已经先叫他一声表哥了。
沈承明怔愣了一会,随后反应过来,不由的笑出了声。
他心中自然明白陆庭宣为何此刻会叫他表哥,一时也说不上来心中到底是什么感想。
不过,他看陆庭宣这小子却是越来越顺眼了。
许琇宁也没料想到陆庭宣会忽然叫沈承明表哥,震惊的连哭都忘记了,在他的怀里抬起头,呆呆的望着他。
陆庭宣瞧见,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哭了这么一会儿,她一双眼已经红肿了,鼻尖也红着。面上也满是泪痕。
只是这样和外祖父一家分别她就已经哭的这样厉害了,那等过段时间她父亲……
陆庭宣不由的就有些烦恼起来。
一家子直至日暮时分方才回去。男人们还要好些,纵然伤心也只在心里,面上不会过多表现出来。
沈氏和许琇宁却是一路上眼泪水就没有断过。
回到家,周静婉坐在一旁慢声细语的宽慰她们两个。
沈氏勉强打起精神来,伸手怜爱的拍了拍周静婉的手背:“好孩子,你说的话娘都明白。这日子咱们还要好好的过下去不是?等往后你爹爹有空闲了,咱们就一家子都去探望你外祖父去啊。也叫他看看自己的曾外孙子。”
拿锦帕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又不放心起周静婉来:“你今儿跟着咱们奔波一天,累不累?现在身子感觉如何?”
好不容易大夫说这胎才安稳了些,万不能再出半点差错了。
周静婉忙说自己好的很,但沈氏依然不放心。就叫许明诚:“扶着你媳妇儿回屋去歇着。晚膳你们两个也不用过来了,就在玉笙居用罢。”
催促他们两个快回去。然后叫人去厨房传晚膳。
等用过了晚膳,陆庭宣送了许琇宁回去,沈氏和许正清坐着说话。
沈氏自然免不了感伤,许正清便用言语宽慰她。说等再过几年,他索性也辞官不做了,到时他空闲下来,沈氏想什么时候去老家看望父亲就什么时候去。而且,沈翰藻不是说了,在老家还给沈氏留了一处单独的院子呢,便是他们想在那里多住些日子都使得的。
一篇话终于哄的沈氏伤感渐消,眼泪水也慢慢的止住了。
却又开始担心起许正清来。
“现在父亲辞了内阁首辅的官位,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都说人走茶凉,就算以往他在朝中有些相熟的人,若有什么事,只怕也不会帮你。反倒以往父亲无意中得罪下的那些人,度量大些的还好,父亲一家子都已经离开京城了,也就只得罢了。但若那些度量小的人,见父亲一家子走了,你却是他的女婿,却还留在京城,只怕就会出手对付你呢。”
说到这里,她长叹了一口气:“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可怎么是好?”
许正清安抚她:“你就是太多心了。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度量小的人呢?快别多想了,今儿劳乏了一天,你还是快歇着罢。”
沈氏点了点头。夫妻两个人洗漱好,便上床歇息。
许正清只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为官这些年,谨小慎微,也从来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即便沈翰藻是个耿直刚毅,铁面无私的人,为官的时候明里暗里曾得罪过不少人,但总归现在沈翰藻已经辞职返乡,离京千里,那些人自然也只得作罢。
但偏偏有些人就喜欢迁怒他人。见现在沈翰藻不在京城,奈何他不得,以往对沈翰藻的怨恨便都悉数撒在了许正清身上。
谁叫许正清是沈翰藻的女婿呢,不找他找谁去?
于是就明里暗里的给许正清使绊子。许正清又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便有什么诬陷他的话或事,也不会过多分辩,只说要讲证据。多亏户部尚书同他平日私交甚笃,替他挡了不少麻烦。
但长此以往肯定也不是个事啊。
好在赵神医终于出谷,一路施施然的到了京城,站在许府大门口。
第114章 师兄
许琇宁原本以为赵神医肯定是一位上了年纪, 仙风道骨的老者, 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很年轻的人。
看着也就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穿一件茶白色的圆领布袍。相貌也颇俊朗,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都眯了起来,露出来好几颗牙。
不过想必是个不大讲究的人。他身上布袍的前襟有一大块没有洗干净的油迹不说,袖子和下摆那里也都是皱皱的。
下巴上面还有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眼圈底下也有一圈青黑。
许琇宁:……
实在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位赵神医。而且, 这样的人,陆庭宣怎么会跟他相识呢?
然后叫许琇宁更加震惊的事情来了。
就见这位赵神医一看到陆庭宣,立刻就笑嘻嘻的走过去,伸手就要往他的肩膀上面搭。
陆庭宣立刻身形往旁边闪避。赵神医也不放弃,誓有一副手不搭到陆庭宣肩膀就绝不罢休的意思。
两个人暗中较量了一番, 可惜最后赵神医依然未能如愿搭到陆庭宣的肩膀。甚至连手指尖都不曾碰到陆庭宣的衣角一下。
只得悻悻然的收回手,顺势抬起来摸了摸鼻子, 开口说道:“师弟,几年不见, 你武艺又精进不少啊。”
一屋子的人听了他说的这话, 震惊的眼睛都睁大了。
原来这位医术名震朝野, 隐居在药王谷, 连皇上的圣旨都不能请动他出谷的赵神医竟然是陆庭宣的师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听陆庭宣提起过?
其实也不怪陆庭宣没有对人提起过这件事,主要是他的师父和师兄不让他对外人提起。
这位赵神医, 陆庭宣的师兄, 双名一鸣, 父亲曾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忽然有一日遭人寻仇, 全家老小被杀,仅存了父子两个人。但也都身受重伤,双双跌入江中。
其时正好陆父从福建巡查自己的茶行坐船回来,看到水中漂浮的赵家父子两人,忙叫人救了他们上船。见他们身受重伤,还靠岸请了大夫给他们诊治。
赵父那时并未对陆父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一家人在江上遭遇水匪,只留存了他们父子二人,现在无家可归。陆父生了恻隐之心,将他们带回常州府老家,和赵父以兄弟相称,待他们父子二人极其亲厚。
赵父心生惭愧,终于还是对陆父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并说要带着儿子离开,不想因为他们父子的事连累到陆家。
但被陆父阻止了。
陆父当时说的是,当日你们身受重伤跌入江中,你的仇家心中肯定以为你们父子二人都死了,往后自然再不会有寻仇的心思。但若是你们父子二人现在离开我这里,去到江湖上飘荡,旁人见着你们,定会吹到你的仇家耳中去,到时你们反倒危险。你便罢了,难道不要为自己的儿子想一想?江湖上的那些纷争,想必你也不想再让你儿子经历一次。如今之计,不如你们父子二人往后就在我家住下。我毕竟是个商户人家,跟江湖上的人没有半点联系,绝没有人想到你们其实会在我这里。这样你们父子二人反倒安全。
赵父被陆父这一番话说动,就留在了陆家。将儿子也改名一鸣。
心中感激之下,就收了陆庭宣为徒,将自己一身的武艺都传授给了陆庭宣。
至于他自己亲生的儿子,在武艺上反倒没有陆庭宣有天分,而是对医术很感兴趣。陆父心中也感激赵父收陆庭宣为徒,传授他一身武艺的事。见赵一鸣喜欢医术,便花重金相继请了好几位名医教导他。
而赵一鸣在医术这件事上确实也很有天赋,年纪轻轻的医术便闻名天下。他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到处闯荡。于是等到赵父一死,禀明了陆父,辞别了陆家众人,竟是到外面遍寻各种草药,拜访名医去了。后来更是借助陆家的财力,买下了药王谷,只整日在里面潜心研习医术,再不管外面的任何纷争。
这次若非陆庭宣传书召唤,他肯定是不会进京的。
许家众人以前都听说过赵一鸣的大名,现在见他过来,唯恐招待不周。
得知赵一鸣今儿会到,沈氏早先几日就叫人收拾了一所幽静的单独院落出来。今儿的晚膳,每一道菜也都是用心准备的。
赵一鸣头一天过来,路途辛苦,许正清和沈氏也不好叫他立刻去给周静婉把脉。于是待用完晚膳,许正清和沈氏就对他说了已经给他收拾了一所单独的院落出来,请他现在过去看一看。若有什么布置不当的地方,又或是缺了什么,请他提出来,他们即刻就叫人改。
然后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他送赵一鸣去歇息。
却被赵一鸣笑着摇手拒绝:“许大人许夫人客气了。其实不用给我单独收拾个院子出来,”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陆庭宣,面上笑嘻嘻的:“就给我在师弟的卧房里面搭一张床好了。”
许正清,沈氏:……
赵神医是贵客,这到底要不要听他的话?
目光求助似的望向陆庭宣。
就见陆庭宣目光轻飘飘的望了赵一鸣一眼,也没有理他,转过头对许正清和沈氏恭声的说道:“我师兄惯会说玩笑话,岳父岳母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劳烦岳父岳母叫人送他过去安歇,待会我自会叫谨言送他过去。”
许正清和沈氏这会儿也约莫看出来赵一鸣是个不拘形迹的人。同时心里也觉得他和陆庭宣这对师兄弟的关系反了过来。
做师兄的放浪不羁,做师弟的反倒持重冷静。
赵一鸣这时则是挑了挑眉。
早在陆家的时候他就晓得陆庭宣订了一门娃娃亲,当时还曾笑话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除了对自己的父母,还有他的父亲,也就是陆庭宣的师父之外的人很恭敬。
而且和他订娃娃亲的那个姑娘……
赵一鸣目光看向许琇宁。
早先他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许琇宁了。
小姑娘雪肤乌发,相貌生的极出众。但也看得出来是很娇气的,连说话的声音都软糯糯,娇滴滴的。
在赵一鸣的想象中,陆庭宣喜欢的姑娘应该是书卷气很浓,温婉安静的女子,可是刚刚见他毫不掩饰对这位小姑娘的宠爱……
至少赵一鸣认得陆庭宣这么多年,是从来没有见过陆庭宣对人有这样温柔呵护的时候。这还是他那个性子冷清,对人疏离的师弟吗?
因着这个原因,赵一鸣现在不免目光又细细的打量了许琇宁一番。
许琇宁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直白的看过,心里有些害怕。正好陆庭宣站在她身旁,身子下意识的往陆庭宣身后躲。
陆庭宣察觉到她的害怕,索性侧身整个儿的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同时抬眼望着赵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