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淡淡道,“宸阳宫里除了朕的寝殿,便只有偏殿内有床。”他忽然起了点坏心,挑眉问她,“你不愿意睡偏殿的话,莫非……”
涟歌几乎是抢答了,“愿意愿意,臣女愿意。”
她再怎么年纪小,也是知事的女孩儿了,自然明白傅彦行后半句话要说什么,微微有些羞,又有些恼,还有三分茫然。
陛下又说这样奇怪的话了!
见小姑娘脸都红了,傅彦行见好就收,摸摸她柔软的发顶,像撸猫一样来回拂了两下,感受她身体的温热,鼻尖嗅着她的甜香,颇为心满意足,温和道,“去歇着吧。”
涟歌几乎落荒而逃。
可回到偏殿,她才想起,自己什么衣物都没带,要穿什么,而且,今晚上在哪里沐浴?
她生性喜洁,身上的衣物从不会穿两天,也无法容忍哪天晚上不沐浴。下午那姑姑说太后娘娘会为她准备衣物,可她现在又不在安寿宫,该怎么办?
正踌躇间,门外穿来敲门声,望舒开了门,是流安,“萧姑娘,后殿又浴室,您可去那处沐浴,您的衣物在寝殿内的衣柜里。”
这可真的解了燃眉之急了。
望舒进了寝殿将衣柜打开,赫然见各式各样面料款式的精美衣裙,小抽屉里甚至还放了许多面料柔顺触感滑腻的小衣。
她问了问涟歌的意见,挑了件鹅黄色的交领襦裙,找托盘装了,到涟歌身边问道,姑娘,现在去沐浴吗?”
涟歌瞧见衣裳上头有一点熟悉的粉白,看样子不许那衣裳是一套,便用手指勾了勾,方知是什么,过了片刻想起流安下午的话来,脸色爆红——
这宸阳宫里没有宫女,那这女儿家的私密衣物,是谁准备的?
一想到自己贴身穿的衣物被那些太监摸过,她便觉得好难为情啊!
她倒不是歧视太监,只是从小未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所见过的内侍外表又都与男子无异,她一下难以接受罢了!
宸阳宫里的浴池足有一隅大,水温可人,又是活水,还放了兰花生香,浸泡在内是十分享受的事。可于涟歌而言,人生地不熟,再美也没有吸引力,她不敢多泡,草草洗澡便急匆匆回了偏殿去躲着。
傅彦行听说之后忍不住失笑,都在朕的地盘了,才害怕会不会有点晚了?
他倒不至于真对小姑娘做什么,心境却有些微妙起来,自御座上站起,道,“沐浴更衣。”
宫人鱼贯而入,拿了熏了龙涎香的皂豆和他要穿的新衣进了寝殿内的浴池。
他沐浴向来不喜人多,宫人们摆放好清洁用品,将水放好了又鱼贯而出。
傅彦行眸中微微起了雾,对流安道,“去后殿浴池。”
流安微微一抖——他怎么觉得陛下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呢?
在涟歌用过的浴池里酣畅淋漓泡了个澡以后,傅彦行才又去处理最后剩下的那点政务。
已过一更,涟歌躺在铺了月明纱做床单的紫檀木八宝床上,却没有睡意。她睁开眼睛,看着用金线绣了凤凰图案的帐顶,微微有些失神,忍不住翻了个身。
望舒怕她睡不惯,是睡在脚踏上的,云卫出身的她十分机警,听见床上有动静便坐起身,小声问道,“姑娘,睡不着吗?”
涟歌点点头,内殿点着许多灯,望舒看见她的动作,知她一方面是不习惯,另一方面可能是想家了,便道,“姑娘,若是住不惯,明日和陛下说说,出宫去?”
她已经很明白涟歌在傅彦行心中的分量,晓得她若真想回家,陛下是不会拦的,但一方面又希望她能留在宫里,起码安全些。
涟歌又摇摇头,听她提起傅彦行,不知怎地觉得有点烦躁,缩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将自己裹成一个球,在床上滚了几个圈儿。
直到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她才将脑袋从黑暗中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静下来后,她轻轻对望舒说道,“睡吧。”
这回才是真的睡实了。
第50章 温香
傅彦行处理完政务,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色浓郁不散, 被殿内的灯光微微驱开。往偏殿看去, 心底微微有些踏实的满足感。
朝着那个方向动了两步, 却听流安道, “陛下, 太后有请。”
他心中了然,批起外衣朝安寿宫去。
静成太后双腿抻平了斜躺在软塌上,两个宫人在给她捶腿。她年纪未过四十,但先帝去后泰半时间都在为亡夫抄经祈福, 坐得久了,总会腿脚酸软, 每晚睡前都要让有手劲的宫女按过才能睡得好些。
瞧见傅彦行进来,朝他微微一笑。
两个小宫女忙跪地去请安,傅彦行让人退下去,亲自坐到一边去给母亲捏腿。他有功夫,手上力道比方才那两个宫女掌控得好, “母后怎还未歇息?”
他明知道太后召他所谓何事, 却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后看他一眼, 觉得这个儿子真的是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开门见山问道,“你把人家女儿弄进宫来做什么?”
还是借了她的手,借了她身边的玉音。
前些时候还信誓旦旦说不想立后纳妃的人,转眼却弄了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进宸阳宫放着,静成太后如何不忧心, 身为后宫之主,于公于私都该过问。
傅彦行表情很淡,并未说话。
她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儿子弄进宫来的人,她自然是得帮他护着,可傅彦行不说话,她又弄不明白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怕自己想的太多,又怕自己想的太少。
“明天母后可召她来见见。”傅彦行却突然说话了,语气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静成太后眉头皱起。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自然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在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中意那个姑娘,并且想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中意。
可是,这却又从何说起?
“哀家听说,她还未及笄。”她道,这样小,况且又是在濮阳长大,他是这个意是怎么中起来的?
傅彦行勾起一边唇角,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如墨漆瞳,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脸上带着点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该有却很少在他身上出现过的邪气,笑道,“十三岁半,不小了。”
静成太后坐直身子,一双眼睛沉默地看着这个一直让她骄傲着的儿子。
容貌自然是极丰神俊朗的,又身量高大,允文允武。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但那玄色窄袖绣金龙锦绣常服穿在他身上,却被硬生生抬出几分翩然风姿来。长发尽束玉冠中,周身是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又一贯沉稳淡然,气定神闲,令人看不透。
即使没有这个尊贵的身份,只凭这相貌气度,也足能让女孩儿们倾心。
他若是对人中意,便该静静候着女孩及笄然后将人抬进宫来。这么早早便将人放到眼前,除了实在中意想时常看见之外,恐怕还有另个可能。
“她没看上你?”静成太后觉得有些诧异,问得直截了当。做母亲的人,自然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一等一的好,更何况她的孩子是这天下之君,的确是这世间最好的的。
傅彦行沉着个脸,淡淡道,“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静成太后:……
方才是谁说她不小了的?
静成太后眼中带着点儿揶揄,她这儿子除了年幼时受过挫折,一路顺风顺水强大冷酷,没曾想如今却折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她有些好奇那萧二姑娘是个怎样的女孩子,便笑眯眯道,“那明日我就见见。”
傅彦行看着静成太后,道,“母后……”
以静成太后对他的了解,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你放心,哀家又不是什么凶恶老太婆。”
“母后早些歇着吧,儿臣明日再来看你。”傅彦行微微沉下声音,站起身来。
望着他昂藏伟岸的背影,静成太后略微有些失神。
儿子大了,都没小时候那般听话可爱了。
宸阳宫偏殿内,涟歌将将睡实。望舒怕她半夜还要醒,特意点了安息香。她没多少睡意,便抱着手臂坐着守夜,恍然间瞧见一道黑影投射在外殿门上。
望舒心中一惊,披了衣裳蹑手蹑脚去开门,傅彦行朝内殿望了一眼,望舒侧开身去,低声道,“陛下,姑娘睡着了。”
傅彦行已拨开帷幕,走到床前。
安息香效用强大,涟歌恍恍惚惚间又做了个梦。似乎是谁先在捏她的手,复又去摸她的脸。
但这却并不是梦。
傅彦行悄无声息坐到床边去,将她露在外间放在手中捏了捏,因怕她受凉过了须臾又忙进衾被里。他静静瞧了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用粗糙的食指拂过她的眉毛,一路往下在挺翘的睫毛上稍作停留,轻点精巧若胆的琼鼻,最后落到花瓣似也娇嫩的唇瓣上。
湿润柔腻的触感让傅彦行的眸色变得深邃,指尖微微用力,在她丰盈的唇珠上碾动,又沿着饱满的唇形轻轻勾勒。
她在睡梦里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被他收入眼底,令他喉头发紧。手指停留的时间长了,她觉得有些痒,嘴巴动了动,竟将他的手指含进嘴里,本能地吮了两口。
傅彦行:!!!
他整条胳膊发麻,觉得整个人都被她湿热的舌尖挑逗着,脑中有烟花炸开,半晌才回过神,收了手逃也似的走了。
等再醒过来已过卯时,望舒几乎一夜没睡,却精神好的很,涟歌一睁开眼睛就撞见她正望着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
涟歌虽是被娇惯着长大,但要自己穿衣还是会的,便自己拿过屏风上的鹅黄色衣裳过来,道,“你去取些热水来。”
小太监们早已备好热水,只是他们不被允许进入偏殿,只能在廊下等着。望舒出去吩咐两声,不多时便有几个太监端着各类洗漱用具恭谨地递过来,“请姑娘替奴才等端进去。”
涟歌望着盛了温水的鎏金九曲盆微微挑眉,暗自感叹皇家奢靡的时候,望舒已取了青枝生盐让她嚼用漱口。待盥洗完毕,她又将洗漱用具一样一样递出去。
傅彦行还未下朝,膳桌上却放着两副碗筷,涟歌有些咋舌,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立着个清秀的小太监,见她不肯入桌,道,“陛下吩咐过,请姑娘不必等候,先行用膳。”
她哪里敢让一国之君排在自己后面用膳,便推说不饿。小太监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灵机一动,让人热了碗加了蜂蜜的牛乳送进来。
她确实是有些渴,便端着细白通透的玉碗小口小口地喝,唇上沾了层细腻的白,更衬得她的小脸玉雪可爱。
傅彦行下朝回来,正碰上她喝完牛乳,将碗移开。殿内宫人跪了一地,涟歌本要跪下去又想起他昨日下的“皇命”,一时有些犹豫,便没能顾上擦嘴。
正让傅彦行瞧了个正着。
沉着一双眼不动声色在小姑娘脸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到她的唇上,傅彦行一下有些不自然,遮在广袖里的手指微微摩擦,似在回味某种令人沉溺的滋味。
桌上的早膳一分未动,他心下了然,先坐下去才唤她过来,“用膳。”
涟歌察觉出傅彦行今日有些许沉默,但晓得国事繁忙,不敢多问,安静用完早膳便请辞回了偏殿。
傅彦行望着她轻悄的背影……
他昨夜又做了令他觉得羞耻的梦,可这个勾他做梦的人偏偏又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得令他想找借口惩罚她也不行。
涟歌全不知傅彦行所想,一本正经坐在殿内翻书,却听人来报说太后有请。
她是学过宫廷礼仪的,也曾在璟阳宫陪太皇太后待过半日,可一想到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她便莫名有些紧张。
涟歌看过许多话本,对“太后”这个身份本能地有些惧怕。话本里头的太后们多半都是慈眉善目吃斋念佛之人,但她们经过后宫里的半生倾轧,最后脱颖而出成为胜利者笑道最后,自然不会如表面看去那么纯善。
在忐忑的行完礼被叫起赐座以后,涟歌便发现,眼前的太后十分年轻,与她母亲一样美丽又温和,眼底里带着点和傅彦行同出一辙的疏离,却是表情淡淡的。
似乎不是吃斋念佛之人。
她微微松了口气,又未懂得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叫静成太后看出来,慵懒地问道,“你在庆幸什么?”
涟歌轻抿下嘴,十分诚实,“太后娘娘让臣女想起了臣女的母亲。”
“噢?”听在耳朵里是十分讨巧惹人喜爱的话,但能令自家儿子中意的定然不是她这张会说好话的嘴。太后生出些兴趣,问道,“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