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个多小时的颠簸,直到上午十点,才到达望江镇人民公社。
中巴车上林爱青没见到徐向阳,还松了一口气来着,结果刚下车没一会,就见到了第二拨过来的徐向阳。
徐向阳眼睛一亮,就想往林爱青这边来,结果林爱青目光一转,落到了别处。
“……”徐向阳就是脸皮再厚,心脏再强大,这会也有些受伤了。
按耐住心思,没再往林爱青那边凑。
感受到徐向阳明显低落的情绪,魏延安下意识地往他刚刚看的方向看过去,结果被徐向阳飞快扯回来,“表哥,别看!”
魏延安只看到了一个清瘦的侧脸,和林爱青垂在脑后,半长的马尾。
他们没有在公社等太久,很快就按着名单,被各自下乡生产队的队长接走,前往各自被分到的生产队。
林爱青和另外一男一女两个知青被分到了白滩坪村,徐向阳被分到了另外的生产队。
从望江镇到白滩坪村,唯一的交通工具是队长推着的自行车,不过现在车上绑满了行李,林爱青她们三个只能背着行李跟着年轻队长的自行车后走。
队长是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同志,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人看上去健谈又爽朗,一笑起来就露出一口微黄的烟牙。
这个年纪的队长,已经算是很年轻的了,今天在望江镇公社,林爱青她们见到来接人的,多是四十岁往上走的中年人,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是有的。
“我姓刘,咱们村里的老队长也姓刘,你们管我叫小刘队长就行。”小刘队长先自我介绍了一番,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村里的情况,顺道让林爱青她们几个自己介绍了一下。
虽然有名单,但当时领人的时候,人多眼杂,小刘队长也没细看,分不清谁是谁,只知道男同志的名字。
“我叫徐刚,省城来的,今年十九岁。”唯一的男青年首先开口。
林爱青跟另外一个留着江姐头的姑娘对视一眼,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抿了抿唇角,“林爱青,省棉纺厂的,……。”
“我叫陈爱党。”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个说有些紧张,陈爱党没等林爱青说话,就先抢了话头,说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林爱青。
林爱青微笑摇头,示意她继续,陈爱党才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我,我也是省城来的,我爸妈在火柴厂上班,我今年十八岁。”
小刘队长扫了眼三个人,笑着点头,其实心里挺发愁的,这每个生产队都有接收知青的任务,这是没法避免的。
他唯一盼着的是,能给村里多分两小伙子,至少锻炼一段时间,能成为不错的劳动力,结果昨天他在公社抓阄分人的时候,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现在村里又多了两个女娃娃,他冷眼看着,哪个也不像是能下地干活的样子。
尤其是那个叫林爱青的,看着就瘦小又娇气,虽然长得漂亮,但也细皮嫩肉,一点都不像是能下地的样子。
也就是不能退,要是能退,小刘队长早在公社就把人给退了。
从镇上到生产队,又走了一个小时,才到白滩坪村,村里分给知青的住处,是村里被打倒的财主的老宅,一个错落有致的老民居小院。
不是村里常见的土坯房,是比较坚固的那种石头房子,院里的地坪也是铺了青石砖的,条件相当不错了。
院里已经住了不少人,院坪空地上到处都拉线晒着衣服,林爱青她们进去的时候,还能见到有年轻妇女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见到她们的表情十分淡漠,连个表情都没有。
“这都是早些年下乡的老知青,你们住下来,慢慢就熟了。”
“你们过来,这三个屋子,你们看着选。”地主老财的大院就跟个小镇子似的,七拐八绕的,房间也不老少,本来都住满了,不过这几年,有的知青想法子回了城,有的在本地嫁娶,搬了出去,空房子还是有的。
就是位置好的那几间正房被人占了,只有东南角上,还剩下几间小屋子,以前是财主家用来放杂物,给长工住的地方,林爱青她们没来之前,也是放杂物的,这三间是这两天才腾出来的。
三个人很好分,徐刚让着两位女同志,陈爱党等着林爱青谦让,结果林爱青见林爱党不说话,直接拎着行李去了正东南角上的那间屋子。
“你……”陈爱党发出了个气音,见小刘队长还站在旁边,愣是硬憋着才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林爱青选的屋子是三间屋子里面积最小的一间,不过东面和南面都有窗,光线是最好的。
陈爱党本来在犹豫选哪间好,结果林爱青这么一选,她不得不选了三间里面积最大的中间那屋,徐刚自然是剩下的那间了。
分好屋子,小刘队长又领她们去见了这院里的知青负责人罗文哲。
罗文哲是六十年代初下乡的老知青,在这里已经呆了近十年,他原本虽是城里人,但现在看上去,不管是打扮还是说话,和这里的农民已经没了太多的区别。
小刘队长安排她们中午跟着老知青们吃一顿,下午找个时间去大队部领口粮,就直接走了。
这会已经十二点多了,老知青们早吃过了,不过灶上给她们留在粗粮饼和米粥,罗文哲让他们吃过错把碗洗了,让她们回屋收拾,收拾好了,他再领他们去大队部。
回屋的时候陈爱党心里不知道是有气还是怎样,摔摔打打的。
“你别在意,她发神经,谁让她自己不开口,光想着别人让。”徐刚比较喜欢林爱青的性子,话少安静,关键是人还漂亮。
林爱青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说完就进了自己那屋,开始收拾打扫起来。
徐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进了自己那屋,看来林爱青不止是话少安静,性子还挺冷的,不太好接触的样子。
林爱青的屋里除了木板搭起来的一张小床,再也没有别的,趁着日头好,林爱青先把木板搬出了屋晾着,找来抹布擦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然后从行李里头找出锁头来,把门锁上,就去找罗文哲去了。
“矫情!”
第七章
陈爱党已经铺好了被子,听到隔壁动静出来一看,就看到了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床板,和林爱青往罗知青屋里去的背影。
林爱青找到罗知青,也没进屋,直接就在门口把话说了,然后按着罗知青的指点去了村里的木匠家里,准备做两个简单的家具。
现在虽然不允许私下买卖,但像剃头师傅、农村荒木匠这样的手工艺人,都是统一在公社登记了,允许制作并收取低廉的工费的。
林爱青原本以为要的东西得等,结果村里的荒木匠家里有不少现成的小东西,林爱青挑了个脸盆架子,拿了两个圆木桶,一个小木盆和一把小马扎。
在院子里,林爱青还看到了几样刚刚补好胳膊腿,纱纸磨过了,还没有上漆的旧家具。
她才问了一句,就招来木匠媳妇一顿抱怨,这些破家具是人找木匠师傅来修的,结果修好了又不要了,一分钱没收着,还贴了不少木料和功夫进去,现在就扔在家里,劈了当柴烧舍不得,放在这里也没有人要。
也不是特别好看的家具,就很普通的三门立柜,一些旧桌椅而已,村里也没谁家缺家具的,再拉回镇上去,不仅要花时间,还要出人力工钱,不值当。
再说了,拉到镇上去,也没人要。
“闺女,你真要?”听到林爱青要这些破烂,木匠媳妇脸上一喜,见林爱青点头,脸上笑容更盛,搓着手眯着眼缝道,“哎呀,这些东西虽然是送来补的,但都是好木料做的东西哩,老榆木的你瞅瞅,结实得很,等上了漆,保证跟新的一样,就是,就是这个价钱怎么也要比那些小东西要贵一点的。”
价钱好商量的,林爱青跟木匠媳妇讨价还价了一阵子,最终把衣柜和一套旧桌椅都要了,全部这些东西加起来,统共花了十八块钱,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主要还是大件贵,不过看林爱青这么爽快,木匠媳妇十分豪气地送了林爱青一个大木箱子,木匠能去公社批条子砍木头备木料,一个木箱子的木料她们家还是出得起的,反正不管怎么算都是赚。
十八块钱花得林爱青心肝肉痛,但是这钱不花也不行,她不可能就在仅有一张床的屋子里生活,像书桌是一定需要的,衣柜有也是最好,想想家里百货大楼里木器部的家具价格,林爱青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安慰。
约好了上好漆再给送过去,木匠媳妇就帮着林爱青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搬到了知青点。
陈爱党刚才还骂林爱青矫情呢,见到林爱青抱着盆桶回来,立马就迎上来问了,倒是徐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问明白后,陈爱党就跟着木匠媳妇走了,她屋里也什么都没有呢。
把床铺好,架子盆桶都放好,小屋也终于有了些住人的样子,就是挨着道的南面窗户的玻璃全是最便宜的透明玻璃,林爱青盘算着,下面几块透明玻璃得换成有菱格的厚玻璃才行,不然谁路过,都能往屋里瞅上一眼。
暂时没有玻璃可换,也没有整块的布料,只能用衣服挡一挡。
安顿好,等到陈爱党也收拾好,三个才去找了罗知青,一起往大队部去领粮食。
新知青头一年每人每月四十二斤粮食,一直发到秋后分粮打止,之后就跟农民一样,得多少工分分多少粮食,分了粮,小刘队长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让她们仨回了。
罗文哲本来想帮林爱青背粮食,两个女同志里,林爱青看起来要瘦小很多,结果林爱青自己把粮食抱了起来,反而看起来高壮许多的陈爱党提得十分艰难的样子,见她一脸期待,罗文哲便去给陈爱党帮忙了。
才四十二斤粮食,在厂里的时候,每到抢物资的时候,秋红薯冬白菜,几十上百斤的东西,林爱青都硬扛过两回,虽然事后总要酸痛很久,但最后都坚持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罗文哲给她们讲了知青点吃饭的方式。
知青点人不少,除了白滩坪村的,还有邻村的,都住在一起,这里头成家的有,单身的更多,大家并没有一起吃。
现在罗文哲是跟另外两个知青一起,要是林爱青她们愿意,就上交粮食一起吃,要是不愿意,就在徐刚屋子旁边,有以前知青留下的土灶,她们可以自己开伙。
“罗知青,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陈爱党立马看向罗文哲,罗文哲自然点头,他说这些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能交粮食一起吃。
徐刚也乐意跟罗文哲一起吃,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下厨,倒不如混在一起吃,省事儿。
这两人都同意了,就剩下林爱青了。
“罗知青,一起吃饭的话,做饭怎么轮,分饭怎么定量的?”林爱青想了想,没有如陈爱党如愿点头,而是问起了问题。
陈爱党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一脸嫌弃地看着林爱青,“林爱青,你事怎么这么多呀,一起吃就得了呗,罗知青又不会坑我们。”
林爱青没理她,而是看向罗文哲,罗文哲也没有生气,只扯了扯嘴角,好似笑了一下,“做饭主要是女同志来,男同志负责挑水洗碗砍柴,一顿饭男同志三两米,女同志二两。”
女同志吃得比男同志少一点,在粮食方面肯定要吃亏的,但是男同志包了挑水这样的重活,也不好细算谁吃亏得多一点。
“林知青,你不用觉得吃亏,你们这点口粮精打细算才能吃一个月,跟我们一起,至少能吃饱饭,你才下乡不知道,以后上工记工分,女同志一般工分都挣不够男同志的。”意思是,吃亏的反而是他们。
但林爱青已经做下了决定,“谢谢你罗知青,我打算自己开火做饭。”
陈爱党眉毛一竖,下意思地就想替罗文哲说话,徐刚赶紧拉了一下她,示意她算了,就是罗文哲也只是笑了笑,“随你。”
大队部离知青点不近,走路也走了七八分钟,林爱青到屋时,已经出了一身汗,反倒是陈爱党清清爽爽地。
“有些人哪,真的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不知道这么斤斤计较是防着谁,生怕别人占了她半分便宜去了,也不掂量掂量着自己,有个几斤几两。”
这人一闲了就爱找事,林爱青站直身体,看向陈爱党。
陈爱党嫌弃地瞅了她一眼,“看什么看呀,我又没说你。”
徐刚才把粮食送到罗文哲那里去回来,就听到了陈爱党的话,赶紧快走几岁准备过来打圆场,就听林爱青道,“铁公鸡也比脑子小得连浆糊都装不下的母鸡要好,别被人杀了鸡取了蛋,还在那里自鸣得意。”
真是一句话也不让,徐刚头疼的捂了捂额头,他这是什么命,怎么就摊上了这两个祖宗。
说完林爱青就开锁进屋了,陈爱党气得想上前理论,结果差点被关上的木门砸到脸,她还想推门进去,徐刚赶紧把人给扯了回来。
“算了,她吃她的,也碍不着我们什么,别吵了,到时候闹起来影响不好。”徐刚是真怕这两人来的头一天就打架。
陈爱党憋了憋气,冲着徐刚委屈,“你看看她,说的那是什么话。”
屋外徐刚劝慰陈爱党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林爱青摇了摇头,把粮食装进木桶里,再用木盆给扣上,她怕屋里有老鼠,想着还是要去找个坛子做米缸才行。
晚上没什么事,林爱青也没急着做饭,吃了点干粮,早早地就洗洗睡了。
陈爱党和徐刚在罗文哲那里吃饱喝足回来,见到旁边没动过的灶,陈爱党脸上得意洋洋的,也就是林爱青蠢了,非要自己做,现在好了,连饭都吃不上。
隔了两个生产队的徐向阳和魏延安,两人一起生火做饭,结果被土灶弄得灰头土脸。
“自己做多麻烦啊,跟着老知青吃不就得了!”几次火生气来又灭了,徐向阳少爷脾气一上来,把手上的火钳一扔就不想干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跟老知青一块儿吃有什么不好的,火有人生,饭也有人做了,他们只要轮着去挑挑水,砍砍柴就行了,人多的话一周也轮不上一次,多轻松省事。
魏延安也从没用过土灶,这会形象也不大好,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不过他一直没放弃,还在努力尝试着生火,“你要是想以后吃不饱饭,你就跟着他们一起去。”
不说他们兄弟两个有家里贴补,一起吃只有吃亏的份,就按老知青说的那个吃法,魏延安敢肯定是忽悠他们的,不然就是话里掺了水份。
事实上,知青下乡第一年,粮食调剂的量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对于正值成长期的少年来说,四十五斤粮都不一定够吃,何况第二年开始,就是拿工分分粮了。
魏延安了解过,这边地区知青分粮的定量和农民是统一的,大概在三百五十斤到四百斤中间,到时候没有余粮可以调剂,这中间还要面临农忙时期劳动量大,粮食消耗加快的问题,老知青手里的粮食肯定不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