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爱青话音一落,那愤怒的青年不自在地把脸扭开,看向别处。
烂泥湾是个生产队,属灰石林大队,去年新修的提灌处,就有一处在灰石林大队,两个公社虽然都挨着河,但每年旱季时河里的水位低,很难都供应上,年年都是要抢水。
望江公社又比黄土岭公社要好一些,望江公社的经济本来就要比黄土岭的要好,基础水利、水库建设不说,光是一条解放前就挖好用作分流泄洪的人工河,就能提供更多的灌溉用水。
既然他们能偷挖田埂放水,那就可以直接通水过去,有连接的沟渠,实在没有,从地里过水也行。
“河坝用水,两天一轮,先紧着双湾大队这边……”林爱青的话才说了一半,那愤怒的青年就不干了。
整个人气红的脸,连脖子都红了,差点儿直接跳起来,“不行,凭什么!”
魏延安往前侧身,护住林爱青,林爱青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魏延安才微微让开,“就凭灰石林的提灌处可以往你们大队送水,双湾大队这边拦水断流的时候,我能保证,灰石林大队每天至少往你们那边送水五个小时。”
林爱青这法子,肯定是先顾着望江公社来的,但也一定程度上解了黄土岭那边的燃眉之急。
这河道放水,只能先紧着河道两边的农田,远着些的,只怕要等上两天,要是灰石林那边能放水,两头就都顾上了。
公社干部看了眼林爱青,眉头也挤到一起,就是这五个小时,会不会少了一点儿。
“五个小时,你当打发叫花子呢!”那青年就是个刺头,心里的气还没下去,不管林爱青说什么,他都是挑刺,这会气头上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都依着他想的来才好。
这回不用林爱青开口了,那和稀泥的公社干部直接把人给拦住了,示意他别闹腾。
“五个小时是极限了,你们好好考虑。”现在是用水高峰期,天气炎热,降水少,不光田里水干得快,几乎隔一两天就需要打水,就连河里水库里的水位都是看着下去的。
能挤出五个小时,已经很有诚意了,不然林爱青就是只供四个小时,到最后黄土岭公社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当然,这个送水是按时间要收钱的。
林爱青看着那公社干部,等着他决定。
“行!”黄土岭公社干部脸色变换,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打一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真要打出事了,这个责任可不小,而且硬刚着来,光靠河里放水,一时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还不如按着对面女同志的安排,要是熬过这两天,下场雨,就两头都顾得上了。
那青年气得腾地一下转过身去,怼着他们的公社干部,“刘主任!您怎么没有半点骨气,这事就不能应,五个小时的水哪里够用,田都浸不湿,就算咱们应了这事,这河里的水也该我们先用!”
怎么说服这青年,就不关林爱青和魏延安的事了,她们跟着双湾大队的干部,过去自己人那边,先把扛着铁锹锄头的社员们先劝回去看水,就站在河堤上等着那么商量好过来。
听到解决法子,双湾大队的社员都松了口气,他们这里连灌两天的水,再加上提灌处从人工河、水库里供水,接下来是不用着急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去,没一会儿,黄土岭的公社干部,就领着垂头丧气,犹自愤愤不平的青年,和几个扛着锄头的社员走了过来。
他们想要今天晚上就开始从烂泥湾那边走水。
拦堤这事望江公社肯定是占了便宜的,他们要求晚上就开始供水,林爱青也没有意见,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他们内部意见统一了,林爱青和魏延安叮嘱双湾公社的干部不要再跟人起冲突后,就领着后头一行人往烂泥湾那边去。
“你们望江公社干部领导有方,发展得好啊。”望江公社这两年来的发展那是有目共睹,修理站建起来了,农业基础设施也一直跟进,黄土岭公社的干部忍不住羡慕地道。
黄土岭公社也有农机站,但跟望江公社以前一样,形同虚设,有点事还是得往县里跑,偏偏他们县城又远,比不得望江公社离自己的县城近。
现在望江公社修理站搞了起来,黄土岭那边的拖拉机,不管是修理、维护还是日常买机油,大多是是往望江公社这边来了,给望江公社创收。
眼红是眼红,但是也没办法,只能干看着。
你看现在用水也是,他们一路走来,望江公社大部分水稻田里的水都是足足的,禾苗长势喜人,不像他们那边,蔫巴巴的,实在是没法不让人嫉妒。
“黄土岭公社教育搞得好呀,初高中都全了,望江公社还只有一个小学哪。”魏延安也笑着恭维回去。
那公社干部听了这话才舒服一些,点了点头,望江公社这边还有不少孩子要去他们那边上学呢。
去了烂泥湾大队那边,因为先前黄土岭社员偷挖放水的事,又是一番争执,灰石林大队的干部都不是很乐意放水过去,这水库里的水位眼看着往下降,他们自己还不一定够用呢。
自己先作的孽,这会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同对方说好话,那愤怒青年这会是一点也不愤怒了,好声好气地捧着人,拍马屁的话跟不要钱似地往外溜。
大队挨得近,其实平日里关系都还不错,婚姻嫁娶也不少,关系也就是涉及到大队利益的时候才会紧绷起来。
他们那边好话不要钱,这事又是林爱青点头应了的,灰石林大队的干部最后也半推半就地应了,放水。
这时候黄土岭那边的人才知道,林爱青就是一手办起修理厂的那个女知青,现在都成了望江公社农站的站长。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林站长,年轻有为啊!”那公社干部一脸感慨,忙又伸手同林爱青好好握了一回手。
都是场面上的话,林爱青也笑着恭维了回去。
管理员收了水费后,听着机器响起来,水闸一开,水就奔涌着填满沟渠,黄土岭公社的人就赶紧走了,两个大队本来就有水渠是通着的,只是废了好些年,需要好好疏通。
只五个小时,时间紧着呢,他们现在都后悔带少了人过来,淤泥晚掏一会,水可能就涨到灰石林自己的田里去了,那得多心疼。
人走了,林爱她们也该走了,魏延安一看时间,好家伙,这一折腾,已经快九点了,他原本要处理的事肯定也做不成了,只能改天再办。
月色正好,魏延安也没想着急着回去,推着单车慢悠悠地走,林爱青走在他旁边。
本来魏延安还琢磨着找个机会喊林爱青去看电影的,现在又觉得,看电影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孩子瞎跑,不如这样两人慢慢地走一程。
最近县里来的放映队在各大队放电影,还没放到白滩坪和柳家湾,今天借林爱青单车的同志,就是接对象去稍远的大队看电影去了。
林爱青心里是没一点旖旎心思,走在路上,看着公路两边稻田里绿油油的水稻,反倒是愁上了,“这月亮亮堂堂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雨。”
算算日子,得有近两个月没下雨的,倒是偶尔会来片阴云,但雨是没下来过,也不知道落到哪儿去了。
“……”魏延安抬头望月,觉得人生和这天气一样,有些艰难。
更艰难的,还在后头。
走到村口,先前借林爱青单车去看电影的同事,推着单车回来了,同他一起的,还有他对象。
魏延安立马想了起来,同事就是灰石林这边的,算下时间,七点过五分电影开场,可不得是这个时间回来。
他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呢?
原本同事送完对象,还得去林爱青那里还车的,一来一回得不少功夫,这正好碰上了,倒是省了不少事。
“老魏,兄弟够义气了啊。”同事家里有自行车,为了魏延安,晚上还得一来一回地送单车,多辛苦啊,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林爱青她们不是。
小声又飞快地跟魏延安嘀咕了这一句,同事立马笑呵呵地看向林爱青,“爱青,谢谢了啊。”
都是年轻人,虽然职位不如林爱青她们,但工作是工作,私底下大家交情不错,都是直接喊名字的。
说着,又给他对象介绍了林爱青和魏延安的身份,同事对象是个腼腆地姑娘,羞涩地跟他们打过招呼以后,就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林爱青笑着接过自行车,“谢什么,小事,电影好看吗?”
“还行,有现会一起去,还得演好几场呢。”
几人寒暄了几句,就散了,不早了,得赶紧回去。
到了大马路上,林爱青就直接骑上自行车了,土石林这边离白滩坪还挺远的,骑自行车也得半个多小时,车也还回来了,肯定是早回去早好。
林爱青不像魏延安,有熬夜的习惯,她一般九十点钟就睡了。
养足了精神,白天才好做事。
林爱青觉得魏延安应该是跟她一样的想法,压根不知道魏延安满脑子想的是,趁着月色,两人多独处一段时间,哪怕全说工作都好的浪漫思想。
眼看着林爱青都骑远了,魏延安能怎么办呢?只能上车追上去。
各自骑单车的时候,说话肯定没有两人一辆单车时方便,尤其林爱青还在想着今天晚上这事儿,琢磨着灌溉用水的事。
这一走神,压根就忘了旁边还有个魏延安。
林爱青是骑了四百多米,才发现魏延安没跟在她后头的,掉头骑回去一看,魏延安黑着个脸,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林爱青打眼一看,车轮胎气是足了,那应该是链条出问题了。
仔细一看,果然是。
“你怎么不喊我一声?”林爱青跳下车,推着单车跟魏延安一起走,到底是她把人给忘了丢半路上,这会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魏延安停下脚步,“你真确定我没喊你?”
他没喊,等着林爱青自己发现呢,结果林爱青还真没让他“失望”。
“……喊了吗?”林爱青真没听到,见到魏延安脸色有变黑的趋势,立马点头,“喊了,是我没注意,我的错,我的错。”
见林爱青主动认错,魏延安脸色好看多了,不枉费他硬把链条给蹬了下来。
至于生气,那还不至于,他就是故意装的,但林爱青要是再走远点才想起他来,他肯定是要生气的。
“咱们慢慢推着……”
回去两个字还在嘴里呢,林爱青就把住他的车龙头让他停了下来,“别走了,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我先看一下。”
魏延安,“……”
失算了,忘记林爱青是专业的了。
林爱青停稳自己的单车,直接蹲下来,指挥着魏延安借着车脚把后部车翘起来一起,直接动手卸掉链条外头那层保护壳。
链条只是松脱出来,不是断了,重新装一下就好,林爱青让魏延安等两分钟,直接在路边折了根树枝,挑起链条搭上大的牙盘,再拿片大树叶扯着链条卡到小牙盘上。
连手都没有弄脏,就直接给魏延安装上了。
“你这链条有些松了,明天去修理站,让铁蛋帮你弄一下。”装好保护壳,林爱青对魏延安道。
魏延安这样龟毛的人,你可别指望他能在路上自己装单车链条,林爱青看了他一眼,准备说他两句。
结果魏延安眼睛一瞪,“林爱青,你骑到哪里才想起我人不见了的?”
“……”林爱青默默地把说教的话咽下去,冲魏延安赔笑,跨上单车,“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
林爱青最近有些犯愁,不知不觉间,她莫名其妙的,好像就哪哪都对不住魏延安了,上次马蜂盯着她的时候,魏延安为她受伤了,这人情还没还清呢,她就把人给忘路上了。
其实林爱青觉得这引起真不是什么大事,但魏延安这人实在是太小气,一笔笔给你算着,记着,时不时就跟她翻旧帐。
按说,林爱青自己的性格,不会跟魏延安这样的人打太多交道。
但偏偏魏延安就私底下爱跟她算账,平时生活上挺照顾她的,她单车借出去时,任劳任怨地捎她去办事或者回家,工作有交集的地方,从来不推三阻四的,说办立马就给你办好了。
弄得她心里特别愧疚,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人魏延安。
好在工作繁忙,林爱青只是稍愁了两天就忙自己的去了,最近有领导下乡视察,她作为农机站长,也得跟着考察团到处去看,去学习,还要准备本公社迎检,事情多得很。
魏延安有分寸,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后给多一点空间,心里都有谱,再说他手头的工作向来是堆起来的,比林爱青更忙。
猛地一下,身边没有魏延安,林爱青头两天还有些不适应,总觉得自己一转头,魏延安就该在旁边一样。
等适应了,林爱青也就忘了这茬。
这次视察,修理站是重中之重,林爱青去修理站找杨铁蛋时才知道,杨铁蛋已经把何江西塞的人给收了进来。
“师兄说就学三个月,我就带带他。”杨铁蛋看不出林爱青的脸色什么意思,也拿不准自己这决定做得对不对,心里有些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