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朝来人看去。
她朝他轻轻一笑,红唇轻启,唤他“侯爷。”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含糊的唤声“芷兰”
她的面目霎时变得清晰,那双明亮沉静的眸子,大胆无畏地朝他盯看。
那张脸越发的近了。
白净的肌肤渗着那浅淡的竹木香味。
安锦南闭上眼,凭她靠近,冰凉的指尖掠过他的额角,顺着他面部线条的轮廓,滑入他领间
清浅的呼吸,吐气如兰。
绵软的身子,纤细的腰肢,起伏的胸线
她环住他,贴了上来
第36章
他呼吸变得粗重, 身子僵直, 竟毫无躲闪的余地。
事实上,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并不十分想躲闪,甚至
他移目朝她看去,见那莹润的肌肤似乎涂了淡淡的胭脂,惯来素净的面容, 熏染一抹醉人的绯红。
那双小巧的唇瓣张开了, 贴刮着他的耳畔,低低地唤他“侯爷”
身侧淡香软玉, 耳畔湿热氤氲,安锦南觉得有一团火焰,自他耳尖一直烘燎至整张脸,颈子,身躯,直下腹肌
心内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抓挠着五脏六腑。他一再压制,又一再被那念头冲溃理智。
安锦南攥了攥拳,口干舌燥,
心内煎熬如被架在火上燃烧。
不管了
他猛地翻转身来, 一把拥住了身旁的女人。
下一秒, 他发现,他扑空了
安锦南骇然睁眼。
净室, 泉池, 轻纱幔帐, 唯他自己。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垂头,看到某处叫嚣的渴望,他眸中有羞耻,有不敢置信和不可思议。
他竟在刚才的梦中渴望
他是独身太久,感情生活太匮乏了么
今晚的宝玥斋中,他被无意撩拨起的念头,竟止此时还不歇
安锦南一拳砸向水面,太难堪了
他嘉毅侯想要什么人不行何故一再肖想那样一个平凡的宫婢
这些年想与他结亲的人还少么纵他克妻克子之名在外,想攀上他、靠近他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他行至窗边,将窗全部敞开,任冷风灌入,冰凉了体内的火苗。
冷雨秋霜扑面,他忽然胸腔一窒。
某种惊人的念头袭上心头。
他对芷兰
九月二十七,是丰钰生辰,周氏早早惦念着要替她办场生辰宴,被丰钰婉拒了。
自打入了宫,生辰就只变成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没人记得,也没人会替她庆贺。
她习惯了在不当值的生辰夜里,独个儿沿着红墙之下的夹道走一万步,替自己和亲人祝祷。
如今,她仍只打算悄悄的过。
清早照常去了丰老夫人的佛堂陪老夫人诵经,临出来前,老夫人屋里的常嬷嬷端了碗长寿面出来。
丰钰有些受宠若惊,抬眼瞧了瞧老太太。
这个祖母多年不问世事,不理会俗务,丰钰着实没想到,她会记得。
临窗炕下,老夫人将碗推到她面前,“二十六年前的今日,我们府里诞下第一个女孩儿。前头四个都是男娃儿,镇日的调皮捣蛋,恨不得掀翻了这天。”
“大伙都喜欢你,刚生下来没几个月就会笑,抱起来就笑,不知多讨人喜欢”
丰钰默默听着,她从没听过老太太与她说起这些。自她十岁丧母,就再也不曾有人与她话过她的幼年轶事。
“转眼二十五载,丰钰,你长成大姑娘了。”
丰老夫人似乎有点伤感,眨眨浑浊的眼睛,朝一旁站着的常嬷嬷招了招手。
“这是你娘临终,托寄在我这儿的东西。”丰老夫人从常嬷嬷手里拿过一只描金盒子,打开来,取出里面几张票子。
丰钰面容微凛,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三万两银票,并一千亩田庄,你点点”
丰钰神色凄然,在丰老夫人跟前跪了下去。
丰老夫人叹了一声,并没有急于扶起她。
“如今你在议亲,我叫常嬷嬷打听过,是个极好的世家公子。这两年我眼睛越发瞧不清东西,头脑也昏沉,有些事我怕我记不得,提早与你交代交代”
丰钰攀住丰老夫人的裙子,眼泪悄悄落了下来。
“祖母,我娘她真的是病死的么”
那时她太年幼,又极贪玩,许多事情她都已经记不清了。这些年甚少有人提及当年段氏的事,说是不想触她伤情,又要在意客氏情绪。
丰老夫人伸手抚了抚她鬓发,没有回答这句话,她柔声一叹,劝道“女人的一生很短,你二十五,这辈子几乎已经走了一半。如今有了好姻缘,早早撂开从前,嫁过去吧。你娘当初将账目册上没有的这些东西给了我,为的可不是叫你钻牛角尖,走歪路。钰丫头,人哪,往前看,别回头。”
“一回头,万般苦,这日子没法过的”
丰老太太长吁一口气,回眸瞟了瞟桌上那碗面,“你祖母能给你的,便只有这一碗素面。冷了,快吃吧。”
她缓缓站起身来,扶着常嬷嬷的手臂,一步一步挪出了佛堂。
丰钰泪如雨下。
她坐回桌前,用筷子挑了几根面条,含泪送入口中。
阿娘不会无缘无故将嫁妆中没记册的东西交出来,除非,她知道有人不会让这些东西到她儿女手里。
老太太多年礼佛,家中晚辈没一个敢来打搅,可阿娘临终,偏拖着病体来了。
她难过得咽不下那面条。
她宁可自己蠢笨些。
这样,就不会轻易在老太太一句话里抓住漏洞,就不会乱七八糟的想东想西,就不会发现某些让人心碎的真相。
很有可能,阿娘并不是病死的。
甚至,阿娘的病本身就有蹊跷
这样凉薄的一个家啊,她出宫归乡,已是处处算计,才安然至今没被潦草地嫁出去。
她还遗留最后一点幻想,念着最后一点亲情,希望他们能瞧在她还有些价值,容她多些自由的过日子。
她含泪扭过头去,目视那慈悲安宁的观音像。
宝相庄严,泽被人寰,听我祷祝,偿我所求
若神佛真的灵验,缘何容得这些狠心无情自利卑鄙的人好生活着
缘何那么温柔慈爱的母亲要无辜的去死
是她傻。
是她错了
回乡后,她就该先去找寻当年阿娘逝世的真相。
是她天真,从没怀疑过阿娘的早逝是人为。
丰钰闭着眼,任泪水滚滚滴落在碗里。
和着苦涩的泪,强迫自己吃完了那碗素面。
她重新洗了脸,在佛前续了香,从佛堂出来的,又是一个沉静平和的丰钰。
那个无声痛哭,心扉被撕碎的丰钰,被她关阖在背后的门里。
小环快步朝她迎上来,惊喜地道“姑娘,文大姑奶奶、夏三奶奶和安五姑娘都来了,说要替您贺生辰,此刻都在上房等着您呢”
丰钰点点头“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去。”
胭脂百合裙,赤色金桂衣,簪花佩玉,披莹霜罩纱于外,又加了霜白浅碧水纹夹棉披风,从帘外走来的丰钰,叫屋中人都有些意外。
寻常周氏叫她打扮她都不肯,今日竟自觉,穿得这般艳丽张扬,几乎换了个人般。
文心几个是知道她的生辰,特地上门,而安潇潇想要打听她的事,恐也无数人挣着抢着将她底细都卖了去,丰钰神态自若与众人寒暄,一一谢过了她们。
家里原设了小宴,私下与丰钰庆贺,如今来了文心、安潇潇谢谢贵客,自然不好怠慢,周氏忙张罗去加设酒菜和摆设用具。
桌席设在东园水榭,用围屏遮了外头这面,临水设一桌席面,众人在席上坐了,丰家的几个堂姊妹都陪在下首,丰钰今日出奇的爽快,酒来便饮,毫不推拒。
她酒量极佳,一醉甚难。
漫长的白日,就在醇甘的酒香里度过了。
醉意是在过后才袭上来。
她从净房沐浴出来,脚步有了几下踉跄。
黑沉沉的深夜,园里已经落钥,各处都歇下了。
丰钰扶着小环的手,叫开寿宁轩的院门,提着一盏水灯,往园中走去。
一路黢黑的树影,狭窄的石子小道,光照见的地方不过数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