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哀哀戚戚地又说:“万岁爷跟他比干什么,您器宇轩昂、善画工书、骑射神勇还胸怀天下,妾又不是睁眼瞎。”
“哦,这就完了?”皇帝虽然对蓁蓁夸她的话非常受用,但还是不甘心,“那要是有个能诗善赋、智勇双全的潘安你是不是眼立马就亮了?”
“潘安哪有皇上对我好,是不是?”
皇帝搂过她的腰,捏了捏她的下巴说:“谁对你最好?”
蓁蓁娇媚地咬咬唇,她眼波流转,一双星眸不知含了多少氤氲情深,两瓣红唇在皇帝的颈项边呢喃:“官家,您呀。”
一声官家叫得皇帝骨头都酥了,他轻轻一笑,紧紧把人揉进了怀里,半是感慨半是抱怨地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红烛半燃尽之时皇帝搂着衣衫半褪的蓁蓁靠在炕上,蓁蓁挑着他的发辫轻轻说:“珍珍嫁了过去臣妾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就是还有一件事……”
皇帝点住她的唇:“朕知道了,朕吩咐过曹寅了,等你妹妹来宫里磕头谢恩以后再去,到时候天一亮就出发午时前就得回宫,可不准你回什刹海去见那什么费扬古的。”
皇帝这醋看来是得吃上好一阵子了,蓁蓁轻轻笑着靠在皇帝怀里点点头,此时的她却万万想不到过了几日正黄旗有一名为费扬古的三等侍卫从神武门守卫直接超拔调去了山西做了驻防的参将。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了,咱们再转回这四九城里,话说迎亲的队伍接了新娘一路敲锣打鼓地就进了宽街的一等公府。新郎射过三箭,新娘跨过火盆马鞍,两人各牵一头红绣球拜过天地后便被簇拥着送进了新房。
终于要进洞房挑开红盖头的阿灵阿,在跨进新房门槛的那一刻竟然可耻的……
怂了!
他的绣祥云红靴刚抬起来要往房门里跨,可鬼使神差竟然死活也抬不起脚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还是浮现出那年明眸皓齿的粉衣少女,她还是那样如画含笑,水灵灵的眼睛此时弯成一条新月,朱唇一张一合彷佛在唤他:“阿灵阿,阿灵阿。”
阿灵阿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右手狠狠掐了自己左手一把,心里狠命训斥自己:拜过天地的夫人就在里面,要一心一意对夫人好,不可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缓缓抬起右脚,可右脚还没落地就被人大力推了一把。
阿灵阿往前一个踉跄,气呼呼地回头一看,揆叙那双作恶的手都没收回去,正举着朝他拼命挥:“阿灵阿你傻什么呀!进去呀!”
“揆叙,你刚刚跑哪儿去了!现在又到我洞房里搅合什么!”
揆叙此时的内心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他又不想在最后关头把他忍了月余的秘密告诉阿灵阿,可他又实在想再逗逗阿灵阿,于是凑在他耳边说:“我可见过嫂子,哥哥你绝对满意!”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
要不是顾着宾客在场,阿灵阿真想抡这个揆叙一顿,这人最近天天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藏得什么小九九。
阿灵阿忍住火气回身往屋里走,揆叙带着一群人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叫着:” 阿灵阿,快掀盖头,快掀啊,我们要看嫂子!”
不对,这场景怎么不大对?
阿灵阿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梦,他猛地甩甩头。
不一样不一样,还是不一样的,那个梦里又鄂伦岱,可现在鄂伦岱已经出京没能来,只有一个聒噪的揆叙在不停捣乱。
他狠白了揆叙一眼,这眼神之狠弄得揆叙觉得阿灵阿大概之后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不过揆叙是半点不在意,他抢在一屋子人前面推着阿灵阿走到喜床前。
新娘就像阿灵阿梦中一眼,盖着绣龙凤和鸣的红盖头乖巧端正地坐在床上,白皙的双手也和梦中一样交握放在膝上,指甲上也涂着艳红的丹蔻。
一切都太像一场梦,阿灵阿想大约婚礼便是如此大同小异,也没什么超出他预期的地方。
他就学梦里的自己说了一句:“夫人,我……我要掀盖头了。”
新娘果然按规矩一样没说话,只有头微微朝前点了点。
阿灵阿深吸一口气,拿着满洲习俗中的箭在身后众人的起哄声中挑开了红盖头。
新娘子害羞地低着头,等红盖头掀起才慢慢抬起害羞的脸庞睨了一眼自己的夫君。一切都和那场梦一样,包括那张脸。
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过阿灵阿的梦里,他听曲他看书他看见别人的婚礼,甚至就在刚才进门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出这张脸,这张脸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是他以为最遥不可及的梦。
阿灵阿惊讶地张着嘴,手一松无头箭“噼啪“掉在了地上,正好碰在了新娘子的红绣鞋上。
“爷?”这声音清脆如黄鹂,带着一丝新妇的娇羞和紧张,声音的主人见自己新婚的夫君愣在眼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很是紧张,于是又唤了一声,“爷?”
一屋子的人都不明白了,新郎刚刚还好好的,可一挑开红盖头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傻乎乎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位送亲太太大着胆子叫了一声:“请新郎坐吃子孙饽饽了!”
可阿灵阿恍若未闻,他就站在那里连拿着箭的手都还举着未放下,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箭已经掉在了地上。
这下一屋子的仆人宾客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新郎官是吃错了什么药。
别人都不知道,揆叙可知道,他见阿灵阿就是不动,凑到他耳边说:“我说吧,你保准满意!”
阿灵阿的嘴一直没合上,直到揆叙的声音传来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抬手猛地掐了揆叙的上胳膊一把。
“疼疼疼!阿灵阿你干什么扭我!”
“不是做梦?”阿灵阿又扭了他一把。
揆叙要疯了,别人做梦都是扭自己,这阿灵阿怎么独辟蹊径扭他啊!他甩开阿灵阿的“魔爪”低声吼道:“你小子春秋大梦成真,还发什么傻,赶紧上啊!”
阿灵阿一好好的汉子,眼圈发红得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坐在喜床上不明就里的人,突然说:“都出去!”
送亲太太不是头一回送亲了,可是是头一回碰上今天这情况,新郎官前面发懵现在又赶人?虽然说眼前的新娘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一位,可这新郎官也太急色了吧?
“公爷哟,往后还有的是良辰美景,您不急于这一时!”
“都出去!”阿灵阿抬高了声音吼了一句。
揆叙知道阿灵阿现在大概是欣喜过头受了刺激,为了让他更丢人的事儿不被别人看见,他揆叙一马当先地替他赶人:“都出去都出去,没见过人激动啊!滚滚滚!”
揆叙左推右拉总算把几位送亲太太、丫鬟姑娘都赶了出去,自己带上门最后瞧了一眼内室的,啧,阿灵阿已经蹲了下来也不知道想干些什么。
屋里阿灵阿蹲了下来,和坐着的珍珍平视,他此时露出了这一天婚礼中真正属于自己的笑意。
可珍珍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七少爷不是说才貌双全品性端庄吗?怎么在新房里就这么不体面不稳重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想提醒阿灵阿起来,没想阿灵阿先紧张地握住她手问:“怎么了?是不是冷着了?要不要让他们加个炭盆来?”
珍珍的一双小手都被握在了阿灵阿宽厚的大手里,他素日舞刀弄枪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碰上珍珍娇柔的手更显粗糙。阿灵阿发现后格外不好意思:“你别介意,我是粗人。”
珍珍抿嘴一笑,嘴角浮起一个小梨涡说:“爷,您先起来吧。让送亲太太们都进来,还要行礼呢!”
阿灵阿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嘴边他个武夫竟然说出了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他笑得憨厚而满足,他出生时候是府里最小的儿子又是嫡子,娇生惯养三年后阿玛去世就成了府里连狗都嫌的多余人。年少看着前院的哥哥们趾高气昂踩踏自己和母亲的时候,阿灵阿问过老天爷很多回为何如此不公,为何不愿意眷顾他。
可今日他却对往事有所释然,否极泰来、苦尽甘来——他阿灵阿受得十年苦,终在半年里得尽了上苍眷顾。
阿灵阿自己沉浸在傻不拉几的思绪里没出来,珍珍也不知道新婚夫婿在念叨什么,她只好柔声问:“爷,这是怎么了?”
阿灵阿这才回神,他突然明白过来,往日里他的念念不忘都是一厢情愿,可眼前的人并不知道。
甚至,甚至,他阿灵阿当年都没问过别人姓甚名谁!
好了,如今好歹姓是知道的……那名……问呗!阿灵阿想,都已经是自己拜过天地的正牌夫人了,再不敢问他就是猪头了。
“你姓吴雅……那你叫什么?我如何称呼你?“
珍珍羞涩地说:“妾身小字珍珍。”
“真?”阿灵阿曾经听过一耳皇帝叫德妃的闺名,似乎也是这个发音,他于是问,“哪个真?是和你姐姐一样的吗?”
“公爷知道我姐姐的闺名?”
阿灵阿摇头,“只是当差的时候耳边彷佛听见过,不知道确切的。”
“姐姐是诗经其叶蓁蓁的蓁蓁,姐姐进宫后额娘阿玛想念姐姐,就给我取了珍宝的珍,叫起来是一样的。”珍珍的语气缓慢又轻柔,像春风拂耳,阿灵阿听得心都要化了。
“珍好,这个珍比那个好,我粗人一个不懂诗经什么的,我只知道你既然做了我阿灵阿的夫人,就是我阿灵阿的珍宝。”
这呆子,什么毛病,上来就赌咒发誓了!珍珍心里发笑,憋不住捂着嘴扭头笑起来。
阿灵阿见她明显是嘲笑自己,着急忙慌地说:“你不信?我是说真的!”
“妾身第一回见爷,爷就能说这话,妾身是高兴的。”
“不不不,我……我一直念着你……”阿灵阿急忙纠正她,却见她疑惑不解的表情,他猛地一拍自己脑袋。
我就是个呆子,话都不说清楚!
阿灵阿边骂自己边站起身来,走到屋子最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面层层叠叠放着一些旧衣服被褥,他伸手摸进柜子最角落拿出一个带锁的匣子。
锁的钥匙在匣子锁上的那天就被阿灵阿扔进了什刹海,他拿着匣子走到屋内挂着的那把皇帝所赐的遏必隆宝刀前,抽出宝刀刷得一下砍掉铜锁,又打开匣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那支白玉梅花簪,和锁上时一样流光溢彩,阿灵阿感叹:以为今生不得见的人和物现在都在眼前。
他取出簪子递到珍珍面前说:“我……我一直记得你……”
珍珍定睛一瞧,再抬头看了一眼阿灵阿,又歪着头皱眉看看簪子,这才恍然大悟:“是你!哈哈,是抢了我簪子去的那个人!”
阿灵阿摸着脑袋呵呵笑起来,“姑娘,我莽撞了。”
“你……”珍珍聪颖,看了阿灵阿这一场颠三倒四的闹剧,又见那支精心保存的梅花簪,心里大约明白了过来。她素在深闺,只听过戏里有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桥段,也只在春花烂漫的时刻幻想过自己可能也会遇上这样的人。可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到了选秀议婚的年纪后她就只求能有一位品貌端正相敬如宾的夫婿能过得去就好——毕竟,她冷眼瞧着,就是这最简单的愿望身边很多嫁出去的姐姐也没有能够享有。
眼前的阿灵阿笑得朴实又真挚,他磕磕碰碰地解释着自己为何不敢去追她,为何把这簪子藏着。
“我猜你是待选的包衣或秀女,我不敢坏了规矩。”
“我家世复杂,就是知道了你是谁怕也不能求娶,回头还坏了你名声。”
“我和你定亲以前觉得往事不能再提,本来想把这东西扔了可没舍得,就锁起来把钥匙扔了。我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你。”
“我知道自己一厢情愿,你可别嫌弃我……”
珍珍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只求一位相敬如宾的夫君就好,她应该想得更多更远点。她抬手点了点还在傻乎乎念叨的阿灵阿的脑门,“爷,您现在娶的可不就是我吗?”
是啊!阿灵阿真心实意地在笑,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感受人世间的幸福和满足,他拿起那支梅花簪笨手笨脚地插进珍珍的发髻里。
珍珍低下头由他摆弄,等簪子插好才戳戳阿灵阿说:“快让送亲太太进来吧,我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完呢!”
阿灵阿“嗯”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这场婚礼,我们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往后还有很多日子,我们能一起过。
……
送亲太太们总算被放了进来,一群人围着他和新嫁娘又是说着各种祝福的话又是过着各种仪式,等一吃完子孙饽饽阿灵阿就被架了出去招待外头的宾客去了。
这一整晚他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连抽空眯一下的功夫都没,这一直忙到天亮才送完吴雅家送亲的亲戚和醉倒的宾客。他才能在东厢房脱下喜服换上一身簇新的便服,这时候只剩下揆叙打着哈欠朝他挥挥手:“阿灵阿,你赶紧找嫂子去吧。”
“揆叙,你是不是早知道了?这事我回头再找你算账!”阿灵阿虽然是威胁他但笑得开心。
这时候揆叙神神秘秘地塞了一本小册子给他,“喏,你之前连个通房都没有,怕你大姑娘上轿傻了,鄂伦岱出京以前特意嘱咐我带给你准备准备!”
阿灵阿打开瞧了一眼涨红了脸骂:“你为虎作伥!鄂伦岱是个泼皮不要脸,你还帮他!”
揆叙又大了个巨大的哈欠,“咱们兄弟都是用心良苦,你别不领情,我走了走了。”
阿灵阿苦笑着看揆叙摇摇摆摆离去,内心其实却十分感动,要论兄弟情谊,鄂伦岱和揆叙大概要甩自己那些血亲兄弟十条街。
揆叙身影消失后,阿灵阿偷偷摸摸翻开鄂伦岱留给他的房中小册看了几眼,见时辰差不多才走回到新房门外敲了敲门,屋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
阿灵阿知道满人那个新妇坐床不吃不喝的规矩十分磨人,他猜测她是不是坐了一晚上累了睡着了?于是轻轻喊了一声:“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