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笑道:“日子还浅呢。本打算过了整三个月,再禀报给娘娘的。到时候,我想领着她去一趟崇福寺还愿,也给娘娘求个生子符,好教娘娘也沾沾喜气。”说到此处,她大约觉得自己用词太随意,有些唐突,赶紧行了一礼。
“可不是得沾沾洛姐姐的喜气么?”张清皎倒是不在意,笑道,“娘替我多走几趟崇福寺罢,我到时候抄些经书,也让娘与姑母替我送到崇福寺供着。”她虽并不为子嗣的事着急忧虑,但不意味着她不会尽人事。孩子什么时候到来确实是缘分,但指不定在佛前多求一求,这缘分便会来得早一些呢?
金氏得了任务,脸上的愁苦也减了几分:“娘娘早该如此上心了。如果能让万岁爷通融通融,你出宫亲自去一趟崇福寺,让主持大师给看一看,便更好了。”
“迟早会有机会的。”张清皎道。她素来尊重崇福寺主持大师,这位真正的高人指不定会看在他们颇有缘分的份上,给她一些指点罢。
“对了,之前万岁爷发过一道旨意,鹤哥儿和延哥儿应该都已经知道了罢。原本想让你们跟着姑父读一阵书,直到爹爹回来再做安排。不过,万岁爷觉得宫里给皇弟们讲学的翰林院讲官不错,便想让你们俩入宫做皇弟的伴读。想来,再过几日,便会让你们进宫读书了。”
张鹤龄点点头:“爹不在家,是我接的旨。”如果不是接到了这道旨意,知道日后天天都能见着姐姐,他眼下怎么会如此平静呢?
“既是进宫来做皇弟的伴读,你们俩可得小心些,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行事了。我会差人去家里好好教你们学一学宫里的规矩,免得冲撞了人。”张清皎殷殷叮嘱道,“记住,一切照宫里的规矩来办事,在人前只论国礼,不论家礼。所以,就算我是你们的姐姐,也不会偏袒你们半分。若是犯了错,你们便须得担负起责任来,明白了么?”
张鹤龄颔首答应了,他年长些,自然多少知道其中的厉害之处。张延龄也知道皇弟们都是惹不起的,皱着眉头勉强地应了下来——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他还是忍一忍罢。等到不能忍的时候,再与姐姐说他不当这个伴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拖延症啊拖延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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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挑选伴读
几日后, 众外戚与勋贵家族终于挑出了年纪品性合适的子弟, 拟了花名册送入宫中。朱祐樘将花名册给了东厂提督陈准, 让他派人细细查明这些孩子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以及他们在家中的地位。陈准不敢怠慢,没两日便将详尽的资料呈了上来。
第二天恰是休沐,朱祐樘便命司礼监传他的口谕, 召这些子弟入宫觐见。接到宫里的旨意后,每个家族都少不得将孩子们提溜出来耳提面命。不仅须得讲述清楚宫里的礼仪, 吩咐他们绝不可冲撞了贵人, 还得提点他们该如何答皇帝陛下问的话, 可别到时候紧张得连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当然, 也并非没有对自家子弟分外有自信的人家, 只需简短地叮嘱两句便够了。更有长辈们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反倒是由兄长教育弟弟的——比如张家, 金氏自是对此事毫无了解,张延龄年纪尚幼,唯有张鹤龄仔仔细细地学了宫里的规矩,前前后后反复琢磨了许多遍自家姐姐的话。
便听他道:“听着,咱们明天就要去见皇帝姐夫了,你可不能像见到姐姐一样, 冲上去就抱住他。要知道,这是极为失礼的举动,按照宫里的规矩便是‘冲撞御驾’。若是判得重些, 指不定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就算是判得轻些,肯定也得受罚。”
“……我又不认识他,为甚么要抱住他……”张延龄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肥屁股,悻悻然地道,“要不是喜欢姐姐,真的想姐姐了,我才不会冲上去抱呢。”姐夫算啥,一点也不熟好么?根本没正式见过面好么?他都不认识人!
“那你可别认错了人,随便逮住一个就觉得是皇帝姐夫。”张鹤龄接道,“穿龙袍的年轻人才是姐夫,别把蟒袍或者随便甚么袍的人认成是他,懂么?龙纹究竟长甚么样,还需要我教你么?”
“这我知道!”张延龄赶紧答道,“就是姐姐裙子上张牙舞爪的长虫!除了尾巴和翅膀撒开的凤之外,身体弯弯曲曲大张着嘴的就是龙了!”他看得可仔细了,姐姐穿的襕裙和衣衫上都绣着龙,各种模样都有,当时他的眼睛都看花了。
“总之,你只需要跟在我身后就够了。可别我刚一错眼,你就不知道撒腿钻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若是被人从宫里搜出来,只会丢姐姐的脸,你明白么?另外,无论其他人与你说甚么,你都别急着应。都是些陌生人,不知道是哪家哪户的,往后究竟能不能来往,还须得等姐姐告诉我们。”
“嗯,嗯,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张延龄嘴上答应得很痛快,但第二天进宫后就将兄长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张鹤龄斜了一眼身后的熊孩子,听着他与旁边年约五六岁的小童说得热火朝天,完全忘了昨天他说过的话,实在是有些无言以对。
“原来你姓王呀!我姓张,叫张延龄!前面走着的是我大哥!”没几句话,张延龄就把自己的生世倒得干干净净,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原来这就是皇后娘家的两个弟弟?听说还都是同母弟?
那位姓王的小童倒也礼尚往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也指出了族里推荐的兄长。他正是王太后娘家兄弟的孙辈,脾气瞧上去很是不错,也随了王家人一贯以来的低调处事的风格。
两个小家伙一见如故,从入宫到乾清宫短短一段路的功夫,他们便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到得乾清宫前时,两家的兄长都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赶紧把他们俩分开,又私底下耳提面命一番,希望他们好好表现。
张延龄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笑了起来。而他并不知晓,自己的行为举止都落在了正在乾清宫东暖阁内的张清皎的眼中。她遥遥望着自家幼弟,无奈地摇了摇首,勾起唇坐在了屏风后,与先前一样只打算在这里“旁听”。
朱祐樘觉得自家皇后只坐在屏风后委实是有些委屈了,于是道:“不过是见见这些孩子,卿卿很不必藏在屏风后头。光明正大地出来与我一起坐在外头便是了,就当是认一认亲眷世交家的孩子就是。”
“里头还有鹤哥儿和延哥儿呢,我怎么能不避嫌呢?”张清皎笑道,“鹤哥儿倒是沉稳了不少,可瞧瞧延哥儿,哪里像是能控制得住情绪的?若是发现我在场,指不定心思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朱祐樘便不再劝她,来到御案前坐下,命人将这群孩子都唤进来。不多时,二三十余名外戚与勋贵子弟便鱼贯而入。众人在小太监的指引下,给皇帝陛下行了礼,听得上头传来一声“都平身罢”,这才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
所有孩子都已经按年纪排成了三列。超过十岁的立在最右侧,都已经是风姿翩翩的小少年郎了;七岁以上的立在中间,小脸上多少都带着与年纪不符的稳重之态;五六岁的立在最左侧,因年纪幼小,就算再怎么守规矩也都带出些控制不住的好奇之色。
其实,根据东厂查出来的资料以及诸外戚勋贵家族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朱祐樘早便已经挑出了合适的人选。如今将这些孩子都召进宫来,不过是为了确认资料是否属实,以及是否需要调整名单罢了。毕竟这都是给自家皇弟准备的同窗,前期挑选越严格,日后便越不容易留下什么隐患。
朱祐樘目光轻轻一扫,将孩子们此刻的神色都看在了眼中。这些小家伙毕竟年纪尚幼,不可能像朝中那些老狐狸一样完美地掩饰自己。因此,他不过是略看了看,便瞧出了不少人此刻正无比紧张。
倒是两位妻弟的举止很是自然,而且毫无慌张之色。年纪大些的张鹤龄悄悄打量了他几眼,便垂下首作老实状;年纪小的张延龄仗着自己站在中间,前后都有人挡着,便瞪圆了眼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仿佛想要借此机会好好地记住他似的。
朱祐樘忍俊不禁,弯起了唇:“你们且都说说看,平日里在何处读书?学业进展如何?若是不读书的时候,通常喜欢做些甚么?”不过是挑选伴读而已,他其实并不太在意他们的答案,只是想通过他们的回答判断一二罢了。
每个孩子都一一地如实回答了。因并非书香门第的子弟,他们读书的进度都很一般。张鹤龄已经算是颇为不错的了,与他同龄的少年里,甚至还有连《诗经》都没有学完,坦然说自己就是坐不住,宁可去骑马射箭的。至于与张延龄年纪相近的,甚至有刚开始学识字的,瞧着却也是个聪慧的孩子。
又随意地问了几句后,朱祐樘便给每人都赐了一支上好的湖笔,让他们退下了。有的孩子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在御前应答得不错,便是再怎么挑也应该有他;也有的孩子懵懵懂懂,根本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选上了,苦着脸回了家。
所有人都是乘着自家马车来的,不多时宫门前便散得干干净净了。唯独张鹤龄与张延龄乘坐的马车一直停在宫门外,迟迟没有归家的意思。不多时,一位他们颇觉得眼熟的小太监微微笑着过来,特意将他们领回了坤宁宫。在坤宁宫里,他们自然见到了自家姐姐,以及方才还见过的皇帝姐夫。
“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张鹤龄立即押着张延龄行礼。
“过来罢,不必叙甚么国礼,在坤宁宫只需叙家礼就够了。”朱祐樘笑道,仔细打量着两个小家伙,“卿卿,你们姐弟三人生得很相像。尤其是鹤哥儿,眉目间很像你。”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越看两个妻弟越是觉得可爱。
“是么?等延哥儿往后抽条长高了,指不定也更像了。”张清皎道,拉着张鹤龄笑了,“方才你悄悄地打量万岁爷,可不是甚么守规矩的行为。还满以为没有人知晓,殊不知早就落在所有人眼里了。”
“姐姐刚才也在那里?”张鹤龄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热,嘟哝道:“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不知皇帝姐夫还是不是和记忆里一样……”他当真以为自己的举止已经足够隐晦了,却不想还是露出了端倪。
不过,事实证明,就算是成家立业之后,人的面貌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两年半前,他在姐姐的大婚之礼上见到的,是一个瘦削温和的少年;而方才与眼下,他在乾清宫和坤宁宫里见到的,是一个稳重而又隐有威势的青年。
皇帝姐夫的面容虽没有什么变化,神情也依旧温柔宽和,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其实,自家姐姐也是如此,渐渐变得陌生而又熟悉。可是,像这样亲近起来的时候,又仿佛与过去没有什么两样了。
“是么?可有甚么不同?”朱祐樘笑问。
“更威严了。”张鹤龄认真道,“姐姐也是如此。”
“与你们这两只皮猴子待在一起,不威严一些可镇不住你们。”张清皎笑道,命司膳上菜,“今天你们便留在宫里用午膳。待会儿给娘带几样药材回去,我这儿有个调理的方子,她与姑母都能用。”
其乐融融地用完膳后,张鹤龄便领着张延龄回了家。想起告别之前,自家姐姐公然塞给他的一个小卷轴,他从袖子里取出来,展开细细看起来——却原来,上头写着几位亲王与未来亲王们的详细介绍。年纪、性情、喜好以及须得怎么与他们打交道,如何与他们相处等等,都写得极为详细。
看着看着,张鹤龄禁不住露出了笑意:姐姐果然放不下心来。能再一次享受到姐姐无微不至的关怀,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熊孩子未来……应该会成为姐姐的后盾的~
第201章 闲言碎语
几天后, 朱祐杬等人前往文华殿里进学时, 便发现周围多了些同样年纪的小少年。他们也曾听朱祐樘提起过伴读之事, 难免对这些新同窗觉得好奇,不自禁地细细打量着他们。而小少年们行为举止虽谨慎,却也同样借着行礼说话的机会观察着这些金枝玉叶。
张鹤龄恭恭敬敬地给亲王以及未来亲王们行礼后,便安静地退到了一旁。许是因为大家此刻的神情举止都很相像, 尽管他也在暗中端详着众位亲王,却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每当他的目光挪向某位亲王以及皇弟时, 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姐姐给他的小卷轴上的那些文字。
兴王朱祐杬, 皇帝姐夫的二弟, 邵太妃所生, 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据说万贵妃曾有意扶持他为太子, 当时他母亲邵太妃也已经暗中与她勾连。不过,因着泰山连连地震,废黜太子的阴谋并没有实现, 邵太妃只得赶紧退一步,佯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后来为了维护自己,邵太妃又主动地陷害了姐姐一回。自此之后,邵太妃便成了皇帝姐夫与姐姐的敌人。
这位兴王殿下则是个聪明人,为了使皇帝姐夫与姐姐对邵太妃的恶感不波及到他,倒是坦诚地叙起了兄弟之情。听说他的行为举止一直以来都自然, 活脱脱便是一个寻常家庭的弟弟,有什么事都不避讳地与皇帝姐夫说,如此反倒是博得了皇帝姐夫的好感。
唔, 这样的人物,不适合结交,只适合敬而远之。而且,他们俩的年纪差了足足两岁,想必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伴读中有一两个十四五岁的勋贵子弟,应当更容易得到兴王殿下的看重。
岐王朱祐棆,皇帝姐夫的三弟,同样是邵太妃所生,今年虚岁十二,与他同岁。他性情较为安静,通常跟随在兴王殿下后头行事,并没有多少主见。虽然他觉得这种性情的人更容易相处,但这位也是邵太妃所出,同样不适合结交。
不过,毕竟他们是同岁,也不能回避得太过明显了。张鹤龄暗忖道:他的态度便是张家的态度,而张家的态度则是姐姐的态度。他怎么也不能让人瞧出来,姐姐其实对邵太妃所出的三个皇子都有些提防。
益王朱祐槟,皇帝姐夫的四弟,张太妃所生,只比他小几个月,转年虚岁也十二了。听说以前益王等皇子都喜欢跟在兴王后头,但如今年纪渐长,他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比起兴王三兄弟,益王三兄弟如今更亲近皇帝姐夫与姐姐。他们的母亲张太妃也与姐姐交好,关系一直都颇为不错。
说来,这位益王殿下瞧着也颇为稳重,应该是适合结交的。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爱屋及乌,知道他是张家人之后,便因姐姐的缘故也愿意与他亲近些?嗯,无论如何,与益王走得近些一准没错。
衡王朱祐楎,皇帝姐夫的五弟,同样是张太妃所生,今年刚十岁。听说这位性情较为爽朗,一向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看来也较为容易相处。不过,若是他与益王、衡王都交好,偏向与喜好也有些太过引人注目了。还是须得徐徐图之,先与其中一位相交,再自然而然地结交另一位比较妥当。
雍王朱祐枟,皇帝姐夫的六弟,邵太妃所生,今年八岁。因幼时体弱,又是邵太妃的幼子,被宠得有些娇气。听说经过调理后,他如今已经健康许多,但也轻易不能招惹。再者,他们年纪相差太大,他又是邵太妃的儿子,理应排除在结交对象之外。
皇七子朱祐榰,姚太妃所生,与雍王同龄,年纪太小。皇八子朱祐梈,张太妃所生,与延哥儿同龄,倒是可以让延哥儿与他走得近些。听说皇八子也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想必两人兴趣相投,定然有许多共同的话题。皇九子朱祐橓、皇十子朱祐枢、皇十一子朱祐楷年纪幼小,目前都没有进学。
这边厢张鹤龄正仔细分析着呢,张延龄环视着满室比他年纪大的小少年们,好不容易从中发现了他的朋友王钧,以及另外一位陌生的同龄人。虽说这位陌生的同龄孩童穿的是大红色一团龙袍,看着应该是位皇子,但当两人圆溜溜的眼睛对视时,张延龄便觉得他应该也希望自己过去与他说话。毕竟,周围都是大孩子,就他们三个年纪最小了。
于是,张延龄便拉着王钧来到了那小皇子前头,奶声奶气地问:“你是哪位皇子呀?”
“我是皇八子祐梈。”朱祐梈眨着眼睛,“你们是谁呀?”
“我是张延龄,喏,那是我哥张鹤龄,我们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张延龄说罢,推了推身边的王钧,替他介绍道,“他是王钧,那是他族兄王链,他们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我们俩刚认识就成了好朋友。”
闻言,朱祐梈眼睛一亮,脸上瞬间便绽放出了笑容:“原来你们是皇嫂的弟弟和母后的侄孙啊!以后你们就坐在我旁边吧!咱们年纪都是最小的,听我四哥和五哥说,我们的课业也和他们不同。”且不说他母妃张太妃这几天已经叮嘱过他们兄弟很多回,让他们好好照顾皇嫂的娘家弟弟了。就算只是看在他最喜欢的皇嫂的面子上,他也会和张延龄交好的。
于是,张家兄弟的伴读之旅,就这样顺利地开始了。不过半天时间,张鹤龄便如愿以偿地接近了益王朱祐槟,其他皇子他也并没有怠慢,不过是看起来与朱祐槟更投契一些罢了。至于张延龄,上午刚放了学,他和王钧就跟在朱祐梈身后,在文华殿里撒起欢来。
通常,皇弟们的课业都持续大半日左右。上午安排得满满的,由两三位翰林院的讲官轮流负责讲授课业;中午在文华殿内一起用膳,歇息片刻;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琴棋书画,便可回自己的东西五所去了。
趁着御膳房的太监们尚未过来,朱祐梈带着两个新小伙伴走遍了文华殿的每一个角落。当他们在随侍他们的宫女太监暂歇的庑房附近穿梭时,旁边忽而传来了两名宫女压低的议论声——
“唉,你说咱们如今过的日子,甚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每天都只能跟在小主子后头,不能进也不能退的,这一辈子还能有甚么出息呢?”
“这样的日子不好么?咱们不是粗使宫女,跟的主子年纪小又宽和,即使主子不顺心也不会对咱们喊打喊杀的,更不会被罚去浣衣局之类的地方,每天做着浆洗衣衫的苦活和累活,这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你啊,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这种日子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能吃饱喝足而已,到底还是须得一辈子做着服侍人的活计,始终没有机会一跃而上。说到底,是咱们服侍的主子年纪太小了……唉……兴王殿下、岐王殿下、益王殿下身边的宫人,日子才有盼头呢!”
三个小家伙年纪太小,只能听懂一个宫女对如今的生活不满意,却听不懂字里行间的深意。朱祐梈原打算带着小伙伴们离开,却因这宫女提起了三位哥哥,心底有些好奇起来。张鹤龄和王钧也是两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对他们来说,听壁角这种行为本身比宫女们说话的内容有趣多了。
“你……你说的这是甚么话呢……”
“我便不信,你心底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那三位殿下眼看就要经人事了,身边伺候的人谁都有机会。就算不可能成为当年的万贵妃,若能一举生下一儿半女的,指不定日后便是半个主子了啊。”
“你怎么能这样想?这……太妃娘娘定然是不许的啊!”
“那也不过是敲打敲打罢了。如果真成了事,有了孩子,无论是哪一位太妃娘娘,顾着高兴还来不及呢。唉,说来,与仁寿宫里那些很快便要一步登天的宫人相比,三位殿下身边的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都是生下一男半女,亲王殿下的孩子,哪有万岁爷的孩子更金贵?”
“你真是说得越发不像样了。别说了,咱们赶紧去服侍主子罢!”
“这些话也不是我说的,宫里早就传遍了。皇后娘娘独宠了这么久,至今没有传出好消息,想来是命里注定无子了。在这种时候,若谁能给万岁爷生下一儿半女,立即就能翻身做主子。你是没仔细瞧,这些天仁寿宫里的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光是脂粉都不知擦了多少。”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每天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去请安时,周围可都围拢了人。还有人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太皇太后娘娘就要提起在民间采选了。咱们这些宫人的机会,也不过就是这一阵罢了,谁都想紧紧抓住。可惜,咱们俩却是进错了地方,不可能有机会了。”
说话声渐渐远去,三个小家伙从角落里转出来,歪着脑袋想了想,互相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一转头,他们就将自己听得的话都告诉了自家哥哥。
且不说益王朱祐槟、衡王朱祐楎如何震惊,赶紧清理自己身边那些心大的宫女,再告诉张太妃来处理此事;王钧的哥哥王链也悄悄地告知了自家长辈,打算赶紧觐见王太后;张鹤龄得知后,更是满脸都是风雨欲来,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暴怒——他毕竟不是孩童,而是小少年,该懂的不该懂的都已经知道不少了。
第二日,张鹤龄便带着张延龄去坤宁宫见张清皎,将这些话如实地告诉了自家姐姐:“姐姐,宫里的风言风语都已经传成这样了,绝不能姑息纵容那些图谋不轨的宫女!”
第202章 储嗣压力
“放心罢, 我早便知道了。”张清皎勾起唇, 含笑望着自家弟弟, 眼底皆是欣慰之色。连她也从未想过,张鹤龄才不过十二岁,竟然便对这些事甚为了解,而且已经能够替她打算了。看来, 这两年在兴济老家时,自家爹爹没有少在教养孩子上费心思。如今的张鹤龄, 哪里能瞧得出来当年那个熊孩子的影子?
“姐姐既然早已知晓, 为何不尽快将她们处置干净呢?”见自家姐姐依旧是不急不缓, 仿佛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张鹤龄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眼底甚至还藏着一二分与幼时极为相似的凶狠蛮横之态——
从小他便下定决心,任何一个胆敢伤害姐姐的人,他都绝不会放过。可如今呢?明明宫里有那么多烦扰人心的东西, 他却依然无能为力。都怨他年纪太小,手也伸不到宫里来。否则,何须姐姐为这些人费心费力?
肖尚宫、沈尚仪等女官也一直为此而忧虑,闻言也不禁都抬首望向了张清皎。便见自家皇后娘娘拿起帕子,给急出一身薄汗的弟弟擦了擦额角的汗,淡淡地道:“这种人, 是处置不干净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任何一个心里有野心, 想翻身做主子的人,都会生出这种念头来。处置了一批,又会有一批,难不成将她们都找借口赶出去不成?”
“若是不尽快赶走她们,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剩下的话,张鹤龄没有再说,眉头拧得紧紧的,“若是姐姐心软了,那便让姐夫去处置她们。姐夫还能为了这些宫人,违背姐姐的意思么?”如果皇帝姐夫真的变了心,为了那些宫人让姐姐伤心,那他们便不会再认他是姐夫,只认他是皇帝!
“万岁爷日理万机,这种小事,哪里值得他费心思?”张清皎轻描淡写地笑了,“怎么?难不成你们都觉得我处置不好这件事?安心罢,不是我心软,也不是我已经动摇了,只是还没有到最合适的时候罢了。都说杀鸡儆猴是好法子,我却并不这样认为。倒是彻底剪除后患更干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