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见到“情敌”那一刹那所生出的微妙情绪已然无影无踪。皇帝陛下心里反倒是想道:如我和卿卿这样的夫妇,这世间能有几对呢?见我们如此恩爱不疑,旁人艳羡我们还来不及呢,称颂我们还来不及呢!
于是,皇帝陛下勾起唇角道:“既然你想潜心向学,不如留在京中?据朕所知,无论是兴济或是河间府,应该都没有太好的书院罢。京中倒是名师众多,沈峘和张纯就读的书院便极为不错。若是你有意,也可进国子监读书。”
孙伯坚有些惊讶,迟疑片刻才回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草民还须得与家人好生商量,才能决定是否留在京中求学。”他还以为他听错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只要他愿意,就能安排他进国子监?!
张清璧也微微张大了双眸,禁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张清皎。这……虽然与姑父相比,安排进国子监也算不上太大的恩宠。可是,若是她的感觉没有错,皇帝陛下对夫君的态度明显有些微妙,显然是知道了定亲的事。天下间真有如此宽容大度的男子么?而且还是能够生杀予夺的皇帝陛下!!
张清皎眼眸微转,示意她安心即可:“万岁爷的恩情,我先替从妹和从妹夫心领了。他们二人尚且年轻,来京中求学这样的大事,还是须得问过长辈后再做决定。”说着,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觉得万岁爷所言极是。既是想求学,自然须得拜在最好的先生门下,方不至于荒废数年时光。你们回去后便好好考虑考虑罢,甚么时候想通了,便告诉爹爹或者鹤哥儿、延哥儿即可。”
“草民叩谢陛下与娘娘隆恩。”孙伯坚与张清璧立即跪下谢恩。
因着心情不错,朱祐樘又做主留张家在宫中用了午膳,这才放了他们回府。他心满意足地去了乾清宫处理政务,下午回坤宁宫后,便对张清皎道:“我方才仔细想过了,可给沈姑父安排通政司经历之职。”
“不知这通政司经历,是何品阶?”张清皎蹙眉问,“姑父初入官场,不适合太高的职缺。依我看,比照县丞的八品就已经足够了。”当年她听说沈洛的公公以举人之身谋得县丞的职缺,已经是很不错的出路了。所以,沈禄也可从八品开始封赏。
“这怎么能成?县丞算是实缺,而通政司经历是清水衙门的小官,二者不可以同品阶来比较。七品的通政司经历,方能与八品的县丞相比。”朱祐樘道,“其实,通政司经历最高者可升为从五品。不过,仔细想想,卿卿你绝不会答应,因此我才退而求其次。”
张清皎眯了眯眼:“万岁爷的意思是,封七品的通政司经历?哼,你可别诓我,虽说是清水衙门,但这可是京官。京官比外官至少高一个品级,外官调任京官,即使是同一品级都已经是升迁而非平调了。”
“……那是指实缺。”皇帝陛下有些心虚,但面上依旧是无比认真,“我诓你做甚么?通政司并无实权,便是外官想调任京官,也只想调到六部或督察院、大理寺等地,没有人想去通政司。”
“真的?”
“真的。”唉,想给卿卿的家人封个官职可真艰难啊,还得与卿卿斗智斗勇。
“好罢。”张清皎确实不曾听过通政司这个衙门,正七品也并没有突破她的心理预期,于是便接受了。只是,她对于皇帝陛下对孙伯坚的优待同样有些疑惑:“万岁爷真要将孙伯坚安排进国子监么?”
“他品性不错,才能亦属中上。若有名师指导,指不定打磨几年就能中进士了。到时候,我又得到一位不错的良臣,何乐而不为呢?”朱祐樘微微笑道,不经意间,顺口又道,“再说了,我还得谢过他的不娶之恩呢。若非他当年重病,我也遇不上卿卿,无法与卿卿成就如此美好的姻缘啊。”
这话听起来,确实逻辑自恰——张清皎再度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_^,看,我之所以和卿卿过得这么美满幸福,还得谢你当初的不娶之恩啊。
孙伯坚:= =……
张清璧:→ →
张清皎:╮(╯▽╰)╭
第302章 御马监事
虽说朱祐樘已经确定要给沈禄通政司经历一职,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他会直接下圣旨封赏。文官毕竟不同于武官, 不经过科举与吏部铨选而任官者, 通常被视为来路不正——犹如先帝时期盛行的传奉官之流,在官场中必定处处遭人轻视。
因此,为了沈禄未来的官途着想,朱祐樘便让他先参加吏部铨选。而他私下与新任吏部尚书尹旻提一句, 只要沈禄才能不错,铨选的结果过得去, 便给他授正七品通政司经历。横竖这也不过是个清水衙门的职缺, 并非实权部门, 又是职卑位低的小吏, 不妨事。
长袖善舞的尹旻与性情耿直的王恕不同, 绝不会因着这点小事与他这位皇帝陛下过不去。如果换了是王恕,大概只会顶回来:这沈禄若有才能,通过吏部铨选必定能授官, 又何必劳动陛下特意与老臣提起此事呢?
果然,朱祐樘与尹旻提起这件事后,性子圆融的尹旻笑道:“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陛下放心,只要沈禄铨选的结果尚可,老臣便给他授通政司经历。若是他铨选结果优异,也可进入六部或者外放。在老臣看来, 他也不算是正经的外戚。只要才能出众,那便能为朝廷、为陛下尽忠,自然该放在最适合的位置上。”
朱祐樘摇首道:“尹爱卿能够冷静客观地看待此事, 其他人却未必能如此。无论沈禄才能如何,这回铨选,还是暂且让他任闲职较为合适。如考计出众,再给他迁转入六部或者其他衙门亦不迟。否则,人言可畏,朕与皇后以及张家、沈家都不想承担莫须有的指责。”
“老臣明白了。陛下与娘娘睿智通达,老臣甚为感佩。”尹旻道。其实在成化朝时,他与那时尚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并不相熟。当年被迫辞官,他曾以为自己的仕途已经走到了尽头。却不料,时隔数年,皇帝陛下依然记得他,竟将他召了回来,依旧重用于他。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皇帝陛下以及后宫那位皇后娘娘的好奇。陛下究竟是甚么样的性情?除去人人称颂的仁善之外,他必定还是果决聪慧的,否则这几年朝堂上下不会焕然一新。而最令人称道的,便是他对皇后娘娘的一心一意了。这样的深情,连民间男子都未必能做得到,但他却言行一致,在历朝历代的皇帝中当属异类了。
那皇后娘娘又是一位甚么样的女子呢?贤后?从皇帝陛下对她的尊重、宠爱与夸赞中,从各种带着她的痕迹的大事中,确实能推断,这也是一位善良敏锐且拥有大智慧的女子。她所行的那些事,已经足够称得上贤德之后了。
不过,帝后二人尚且年轻,谁也不知他们日后将会如何,更不知他们还会做出甚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尹旻觉得,或许自己也该派人适当接触接触低调的张家了。从张家人的言行举止之中,自然可窥得皇后娘娘的行事之风。
************
同一时刻,皇后娘娘正在坤宁宫书房里,亲自将一张巨大的空白宣纸铺在地上。仁和长公主、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仙游长公主挽着袖子磨墨,周真和王筠一个碾碎朱砂一个碾碎石青。沈尚仪守在书房门口,肖尚宫守在婴儿房门口,戴义立在书案边,云安则拿着笔架。
“娘娘,御马监掌印太监王献来了。”听得外头的禀报声,沈尚仪道。
“让他进来罢,就等着他了。”张清皎道,瞧了瞧仙游长公主等人磨的墨,“好了,你们三个也辛苦了,都坐下罢。若是不习惯蒲团,便让云安搬几个矮墩过来。”仙游长公主等人都是熟知礼仪的贵女,自然多少也练习过跪坐,都摇摇首,径直坐了下来。
这时候,王献躬身进来了,行礼道:“奴婢王献,见过皇后娘娘与诸位长公主殿下。”他是首度参与坤宁宫议事,尚是头一回见到眼下这种场景,竟觉得颇有几分紧张,仿佛正在谋划甚么大事似的。
“来,你过来,立在云安旁边。”张清皎道,环视众人,“大家应当也知道,数月之前,万岁爷便已经将御马监交给我打理。不过,这段时日我都忙着照顾大哥儿,无暇分神。仁和也忙着婚嫁,大家都没有余裕。最近,我怎么都觉得这事儿不能再拖了,便将大家都召集起来,好好地商议商议此事。”
“说是商议,但嫂嫂应当已经有些想法了罢。”仁和长公主笑道,“不然,也不会选在这时候召集我们。其实不必商议,嫂嫂但说无妨。只要是嫂嫂想做的事,我们都会尽全力辅佐嫂嫂完成!”
“姐姐说得很是,我们都是这么想的。”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接道,互相对视一眼,“之前我们能力不足,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嫂嫂带着仁和姐姐忙碌。如今我们已经将该学的都学完了,想必也能帮得上嫂嫂的忙了。”
“请娘娘也让我们参与其中!”周真和王筠亦道,“虽然在娘娘身边的时日尚短,却也收获良多。即使我们能力有限,也想助娘娘一臂之力。”
“我也要帮忙!”仙游长公主年纪最幼,见姐姐们都争先恐后的,自是也不肯落于人后,“只要是我能做的,嫂嫂尽管吩咐我!”
见状,张清皎不禁笑了:“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若非想集思广益,让你们都来襄助,我也不会特地将你们都召集过来了。御马监之事是大事,一时间我一人也理不清楚。唯有你们都来帮忙,才有可能完善我的想法,最终将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都变成现实。”
“你们也很不必妄自菲薄。如同万岁爷有内阁、司礼监一般,你们便是我的内阁与司礼监。这样的大事,需要所有人献计献策,方能真正办成。你们一个个都是我的智囊,若有疑问或者对策,都只管直言即可。”顿了顿,她环视左右,“此时此地没有尊卑上下,大家畅所欲言便是。”
众人都应是,便听她道:“王献,你先来说说,御马监如今负责哪些差使。不必提禁兵、督军之流,只说与经济庶务相关的。”说着,她便从云安手中的笔架上选了三支笔,分别放在盛着墨汁、朱砂与石青的砚台上。
“是。回禀娘娘,御马监所负责的经济庶务,主要为内库的所有进项,以及诸多采办等等。所属的产业有许多,一则为草料场,专门为咱们京中各房牲口以及御马监所属的禁军马匹提供草料。草场在各处皆有,京畿便有三处,京外坝上也有数处,大小草场合计有十五处。”
张清皎用蘸着墨汁的笔,在宣纸上写下“草料场”三个大字,在下头用青色字注明“十五处”:“如此说来,草料场主要是为京中蓄养的牲畜提供草料,与牧马无关,是么?囿苑建成之前,所收取的草料能够养活所有的牲畜么?”
“回禀娘娘,太宗时期草场众多,养活各种牲畜绰绰有余。不过,不少草场后来都改为了皇庄,各处荒地也日渐稀少,都被开垦成了农田,不好再占地划为草场。宣庙的时候,草场的草料便已经无法喂养各房总计将近两万头的牲畜了。于是奉宣庙之命,御马监便将草料分派于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各地民户,从民户处收取草料抵税粮。”
“那囿苑建成之后呢?除了你们所属的禁军马匹,以及在京外所养的数百匹马之外,其他牲畜几乎都已经能靠着囿苑来养活了。草料依旧不能只靠着草料场满足所需么?还须得征用民户的草料?”
“囿苑建成后,供草料的依旧是御马监。虽说奉娘娘之命,囿苑从御马监进草料也须得给钱做账,但草料……还是御马监出的。故而,草料这一项并没有甚么变化,依旧照以前的规矩办理。”
张清皎怔了怔,思索道:“本以为囿苑是自己进的草料呢。如此看来,我依然想得不够周全。不过,如此说来,草料应当也是能买卖的。譬如,卖给囿苑,你们也算是多了一项进项。虽然与其他进项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几乎可忽略不计。”
“是,不过累计起来,亦甚为可观。”王献道,“以前奴婢都不曾想过,原来耗费这么些草料竟然值这么多银钱。囿苑日常所耗,最费的便是草料,如今收支不过是堪堪平衡。再想想京中那些禁军马匹,每日所耗的草料更是数倍之巨。”
“唔,等到日后囿苑能自行进草料,目前的草料场约莫便能满足禁军马匹所需了。不过,我更希望草料场不单纯是草料场,而是成为能够放牧牛羊的牧场。若能以放牧牛羊或者养骡子、驴等牲畜所售出的银两,来从民间购买草料,定然更为合算。”张清皎道,“你们以为可行与否?”
“我觉得可行。”仁和长公主道,“既然草料场本便无法满足所需,还须得从民户处征集草料,倒不如索性从民户手中购买也就是了。将草料场变成牧场,以牧场得利来换草料,自然更为合算。如此,草料场便不仅仅只是提供草料之地,而是正经能获利的产业。”
“就算不将所有草料场都改易成牧场,仅仅将京畿地区的草料场当成给咱们皇家专供各种牲畜肉食之所也可。平日里御膳房所进的肉类都由牧场提供,御膳房按照市价给钱做账,这一部分的银两便可作为御马监购买草料所用了。”张清皎又道。
“此计甚妙。”周真抚掌笑道,“看起来像是太过计较,但其实明算账更有好处。如此,不仅宫中能吃到放心的肉食与乳食,咱们这些皇亲国戚也可派人去采办,还能减少采办途中的贪墨损耗呢。”
第303章 重新规划
“真姐儿这话有理。”周真所言打开了众人的思路, 纷纷道, “皇亲国戚拢共便有好些家, 谁家不须得采办些肉食与乳食。若能从御马监的牧场里采办,立下规矩来,也不必费多少心思。再者,所用的银钱还可支持御马监购买草料, 岂不是一举两得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便宜了寻常商户, 倒不如教这些银两给御马监赚了去呢。
“是啊, 老奴记得, 戴先生也想效仿娘娘放归宫人, 将年老或者职缺重复的内官都放出去。如御马监的草料场转为牧场, 必定需要管理牧场与不少照顾牧场之人。从那些内官里挑选些心性良善且有照顾牲畜经验之人来打理牧场,亦是两全其美。”
“我也赞同竹楼先生所言,将草料场变为牧场, 其实有诸般好处。”张清皎总结道,“唯一可虑的,便是不能太过急切,强行将所有草料场都改成牧场。以我看,可从京畿之地挑一处合适的草料场,尝试着经营。”
“若是经营得当, 且里头的肉食与乳食都有去处,便可渐次将所有的草料场都换成牧场。此外,牧场也不可蓄养太多的牲畜, 只维持在牧场里的草料能养活的数量即可。也不必尽是牛羊鹿之类,或可养些兔子、狐狸之流,皮毛肉类都能用者最佳。”
“是啊,皮毛也能用。牛皮与羊皮、鹿皮可用来制靴,兔毛与狐毛可制衣……”王献顿时豁然开朗,“娘娘与诸位殿下所言极是,奴婢回去之后,便选出一处草料场,再选拔熟知照顾牲畜的内官来试试。”
“如暂时挑不出来,也可从囿苑里调用。囿苑的人毕竟有照顾各房动物的经验,想来只要稍费些时日,就应当一通百通了。”张清皎道,“你选了草料场与人之后,便带过来让我们瞧一瞧。唯有懂得我们谋划此事之意者,才能让他领了这个差使。”
“奴婢明白。”王献瞧着她用朱砂在草料场底下注明了“牧场”二字,又接着道,“产业之二,便是牧马的草场。所牧之马,为马政所用,共计十九处。这马场是御马监的立身之本,亦关系到马政边防,故而奴婢不敢怠慢,早便亲自去巡查了一遍。底下欺上瞒下的很是不少,马匹损耗不及时上报,为了表功虚构马的数目等等问题,奴婢都已经该罚的罚了。”
“马政为军国大事,决不可轻忽,你做得很对。”张清皎沉吟道,用朱砂写下了“马场”二字,“草料场改易为牧场不过是小利,这马场若能经营得好,方是于国于民的大利。若有资质佳者,先调往马场再说,牧场退居其次。此外,御马监内升迁,也须得紧着这些能人。唯有如此,才不会失去御马监的本分。”
“奴婢谨遵娘娘口谕。”王献道,“产业之三,便是皇庄。这皇庄是英庙时兴起的,部分由草料场开垦,亦有罪臣交还之庄田,以及投献之地、侵占之地等等。这些皇庄大都在北直隶境内,以顺天、河间、保定三府最多。”
张清皎挑眉问:“究竟有多少?”
“仅仅畿内之地,便有六七处,共计一万三千顷。除了属于万岁爷的庄田外,尚有太后的宫庄,太子亦有东宫庄田。不过,这些都由御马监打理,派出庄头收取粮食或税银,而后按照各庄所属,分入不同库藏。”
“一万三千顷……都是良田……”张清皎蹙紧眉,“为何你先前给我看的皇庄账目上,收上来的粮食与税银却不像是良田,而像是劣田所产呢?”张家亦有田庄,加起来拢共不过数十顷,自然远远比不上皇庄。但每年所产折算成银两,却顶得上一两百顷皇庄的出息了。由此可见,这皇庄虽然庞大,其经营却很堪忧。
闻言,王献满脸愧疚:“不瞒娘娘,这皇庄中的贪墨,不逊于牧马场,或许还更甚之。牧马场到底事关马政,时常有御马监内官或兵部官员巡查。皇庄却都教一些小人窃据了,中饱私囊、欺压佃户者几乎比比皆是。他们之间又盘根错节,互相庇护,奴婢最近正在清理,可一时间却清理不干净。”
“既然违背了宫中的规矩,这等恶奴也不必给他们留甚么颜面了。”张清皎道,“我会问问万岁爷,能不能让东厂仔细查一查,将他们都关进诏狱里去审问。若罪责属实,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该打的打,一个都逃不过。如有为他们求情的,也一并扣下来查清楚。”
她本就觉得宫里养着数万内官并不正常,迟早都得削减泰半。对于这等贪婪狠厉的太监,自然不会存着任何同情之心。如果能因此而处罚或者驱逐上千内官,反倒是减轻了宫中的负担呢。
再者,杀鸡儆猴,若能狠狠地发落一番,自然能震慑那些个心思不正的太监。她与朱祐樘想要的是怀恩、萧敬、戴义、王献、陈准、何鼎之流的忠心而又能干的内官,而不是那些弄权狠酷之辈。他们亦确实仁慈善良,仁慈善良却不是给恶人的,而是给善人的。
“如今最为紧要的,便是派出心性纯正且能干的人接管皇庄。不管资历如何,只看能力与性情。不然,恐会耽误皇庄的种收大事。若一时没有合适的,也可从佃农中选拔合适者作为庄头,咱们只管派内官监管就是了。今年的收成,我会以良田的出息来衡量。不过,切不可因此而压榨克扣佃农。若发现欺侮佃农者,我必会着东厂好生整治。”
想了想,张清皎又道:“你改日将这些皇庄里种了甚么,以及地形地势分布等等都给我们看看。若想好好经营皇庄,必不能只教佃农种田。若有山地、水塘、林地等等,都可利用起来,提高每年的出息。”
“此外,自今日开始,皇庄不往外赏赐。遇有皇亲国戚求庄田,我也会与万岁爷说,暂时不允。毕竟这皇庄之事须得仔细梳理一番,轻易不能给出去。若遇有人献庄田,也不许收;更不能随意侵占有主的农田与山地。如查出有徇私接受献田,或者侵占农田山地者,都按照规矩处罚。”
如果不是皇庄的性质太过特殊,张清皎甚至都想从张家调两三个得用的庄头过来了。她已经想好了,要是内官里实在选不出人才来,那就让张家调庄头先试试。等到能放心将皇庄交托给内官的时候,再来交接。她从不曾想过将皇庄的出息占为己有,坦坦荡荡,用一用张家的人又何妨?
“嫂嫂,日后不会赐出庄田么?”仁和长公主问,“前些日子,皇兄还曾给姑母赐田呢。”
“目前的庄田不会再赐,都归皇庄所有。若有罪臣所留的新庄田,便可以赐田。”张清皎道,“且从国朝之制而言,皇亲国戚在封赏之时便已经确定封田或俸禄。平日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庄田本便不合规矩。”
“譬如,你们出嫁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们准备合适的庄田。足以匹配你们的身份,且能维持你们日常公主府的出息。但我须得仔细与你们分说,庄田确实很重要,可出息并不是最多的。若想得利,还须得经营铺面。”
“是呢,商人家的富贵,多有胜过那些没落勋贵的。”王筠道,“若哪户人家只靠着庄田出息生活,必定捉襟见肘。多少须得添些铺面,才能撑得起家中的中馈。不过,铺面也只能假借女眷嫁妆或家中奴仆打理,否则便会被言官弹劾。”
“士农工商——士人最看不起的便是商人了。”沈尚仪接道,“当年甚至连商人之子都不得考科举,而今倒是渐渐放开了。虽说提起商人来,正经的读书人都一脸鄙薄,自以为不沾那些铜臭气才算是清高。殊不知,清贫确有清贫的好,富贵却能让人得到更多机会。”她虽是官宦出身,亦是饱读诗书的才女,眼界却并不似寻常才女那般局限。
张清皎勾起唇角:“是啊,商人自有商人的好处。士农工商,缺了谁都不成,否则谁来交通货物?谁将农人所产的粮食送进千家万户,谁又将工人所产的布匹衣裳、笔墨纸砚卖给需要之人?我们又如何能见到产自天南地北的各种风物?”
她眸光微转,朱唇轻启:“我素来不认为,所有人都是各凭本事挣得家业,又有何高下之分。若想家人过得好,必定得以田庄为基、店铺为重。不仅你们日后须得注意着些,皇宫亦是如此。”
“若想内库不再从国库拿银两,反倒偶尔能反哺国库,便不能局限于皇庄,而是须得渐渐开设起百工坊与店铺来。咱们皇家所用之物,俱是顶尖的好物。既如此,想必做些平常之物更是不在话下。如能依靠二十四衙门的工匠,做些可售卖之物,必定可盈利。毕竟,如今宫中没有那么多主子,万岁爷与我对所用之物也并不苛求。与其让工匠们都闲着,不若放一部分人出来。”
戴义沉默片刻:“娘娘是想……开皇店?”
第304章 开店之策
“皇店?”
朱祐樘挑起眉来, 仔细想了想, “卿卿说得有道理, 农事乃一国之基础,却不可为谋利手段。若想内库丰盈,甚至可反哺国库,仍是须得务商。”想到此处, 他忽而皱起眉来——既然务商一本万利,农事反倒是没甚么太多出息, 那为何每岁税务仍以农人纳粮为主?而那些豪富大族与商人多半富得流油, 用度奢侈, 所缴纳的赋税却依旧抵不上田税?
他想得远了些, 不免有些出神。便听张清皎道:“我原也是想着, 唯有开设店铺,才不至于荒废内坊的诸多手工者。眼下宫中的主子少,须得制的精巧物事也少。内坊养着那么些人, 每日都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忙碌起来,不免总是往奇巧上下功夫,实在不符合咱们而今奉行的俭省之道。”
“数万内宦,仅仅是百工便有上万人。宫里既然不需要这么多内坊工人,唯有将他们放出去了。可将他们放出去,又恐他们寻不着生计, 反倒是遭人欺辱潦倒度日。那为何不单给他们建工坊,再立店铺将他们所做的都售卖出去获利呢?如此,他们便是凭手艺吃饭, 咱们宫里不仅可少养些人,还能充盈内库呢。”
朱祐樘回过神来,颔首道:“卿卿所言有理,并非只为了牟利,而是为了好好地安置他们。戴先生一直想减去宫中冗余的内宦,唯独苦于不知如何安置——年纪较大的,便如同宫人一般,建养济院给他们养老;年纪尚轻的,不妨也像宫人一样,让他们凭双手养活自己。”
“可不是么?即使以前没有一技之长,也可在内坊里学着些。便是做了学徒,也足以照管自己的下半生了。如他们再想联系家人,过继个孩儿在膝下,或者认个小徒弟养老祭祀,下半辈子亦能安稳过活。”张清皎道,看向怀恩,“戴先生以为如何?”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老奴平日都念着该怎么安置他们合适些呢。”怀恩躬身行礼,感慨万分,“内宦放归之所以迟迟没有进展,便是因着老奴等人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法子来,唯恐将他们放出去,他们无力谋生。”
“如有内坊能安置,便不必发愁他们的去处了。横竖得用的还在二十四衙门里,次一等的便教他们去内坊。再有擅自净身……”覃吉自知失言,赶紧对皇后娘娘行礼赔罪,囫囵着将方才的话圆了过去:“便也送去内坊给他们做些粗使活儿,绝不许入宫。”他可真是老糊涂了,皇后娘娘在场,怎么能说这种腌臜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