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喜想了想,觉得不过去看也没什么,反正督主在厂督府里还准备了更好的花灯给秦娘子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池塘那边,秦绵目光微侧,见刚才那个小孩又出来到各个桌上去偷拿吃的,一边拿一边往嘴里塞一口,剩下的则用衣摆兜起来,很快就又来到秦绵那桌附近。
他见秦绵看他,故意装作凶悍地样子朝她龇牙,像一只惶恐未定的小兽。
秦绵对他温柔地笑了笑,小孩惊讶地张大嘴,脸上的表情懵懵的。
秦绵瞧着他觉得很可爱,却见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惊恐。“火,火……”他像是不会表达,只小声地重复一个字,德喜回头一见他离秦绵很近,立刻不耐烦地驱赶:“去去去,一边待着去。”
结果德喜话音刚落,池塘边忽然发出一串尖叫声:“啊,着火了。”
女子尖利的声音响起:“愣什么,快救火,快,皇上,皇上身上着火了。”
秦绵震惊回头,只见昭昌帝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明黄色的龙袍底部,一点小小的火苗被风一吹,火势渐大往上窜。
众人有大喊救火的,还有怕被波及往边上跑的,太子宋宥钦着急想上前,却不知何时自己衣摆上也着了火,他只得先扑腾着灭自己身上的火。
“闪开。”熟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冷凝。
孟长安带着东厂番役过来,只身上前手里刀光一闪众人纷纷散开,昭昌帝满地打滚,但衣服上的火却更快地窜上来,他绝望大喊:“长安,快救朕。”
孟长安提着刀,不顾滚烫的火苗,一把扯住昭昌帝龙袍的下摆,手里的刀顺势一挥,那着火的下摆便落在一旁,渐渐燃烧成一片焦糊状的东西。
“皇上,臣毁坏龙袍犯了重罪,还请皇上责罚。”昭昌帝哪里会责罚他,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孟长安烫伤的手,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满脸惊恐:“长安,这是有人要杀朕,把那个人找出来,否则朕寝食难安。”
孟长安应道:“是,皇上放心,臣一定替您抓到那个人。”他的视线在三皇子宋宥成的脸上凝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又转向别处。
秦绵不在近处,并不知道他受了伤,她以为事情解决,刚想松一口气,谁料这时,变故陡生。
池塘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水波涌动冒着泡,一个个反着冷光的刀尖从水下冒出来,秦绵意识到什么,连忙冲着孟长安那边喊道:“小心,水下有刺客。”
身后刀锋将至,孟长安神情一凛横刀挡过去,铮的一声,刀尖相撞,一个蒙着面的黑衣刺客忽然出现,目标正是坐在地上的昭昌帝。
孟长安伸脚踹他肚腹,那人侧身一避,另一刀又向昭昌帝砍过去,昭昌帝吓得面无人色,此刻水里那些刺客也纷纷飞身跳上来,向昭昌帝围拢过去,他们不畏东厂番役和禁军的阻杀,显然是什么人培养的死士。
秦绵看孟长安与那刺客搏杀,心中着急,刺客越聚越多,开始对一些皇子重臣下手,秦绵这里本就是个不起眼的角落,所以一时还很安全。
但很快随着大臣和女眷们四散奔逃,也把一小波刺客引到了秦绵这边,德喜护着她往御花园假山处跑,秦绵忍不住回头看孟长安,见他还算游刃有余,才稍稍安心。
“秦娘子,奴才给您找个地方躲起来。”德喜满头是汗,他也担心督主那边的情况,但若是秦娘子在他身边出了事,督主更加不会放过他。
秦绵点点头,她知道这时候找个地方藏着才不会成为孟长安的累赘。跑了几步,秦绵见那小孩仍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由跺跺脚,冲过去把他一把抱起来,跟着德喜一起跑。
德喜:“娘子,你管他作甚?随便塞进哪个桌子底下不就成了。”
秦绵抱着孩子,觉得有些吃力,别看他瘦瘦小小的分量可不轻。
德喜见她不肯,也不敢累着她,连忙把吓傻的孩子接过去,他对宫里的地形十分熟悉,绕了几条小路,就把秦绵带到了假山另一侧的洞隧里。
“秦娘子,您在这躲着,奴才回去看一眼。”德喜放下孩子气喘着道。
秦绵:“公公小心些,我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听到秦绵保证,德喜才放心地离去,洞隧里漆黑不见五指,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听见一声声的喊杀。
秦绵心中焦虑难安,那小孩缩在她脚边吓得直发抖,她蹲下把他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不怕,坏人很快就走了,你乖乖哦。”
秦绵哄着哄着,自己倒是先眼眶泛酸,也不知道孟长安怎么样了……
德喜抄小路回去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完全掌控了局势,那些死士大多都被就地正法,只有仅存的几个被番役押着,用绳子勒住嘴,防止他们牙齿中藏毒或者咬舌自尽。
昭昌帝和妃嫔们已经被送回宫,皇子和大臣们都有嫌疑所以暂时都留下来等着孟长安一一查问。
孟长安甩了甩被火燎到的左手,那灼烧的痛感也不及他此时的心焦,因为所有赏灯宴上的人都已经被找到了,除了德喜和秦绵。
几个番役回来了,孟长安冷冷地问:“人找到了吗?”
番役低头,显然是没有,孟长安紧紧捏着左手,疼痛让他暴怒的情绪已经忍耐到极致。
“没找到你们回来做什么?等着本督一刀一个把你们全宰了吗?”孟长安语气森然,一些胆小的大臣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督主。”德喜小跑着过来,孟长安一见他,立刻揪住他的衣领沉声问道:“她人呢?”
德喜上气不接下气道:“在,在假山那边的洞隧里躲着呢。”
然而这还不算完,孟长安一个手肘狠怼过去,一脚把德喜踹倒在地,声音极寒:“没有下次了。”
德喜趴在地上,痛嘶了一声。他知道,督主是气他把秦娘子一个人丢下了……
孟长安找到秦绵藏身的洞隧的时候,用火把一照,见她正抱着一个小孩哄呢,他脸色一沉,忽觉这一幕有些刺眼。
“秦绵,还不过来。”孟长安怒吼出声。
秦绵惊喜抬头,眼睛里含着泪光,哽咽道:“督主,你没事吧。”
孟长安心里那丝不痛快顿时消散无踪,他嘴角轻轻一勾,道:“有事,本督差点就疯了。”
第39章
疯了?秦绵怔愣之中,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小孩把脸埋在她怀里,害怕的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孟长安冷眼打量他片刻, 忽然伸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把他从秦绵怀里一把拎起来。
小孩惊恐的手脚胡乱扑腾, 嘴里发出啊啊的惊叫声,秦绵赶紧起来去够孟长安的胳膊, 慌乱道:“督主,你这是做什么,他只是个小孩子。”
孟长安皱眉, 满脸不悦:“谁准你抱他了?”
秦绵哭笑不得, 他就为了这个生气?她软下声音,摇摇他的胳膊:“督主,是我错了,你把他放下吧,好不好?”
孟长安轻哼一声, 这才作罢, 随手把那孩子往地上一放。小孩脱困后, 立刻躲到秦绵身后,小手抓住她的衣角,恐惧又戒备地看着孟长安。
孟长安看着他脸色阴寒, 沉声开口:“不想死的话, 立刻放开。”
那小孩很聪明, 紧抓着秦绵不放手, 他像是知道身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才是保命符,有她在,面前这个男人再凶神恶煞也伤不了自己分毫。
孟长安自掌权之后极少有人敢当面拒绝他,与他作对,当然那些拒绝的人中,除了秦绵也都被他收拾掉了。
他手上受了伤本就在脾气爆发的边缘,如今更是压抑不住,残忍一笑朝那小孩走过去,可他未及伸手却被秦绵张开双臂拦住。
“督主,你别生气了。”秦绵咬着唇,尽力劝说。
但见她如此庇护身后那个孩子,孟长安心中怒气更盛,冷笑一声,便朝她身后抓去。
一个温软的带着甜香的身躯挨近,朝思暮想的女子娇躯微颤,双手却紧紧搂住他的腰,孟长安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血液直冲大脑。
如果不是洞隧太黑,一定会有人发现,堂堂东厂督主,能令朝野震颤的孟长安竟然因为被一个女子抱一下,便双耳通红,心口发烫,手脚不听使唤地垂在身侧。
“你,干什么?”他微微别扭,故意凶她。
秦绵哀求:“督主饶了他吧,他年纪小不懂事。”
本以为还要“苦口婆心”劝很久,谁料她刚说完,孟长安便嗯一声答应了……
德喜揉着胸口走进洞隧找人的时候正看见秦娘子娇娇柔柔地靠在督主怀里,他愣了片刻,立刻小声哎呦一声捂上眼睛,转身的时候还不忘呵斥周围的一群番役。
“看什么看,你们这群没眼色的。”
秦绵听到声音连忙抽回身矮下身子把小孩抱起来往洞隧外面走,孟长安刚要回抱的手落了个空,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转身路过德喜身边时,冷漠地开口:“今天抓到的刺客你替本督去审,明日一早告诉本督结果,若审不出来……”
孟长安冷睨他一眼,目光中满含威胁。
德喜打了个哆嗦,在孟长安走远之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苦着脸骂道:“让你多嘴,你个没眼色的。”
旁边的一个番役小声问道:“公公,咱们还不走吗?”
德喜瞪他一眼:“从另一头绕出去,别去督主面前碍眼,否则当心你们的小命。”
于是德喜带着一群番役从洞隧的另一头钻了出去,带了满身的泥水,一个个狼狈不已……
另一边秦绵抱着小孩还没走远,外面凉风一吹,带走了她脸上微微的热意,她与小孩黑亮懵懂的双眸对视,有些难为情,她刚才怎么就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了呢?
秦绵哀叹一声,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孟长安是个太监,她抱他也是一时情急,根本没想其他的,至于脸红,那都是洞隧里面密不透风热的……
在她心里纠结的时候,孟长安已经追上来了,轻咳一声问道:“你跑什么?宫里万一还有刺客余党怎么办,胡闹。”
秦绵低下头,闷闷地道:“知道了。”她除了小时候顽皮被父亲说教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带着关心地斥责过了。
她乖巧的模样成功地取悦了他,孟长安本想摸摸她的头,但目光触及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小崽子,又憋气地收回手。
“下来自己走。”孟长安眼底一寒,淡淡地道。
秦绵以为小孩会不愿意,但这回他竟挣着要从她怀里下去,她把他轻轻放在地上,小孩拉着她的衣摆怯怯地看着孟长安。
为了缓和气氛,秦绵扯了扯孟长安的袖子,声音带着柔意:“督主,我们把他送回去吧。”
孟长安盯着那只白嫩的小手,任她将官服的袖子扯出几道褶皱。
他若是一直不答应,她会放开手吗?
心软是她最大的把柄,他握在手里,有朝一日便可以让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精心制成的网……
思及此,孟长安勾唇一笑:“送,你准备拉拉扯扯到什么时候?”
秦绵羞窘地放开手,他挑眉看她,心情十分好,连手上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秦绵拉着小孩,跟随孟长安在宫里七拐八绕,最后走到了一个皇宫中角落里荒凉的废弃宫殿。殿内无人打扫,到处都挂着灰尘蛛网。
里面味道陈腐,秦绵掩住鼻子,不解地问:“督主,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长安冷冷地看了秦绵身后那个小麻烦精一眼,道:“他不就住在这吗?”
秦绵微微惊讶:“住这儿?这里怎么住人呀?”
孟长安冷哼:“怎么住不得,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还能去哪里?”
他话音刚落,小孩便立刻松开秦绵的衣摆,头也不回地往殿内一钻,不见踪影。
孟长安的话让秦绵意识到这其中还有内情,她有一个猜测,却始终不敢相信有人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心。
“督主,他是皇上的……”
“不是。”孟长安淡淡打断:“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昭昌三十三年,宁妃与侍卫私通被皇上发现,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皇上没杀她,三个月后她生下一子,血崩而亡,那孩子变成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既不愿意滴血验亲,也不愿意杀他,只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秦绵懂了,事关帝王颜面,若真是滴血认亲,结果对了固然好,若不对,昭昌帝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索性当做没有这个孩子,不上玉牒,远远地打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反正宫里的嫔妃那么多,能给他生很多儿子,一个身世不明的皇子算什么。
帝王的不管不问,就注定了他在这深宫里活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