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状若癫狂的笑着,手里的刀跟着一颤一颤的。
昭昌帝神情痛苦,胸膛急剧起伏,在德妃话落后,不由喷出一口血,向后倒去。
姝妃惊叫着接住他,昭昌帝躺在她怀里,双目紧闭,面如金纸。
看见气的吐血的昭昌帝,德妃笑得更加疯狂,孟长安对顾劲使了个眼色,顾劲会意走上前打掉了德妃手里的刀,将她交给侍卫押下去。
“宣太医。”孟长安吩咐一句,众人手忙脚乱把昭昌帝送到偏殿休息。
秦绵叹息一声,德妃有句话说的没错,昭昌帝能因为猜疑让小九在后宫里自生自灭,活得猪狗不如,实在令人心寒。
“累了?”孟长安见她叹气,关心地问。
秦绵摇头:“皇上这样子,你也走不开,我在这宫里憋闷的难受,就先回去了。”
孟长安知道刚才德妃的话让她心里不舒服了,便让两个东厂番役先送她离开。
本以为昭昌帝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却没想到,太医看过之后,竟然束手无策,孟长安无奈,只能让人去厂督府把柳怀接进宫。
柳怀诊过脉后,当着太后的面,直言道:“皇上恐怕熬不过今冬了。”
太后怒匆匆起身,“不可能,皇上前些日子身体还康健着,怎么会如此突然。”
柳怀被孟长安警告地看了一眼,才没有顺嘴胡说,孟长安便将方才德妃如何出言激怒皇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太后,太后颓然坐下,红着眼圈道:“哀家究竟欠了他们尹家什么,要这般祸害我的一双儿女。”
孟长安怕太后支持不住也倒下,连忙让人把她送回宁寿宫。
连续几日,昭昌帝都在偏殿休养没有上朝,朝堂的事全部落在了孟长安身上,幸好他受的只是些皮外伤,还撑得住,昭王时不时帮他的忙,两人的关系倒是改善了些。
秦绵每日盯着孟长安养伤喝药,还要陪伴照顾小九,倒是比以前更瘦了些,看得孟长安心疼不已,逼着柳怀研究滋补的药膳,好给秦绵补补。
昭昌三十九年,十一月初五,入冬以来,下了第一场雪。御极殿里,火盆烧得暖暖的,却驱不散人心底的寒冷。
姝妃已经搬进来两个月了,每日给皇上擦身换衣,喂饭喂药,其他嫔妃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只有她往前凑,连太后知道了也感动不已。
昭昌帝刚刚睡着,此刻却突然急喘着睁开眼睛,他满头冷汗,梦里的宁妃浑身是血,决绝地转身离开不肯看他一眼。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姝妃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皇上?”
昭昌帝清醒过来,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囡囡,辛苦你了。”
姝妃笑着道:“不辛苦。”她给昭昌帝擦了头上的汗,转身要去给他端药。
“囡囡,是朕对不起你。”
姝妃一愣,重新坐下,认真地道:“不,皇上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生来命如草芥,连父母亲人都不在意,要把她卖掉抵债,除了昭昌帝,没人对她多关心一分,她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她只知道,他待她好。
昭昌帝握着她的手,眼里有眷恋和不舍,“等朕去了,你就出宫吧,你还年轻,将来找一个良人,过圆满的一生。”
姝妃的泪水顿时涌出来:“皇上说什么呢?您不就是我的良人吗?”
昭昌帝苦笑:“朕不配,朕这满身的罪孽,不偿还干净,死了也不安心。”
他说着咳了几声,又咳出一口血,姝妃哭着要叫太医来,昭昌帝拦住她:“不用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你把长安找来,朕想见他。”
姝妃拗不够他,只得应声,让张福去找孟长安。
孟长安来时,殿内伺候的人都已经避了出去,姝妃和张福也红着眼睛在门口等着,他独自进去,闻着里面刺鼻的药味皱了皱眉。
昭昌帝看见他,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孟长安行过礼来到床前。
“长安,你今年二十五了?”
孟长安不明所以,应了声是。
“朕记得你十二岁就进宫当差了,朕当年糊涂,又软弱无能,受了世家挟制,杀了许多激进的士子,害了你一家人,你心里恨朕吧?”
孟长安唇角紧抿,没有回答昭昌帝的问题。
“你刚到朕身边时,才十四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朕初时知道你的身世,还以为你是来报仇的,可谁知后来遇上刺客,你竟然舍身救了朕一命。”
孟长安看着面色异常红润,却不住喘息的昭昌帝,道:“都是一些陈年旧事,皇上就别提了。”
昭昌帝轻轻摇头:“后来边关打仗,需要太监监军,别人都躲,只有你主动请缨,朕觉得你有野心又聪明,果然,不久后你九死一生回来了,做了司礼监掌印。”
“朕不停地放权给你,想知道你能走到哪一步,你果真没让朕失望,接管了东厂,说句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你为朕扫清了那些世家的势力,朕甚是欣慰。”
孟长安蹙眉:“皇上,您累了,该休息了。”
昭昌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呼吸急促:“长安,养虎为患,朕曾经想过要杀了你,但是朕舍不得。”
“朕看着你长大,与你相处的时间比那些皇子们还要多。”
孟长安忽然红了眼,“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昭昌帝咧嘴笑了:“你喜欢小九对不对,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你看那孩子的眼神就像在透过他看十几年前的自己。”
“你答应朕一件事,好好教养他,辅佐他做明君,别像朕这样,糊涂软弱一辈子。”
孟长安轻哂:“你不怕我将他当成傀儡操控?”
“你不会的,不会,朕信你,小九是个好孩子,他和朕不一样,内心宽容豁达,你们永远不会走到君臣离心的地步。”
孟长安闭了闭眼,面对昭昌帝的满目希冀,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我答应。”他听见自己的冷淡而果决的声音。
昭昌帝眼里亮的吓人,孟长安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昭昌帝却还不放手,“长安,小九的名字,朕想不好,你来取一个吧。”
孟长安淡淡地嗯了一声,昭昌帝这才放手。
他出了御极殿,刚走了几步远,就听到身后,张福悲戚的声音。
“皇上驾崩了。”
孟长安的脚步微微一顿,仰头望着天,半响,他轻轻一叹,继续往前走,靴子踩在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他该回家了,他再不是那个孤独无依的少年,也不是那个只能与权势为伴的怪物。
有人等他了。
第106章 番外一:小九登基二三事
三月, 春寒料峭,九皇子宋玚登基已有三个月了。
六岁的小皇帝, 引起了朝野上下的不满, 谁都知道, 小皇帝背后站着孟长安,他就是一个傀儡,等哪一日孟长安野心更大了,不愿意再屈居人下了,大夏朝的江山多半就要易主。
大臣们闹起来,都去找昭王要说法,昭王烦不胜烦, 干脆说自己病了,闭门谢客。昭王不管,这些人病急乱投医竟然找到了禹王,禹王亲眼见了几个兄弟如何为皇位闹得不得善终,又惧怕孟长安,吓得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
一来二去的,闹腾的大臣们也回过味了, 他们宋家的江山自己都不重视, 那他们这些人还管什么, 想通之后, 他们便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年仅六岁的宋玚双手捧腮坐在御极殿里, 御案太高, 他得费些力气才能够到,张福观察他半天了,这时上前小声问道:“皇上,您饿不饿,奴才让御膳房给您新做了点心。”
宋玚满面愁容,难过地摆摆手,他这年蔫呼呼的样子,可让张福着急坏了,“那您是累了,去偏殿歇一会儿?”
宋玚边摇头边叹气,下巴搁在手臂上,整个人闷闷地。
正在张福急得满头是汗时,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说孟督主来了,宋玚的小脑袋立刻抬起来,端正地坐好,双眸明亮而雀跃。
孟长安一进来就感受到那股热切的目光,再看张福一脸求救地看向自己,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行礼过后,挑了几件重要的事说了,宋玚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他不明白的地方,就直言说自己听不明白,孟长安会耐心地用浅显的道理解释给他听。
小半个时辰后,孟长安说完了,照例问了宋玚最近的功课,见他都答上来了,才满意地点头。
眼看天色不早了,孟长安便要告退,谁料他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双脚落地的声音。
宋玚一看他要走,也顾不上仪态规矩了,双手撑住龙椅往地上一蹦,脚步飞快地追上孟长安,拉住他官服的袖子。
孟长安偏过头,挑眉看着他:“皇上有事?”
宋玚瘪了瘪嘴,期期艾艾道:“没,没事。”
孟长安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袖子,意思不言而喻,宋玚只得放开手,看他一步步走出御极殿,他的背影同记忆中一样冷。
他想起了登基那日,孟长安破天荒地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到了御极殿外,周围都是陌生人,他紧张又害怕,他只记得孟长安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按着他的肩膀。
“从今以后,把你所有的惶恐和脆弱藏起来,要让别人看不透你,无法揣测你的心意,长此以往,他们就会怕你。”
当时他似懂非懂,学着孟长安的样子板起了脸,深呼一口气往前走,果然没那么害怕了。
下朝后,孟长安走了,没有带上他,宋玚眼圈红了红,赶紧低下头掩饰,过了片刻他再抬头,看见的便是孟长安冷然走出殿门的样子,他心中有一丝委屈,却也知道他不能再跟着他回家了。
宋玚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张福看见他这样,忍不住心疼,上前提醒道:“皇上,孟督主还得去一趟司礼监呢!”
宋玚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张福笑眯眯道:“太后说您这几日累了,明日没有早朝,让您多休息,要是想去哪玩,也是使得的。”
宋玚惊讶地张大嘴,他灵机一动,皇祖母的意思是他可以出宫去厂督府吗?
孟长安从司礼监出来就直奔宫门,出了宫门,一架红漆马车等在不远处,德喜上前给他掀开车帘,他略微低头上了车。
车帘一放下,他就眯着眼打量了车座片刻,而后如往常一般在车上闭目沉思。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孟长安忽然睁开眼睛,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小腿。
宋玚躲在车座下,大气也不敢喘,刚才他觉得脸上痒就想伸手挠挠,谁知道竟然一不小心碰到了孟长安的腿。
他捂着脸,心里念叨着千万别被发现,哪知孟长安已经发现了他露在外边的一片衣角。
“出来。”他声音十分冷漠。
宋玚身子一抖,手脚并用爬出来,“嗷……”他爬出来的时候撞到了头,揉着脑门,满脸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问道:“谁给你出的主意偷偷溜上马车?”
宋玚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
孟长安轻哼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话,在心里给张福记上一笔。
他开口想要吩咐车夫停下,宋玚看出来了,哇的一声哭着上来抱住他的腿。
孟长安身体僵了僵,怕他哭声太大引人过来看热闹,皱眉威胁道:“行了,你起来坐好,不然立刻把你送回去。”
宋玚乖巧地坐下,嘴角悄悄弯了弯。
“太后知道你出宫吗?”
宋玚忙不迭点头,孟长安眼里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马车停在厂督府门口,德喜过来掀帘子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宋玚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