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捧着碗笑道:“奶奶,我够了,您也多吃点儿。”
顾奶奶笑道:“哎,好好,我也吃。这马齿苋的味儿真好,也新鲜!真是好多年没吃着了。你这马齿苋炒得真好吃。”
林然然笑道:“是您现在吃得好了,偶尔吃一次野菜才觉得新鲜。”
顾奶奶道:“真的,我们那时候吃马齿苋都是下水烫烫就吃了,也没啥调料,觉得又酸又涩。你做的马齿苋就顺口多了。”
林然然笑道:“那我以后多给您送点野菜?我那儿还有晒干的马齿苋,剁碎包包子可好吃了。”
“那感情好。”顾奶奶乐呵呵的,吃了一口马齿苋,忽然咳嗽起来,赶紧拿手帕捂住嘴。
顾裴远立刻放下筷子过去给顾奶奶拍背,林然然也倒了杯水给顾奶奶,紧张道:“奶奶,是不是我辣椒放重了?”
“没,咳咳……是我老毛病犯了。”顾奶奶摆摆手,咳嗽了半天才好,笑道,“我这些天都没胃口,还是你做了这顿饭我才多吃了两口。”
林然然向顾裴远投去询问的目光,顾裴远摇摇头。林然然只好笑道:“那奶奶您吃这个木耳黄花菜,清热的。”
饭后,顾奶奶去午睡了。
林然然去洗手间洗漱了一下,出来时就见顾裴远等在客厅,冲她道:“客房收拾好了,你可以去午休。”
“不了,我有点事要出去呢。”林然然笑道。
顾裴远眉头微皱:“你去哪?”
“随便逛逛。”林然然道。
顾裴远眼神落在她手边的篓子上:“出去逛还要带篮子?”
“我上次住在招待所认识一个大姐,挺照顾我的。我给她带点乡下的新鲜菜。”林然然扯了个由头。
顾裴远那双凤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眼,林然然顿时有种被人看穿而无所遁形的感觉,仍然挺挺腰十分理直气壮:“不行吗?”
“那你走吧。”顾裴远点了点头。
林然然赶紧提着篓子往外走,结果顾裴远也跟了出来,不紧不慢走在她边上。
林然然怒道:“你跟着我干嘛?”
“这条路是你的?”顾裴远施施然反问。
林然然:“……这倒不是。”
外头仍然是一派兵荒马乱,打架的人好像又换了一批,激情却丝毫不减。顾裴远走在外侧,不紧不慢,时不时还能反应飞快地挡开飞来的板砖。林然然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跟顾裴远同路,有顾裴远在外头挡着,要不她非被板砖爆头不可。
两人相对无言地穿过两条街,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广场上。顾裴远停下脚步,道:“我去那边找朋友。”
这边看来没有骚乱。林然然安心道:“嗯,那我走啦。”
“你早点回家,奶奶会准备晚饭。”顾裴远淡淡道,冷不丁加了一句,“刚才两条街动乱最多,超过六点甚至有械斗。晚了,你自求多福吧。”
林然然:“……干嘛说得那么吓人啊?我会早点回来的!”
林然然回过身,道:“对了,元元几点钟放学?我可以顺路去接他。”
“五点。”顾裴远道。
“嗯。”林然然摆摆手,见顾裴远白衬衫一尘不染,长身玉立,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像一副画似的。
她后退两步,又摆摆手,道:“走啦!”
转身跑了几步,她忍不住又转头,凤眼清冷的美少年仍然站在原地,忽然一笑,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然然差点摔着,忙转过头,这次头也不回地跑了。跑了几步转过街角,挡住了顾裴远的目光,这才放松下来。
她拍拍自己的脸,烫得厉害。路过百货商店她忍不住走了进去,在橱窗前照了照自己。只见橱窗里的姑娘穿着不合身的蓝布工装,两条乌油油的辫子都散了,刘海儿也乱糟糟地在额头打着卷儿。
刚才她就是用这幅尊荣在顾裴远面前晃悠的?怪不得顾裴远眼底总憋着笑!林然然哀叹一声捂住脸,觉得自己窘得不行,心里乱糟糟的,脸颊滚烫。
看柜台的大妈拿尺子敲敲柜台:“哎哎,买不买东西啊?不买别挡在这儿!”
林然然放下手,悲愤地一拍桌面:“有没有化妆品?!”
……
化妆品是没有的,小布尔乔亚思想更是要不得,英姿飒爽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林然然被大妈灌了一脑袋红思想,这才掏出几样护肤品来。
蛤蜊油,雪花膏,小蓝铝罐的擦脸霜,可选性实在少得可怜。其中蛤蜊油最便宜,小的三分大的五分,一盒十二个。
林然然对蛤蜊油并不陌生,乡下人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地里忙活,弄得手脚皴裂,脸上起皮,别的舍不得买,这蛤蜊油又滋润又便宜,家家户户都会备着。爱美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会买一个,每天上工被晒得皮肤发黑,往脸上抹一点,多少是个安慰。
可林然然是从后世来的,见识过那么多护肤品,怎么看得上蛤蜊油?没得挑,她只好选了小蓝管的擦脸霜,一个大的五毛钱。
这些日子红霞嫂和谢绯上山下地的摘野草莓,都吃了不少苦头。林然然心念一动,买了三个。
付了一块五毛钱,林然然把两个擦脸霜装进包里,一个当场打开。撕开一层锡箔纸,那股熟悉的童年味道就扑面而来,膏体白白的,抹一点到脸上,双手匀开,又香又软。
卖出三个擦脸霜,大妈的态度也好了,举着镜子给林然然照。等林然然擦完脸,她打量着道:“小姑娘长得还挺清秀嘛。咋?看上谁家小伙子了?”
“我没有!”林然然哭笑不得,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双含着笑的凤眼,登时岔了气,咳嗽得面红耳赤。
“得得得,大妈是过来人,你急啥嘛。”大妈收了镜子,又凑到一边跟同事闲聊去了。
林然然拍着胸脯好容易顺过气,只觉得手里的小蓝罐跟个烫手山芋似的。她暗暗警告自己:瞎想什么呢,顾裴远跟她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且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
林然然干脆把小蓝罐往包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她拿出个头巾包住头脸,走出百货商店的大门拉住人问了下,就往一条偏僻的街去了。
这片儿地方都是老建筑,青砖墙上搭着木阁楼,古色古香。可惜被墙上的大幅标语和楼上晾着的蓝工装、化肥袋子破坏了风景。
好些人或坐或站在墙角,另外一些穿着不错、面黄肌瘦的人在游荡着,寻找自己的目标。林然然刚走进去,一个小个子青年就窜上来:“要皮子不?上好的皮子,做马甲手筒皮褥子,一冬天冻不着!”
“马上入夏了,谁还买皮子?”林然然忍不住笑道。
“哎哎,别走啊姑娘!”那青年还缠着,语气急切,“你要是想要皮子,我折价卖你!这上好的狐皮,你瞧瞧,做个坎肩儿多好看!”
”好看也穿不出去啊。“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林然然闻言还是忍不住瞟了眼青年怀里露出的一小块白皮毛。
青年察言观色,小心地掏出来一小块:”你瞧瞧这皮毛,这花色!“
林然然上手摸了一把,那青年忙抽回去:”不买可不能摸啊,这个贵着呢!“
林然然嗤地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白兔皮子充狐皮卖我,我看起来很好骗?“
”嗨,遇上行家了。别走别走,我这皮子便宜卖你,十块!八块,别走啊……“这青年估计是遇上啥难事儿了,直缠着林然然不放,可惜林然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坦白道:“我真不买皮子,我自己还想卖东西哪。”
“哟,你想卖点啥?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哪!“青年来了兴趣。
”不劳您大驾了。”林然然塞给他一个小纸包,笑道:“都是在这街上混饭吃,咱们各卖各的,谁也别妨碍谁。成吗?”
那青年打开纸包一看,是两根黄澄澄地瓜干,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赶紧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成成,上道儿。”
青年不再骚扰林然然了,还给她找了个板凳坐着,占了块好地儿,这才走了:“有事儿招呼一声!”
林然然松口气,耳根总算清净了。那小纸包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准备了挺多,里面就两根地瓜干,说贵不贵,做这种顺水人情也够了。不过这是在对方识相的情况下,要是找茬,她还有别的应对。
林然然坐着观察了一会儿人群。这儿没有去年那条黑市热闹,卖的东西种类也少。而且她坐了半个小时,卖出去的都是吃食。她身旁有个老汉卖面粉,卖到了五毛,还没一会儿就被抢光了,连装面粉的口袋都被买走了。
林然然记得去年黑市价,面粉一斤只要两毛三。才过完年就翻倍了,看来价格还要涨。
再看客户,来这儿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穿得倒还体面。开口都是问:“有面粉吗?”“大米有没有?”“鸡蛋有没有?”
林然然心里有底了。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连着问了几个人,都是失望摇头,叹口气正要离开黑市,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
男人摆摆手:“小姑娘,我不买布。”
“我也不卖布。”林然然笑道。
男人想给家人买点吃食,可惜找了一条街都没找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还缠着他,他无奈道:“小姑娘,我只想买点精细粮给家人补补身子,你这儿能有?”
只见面前这小姑娘莞尔一笑,虽然包着头脸,那双眉眼弯弯,还是十分令人心悦:“我这儿没有精细粮,但是有果酱,您要吗?”
“你说啥?!”中年人激动得差点丢了包,怕林然然跑了似的急道:“我要我要!快给我瞧瞧,真的是果酱吗?”
“跟我来。”林然然转身走了。
中年男人会意跟上,两人走到街角牌坊的遮挡处。这儿既能让别人一眼瞧见,又能挡着他们交易的内容,是黑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地点。
中年男人眼神热切地盯着林然然的包,像看着什么金疙瘩一样。当看见林然然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红艳艳亮晶晶的果酱时,中年男人咕嘟吞了下口水,激动道:“这,这真是果酱?”
“如假包换。”林然然转过瓶子,上头贴着牛皮纸标签,上头写着“覆盆子酱”,另有两行小字:“酸甜可口,美味营养。”而且扎着细麻绳,系了个精巧的结,可以直接用手拎着。这瓶果酱包装古朴简约,提出去送礼可不比供销社的那些罐头差。
中年男人这会儿完全想不到那些,而是死死盯着那瓶果酱:“这覆盆子是啥?”
林然然直接拧开瓶盖,拿根小竹签挑了一点果酱给他:“你尝尝。”
男人接过来仔细闻了闻,那酸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勾得饥肠辘辘的男人嘴里顿时分泌出口水。而且这红艳艳亮晶晶的果酱太好看了,他仔细地抿了抿,眼睛顿时大亮。
“多少钱,我要了!”男人来不及问价就直接把果酱瓶搂怀里了。
林然然伸出一个巴掌:“五块。”
“五……五块?!五块都够买十斤细粮了!”男人瞪大了眼睛。
“我这果酱不比糖水罐头好吃?”林然然也不急,“您不要就算了。”
“要,要。”男人哪舍得放手:“这城里细粮断了两个月了,我爱人和孩子饿得手脚都浮肿了,我本想寻摸瓶麦乳精的,可满黑市都没找着。”
林然然笑道:“那您买我这果酱就对了。这是新鲜的覆盆子熬的,还加了不少蜂蜜,富含维生素和糖分,营养比麦乳精强!不管是冲水喝还是抹馒头片都好喝。”
男人被林然然说得直吞口水,半点也不犹豫了,急切道:“我要两瓶!”
林然然又掏出一瓶果酱,男人掏出个手帕包,里面是一叠皱巴巴的钱和票。
男人数了两遍钱却发现不够,他摸遍了身上,拿出一根钢笔来:“小同志,我这钱才八块。这不还没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我拿这钢笔给你抵行不?这钢笔可是我在上海买的,花了十块!”
林然然爽快道:“那我怎么能占您这么大的便宜?钢笔就不用了,我看您像是在单位上班的,票应该不少吧?”
“有,有!”男人忙道,“票多着呢。你想要什么票?”
“工业票,肥皂票,布票,脚盆票,皮鞋票……都成。”林然然一口气细数道。
男人道:“我家的票本儿在我爱人那,我爱人的单位就在附近,我这就去跟她拿。你可得把果酱留着给我啊。知道吗?千万别卖给别人!”
“成,我保准给你留着。但你得早点回来,我五点之前得回家。”林然然道。
中年男人千叮万嘱,这才赶紧走了。
林然然回到墙根下坐着小板凳,那青年又凑过来了。
“怎么样?费了半天劲,结果啥也没卖出去?我说了吧,跟我合作,保管你卖得好。”
林然然瞟了他一眼,漠不关心地撑着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