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睫毛颤抖着,眼神也开始游移地不敢跟顾裴远对视。顾裴远握紧她想抽离的手,眼神灼灼:“然然。”
“顾裴远!”林然然急声打断他的话,才想起来似的告诉顾裴远:“我来上海是要替单位办事的。明天不能玩儿了。”
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顾裴远看着她红红的侧脸,没忍心逼迫太紧,恢复了清冷语调:“要去哪里?”
林然然也松口气:“布料厂和食品厂。”
林然然单位的进货渠道断了。眼看着就要过年,其他物资还好说,布料和食品的供应是绝对不能断掉的,否则居民们非把供销社的门槛踩破不可。
顾裴远道:“你有眉目了?”
“我想先去碰碰运气。”林然然道。反正她备好了礼,不信那厂长不松口。这些礼物的钱都由单位出,她很有信心。
顾裴远问了厂子的名字,就没有再问下去。两人低声又聊了一会儿,觉得饿了,就坐在长椅上分吃蛋糕。
这个奶油蛋糕约莫六寸,样式十分精致。雪白的奶油没有添加任何色素,纯白色的裱花精致得像艺术品。
不知道是不是跟顾裴远呆在一起,这蛋糕入口格外香甜。特别是蛋糕上的奶油,不知道是怎么打出来的,口感比后世的奶油多了三分硬度,酥软细腻,香味十分浓郁。在寒冷的冬天吃下肚子,令人分外满足。
林然然吃了小半,剩下的全是顾裴远一个人吃完了。这情景让林然然想到三年前在顾家的时候,顾元元吃不完饭,就耍赖要顾裴远帮着自己吃掉。
她指尖上沾了一点奶油,举到顾裴远眼前晃晃:“你看。”
顾裴远一转脸,脸颊上就多了一抹奶油。顾裴远脸上的奶油,加上难得的错愕神情,逗得林然然大笑起来,指着他的脸肩膀直抖。
林然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冷不丁指尖一疼:“哈哈哈哈哈你的脸……啊!”
林然然的笑声戛然而止,满脸惊恐:“顾裴远你你你……”
顾裴远吮掉那点香甜奶油,松开她的指尖,露齿一笑:“还来吗?”
不来了,不来了。林然然发现顾裴远这个纯情少年在过去的三年里,已经野蛮生长,面目全非。
顾裴远,你变了。
看着人终于乖了,顾裴远拿出一方干净手帕替林然然擦干净手指,这才慢慢擦掉脸上的奶油。如果四下无人,他会很乐意让林然然帮自己擦,舔掉也不错。
幸亏林然然读不出顾裴远此刻的内心戏,否则怕是要落荒而逃了。
夜幕四合时,顾裴远骑上自行车,载着林然然回到宾馆。这回不用顾裴远使坏,林然然已经双手环住顾裴远的腰,把手插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取暖。
有顾裴远挡风,自行车轻快穿梭在旧上海的大街小巷,夜景分外迷人。林然然摇晃着腿,指着路上一闪而过的招牌:“华侨商店!”
“改天带你去。”顾裴远道。
“你有侨胞证?”林然然欣喜道,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顾裴远这样的人,当然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何况区区一个华侨商店。
这样她能省下付给黄牛的钱了,能多买不少东西呢。林然然喜滋滋地盘算起要买什么来,车子忽然一扭,害她重重撞到顾裴远的背上,鼻子酸得冒出泪来。
顾裴远忙刹住车,回头看林然然:“没事吧?”
“你讨厌!”林然然冒出了眼泪,疼的,紧紧捂着鼻子。
顾裴远拉开她的手:“我看看。”
“不要。”林然然忙捂紧鼻子,瓮声瓮气地指控他,“你就是故意的!你下午也是这样!”
“……刚才路面真的有坑。”顾裴远无奈。
他解释了一路自己这回真不是故意的,林然然就是不听,捂着鼻子怒冲冲地进招待所了,连再见都不要对他说。
顾裴远眼巴巴站在门口,眼神柔软而无奈。
前台大妈冲他乐:“小伙子,惹对象生气啦?女孩子嘛,娇气点,多哄哄就好啦。”
“嗯。”顾裴远礼貌地点点头。
对象。他喜欢这个词,特别是当别人将这个词用在他和林然然身上时,让他心里无比熨贴舒畅。
林然然一直冲进房间,把房门锁上,这才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对镜子一照,鼻子果然红了,跟驯鹿似的。
要是让顾裴远看见她这幅蠢样,她宁愿当场自杀。都怪顾裴远!想要让自己靠着他的背就直说嘛,用这么恶劣的手段,疼死了!
林然然取了冰块用手帕包好,敷了好久才让鼻子消肿。对着镜子照一照,小巧挺翘的鼻尖除了被冻得泛红外,没有大碍了。
她没有意识到,从遇见顾裴远开始,她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外表了。
林然然进入空间,开始忙活起正事来。她清点了下空间里的东西,面粉和糖都十分充足,另外有三百斤鲜牛奶。
上海人嗜甜,爱西点,讲究派头。林然然略一思索,开始忙活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然然就强迫自己离开温暖的被窝,换上一身军绿色大棉袄,包起头巾出门了。
一大清早,弄堂里已经有了人声。女孩子在刷牙洗脸,男人穿着睡衣去倒夜壶,大妈挎着菜篮子去买菜。
奶站的人在卖牛奶,一大筐一大筐的玻璃瓶装牛奶摆在一边,排队的人挨挨挤挤,争先恐后。奶站三天来一次,抢不着可就没了。
上海有无数条这样的弄堂,弯曲狭窄,头顶还悬挂着滴水的衣服。林然然小心地避开头顶滴下的水,往弄堂后面走去。
一拐弯,面前阔然开朗,出现一条长且深的巷子。这儿四通八达,进可攻退可守,是倒爷们最爱的地方。
果然,林然然一进去就有个男人凑上来:“同志,要烟伐?”
“你看我要不啦?”林然然好笑地反问。
“上好的荞麦面,要不啦?”另一个男人凑上来。
林然然摇摇头,她走到一个干净的角落,开始守株待兔。
直到一个胖乎乎的大妈走过,林然然立刻叫住她:“阿姨,要不要奶油点心?”
“你说什么?你有奶油点心?”阿姨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然然拉开外套一角,打开纸袋,里头是黄澄澄胖乎乎的泡芙。撕下软乎乎的外皮,里头是满满的雪白奶油。
林然然递给她一小块带奶油的泡芙:“您尝尝看,不好吃不要钱。”
大妈赶紧塞进嘴里,小口小口品味着:“真香哎!我要了,多少钱一斤?”
“一包一斤,八块钱。”林然然道。
“哎哟!这么贵!”大妈转头就走。
林然然慢悠悠把蛋糕包起来,等下一个顾客。
大妈跺跺脚,走回来道:“六块一斤,我买两包!”
林然然笑道:“阿姨,食品厂一块哈斗要十一块哎,我这个可是加了十足的奶油,还不要票。”
“……”大妈精于算计的脑子飞快转动。哈斗一个也不到一斤,要十一块一个。这个奶油泡芙一袋子有四个,划算的来。
“那给我一袋!”大妈眼神炯炯看着林然然怀里,“还有别的吗?”
“雪媚娘,黄油饼干,芝士卡拉棒。”林然然吐出一连串名字,说得大妈眼花缭乱。
雪媚娘就是糯米糍,换了个名字,讲究洋派的上海大妈立刻上钩了:“给我看看,什么样?”
雪媚娘是一层糯米皮裹了奶油和水果馅儿做成的,林然然做了覆盆子馅儿和柿子馅儿两种。一包一斤,七块钱。
芝士卡拉棒是用芝士和高筋面粉做的,口感微咸,有浓郁的芝士香味,而且特别酥脆,入口即化。一斤十块钱。黄油饼干一斤八块。
大妈每样都尝了一小点,当场掏出钱:“我各要一斤!贵是贵得来,我儿子马上定亲,亲家上门得拿出几样好东西撑撑场面!”
奶油泡芙,雪媚娘,芝士卡拉棒和黄油饼干各买一斤,立刻花掉了四十块钱。幸亏大妈常常逛黑市,知道好东西不等人,得随时把钱带在身上。
四十块是大妈儿子一个月的工资了。不过划算得来!亲家上门见着这么稀罕的点心,多有面子!再说这都是有营养的,儿子上夜班饿着肚子,吃几块饼干垫垫肚子,比干馒头强多了!
上海人的花销远比小县城来得大,而且上海人对西点的狂热也出乎林然然的意料。她在黑市蹲了两个小时,就卖掉了四十来斤点心,三百四十五块落袋。
林然然鸣金收兵,跑到无人处换了身衣服,去布料厂办正事去了。
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她对门卫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被一路开绿灯引荐到厂长办公室。
厂长是个和气的中年人,看完林然然的介绍信和身份证明,直接批了条子。
林然然:“……您不用再考虑考虑?”
“不用!林同志自己去挑,一车皮够不够?不够就两车!花色你自己挑呀,我们厂子的布料是出口的,没得说!”厂长乐呵呵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然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准备好的一箩筐话术和礼物都没了用武之地,搞得她轻飘飘的。
直到厂长把条子批给她,还让工人带她去车间挑布料,林然然这才有了踏实感。
车间主任自豪地介绍:“我们的料子不褪色,能穿上好几年呢。”
林然然看了样品,质地的确厚实柔软,颜色鲜亮,花色也比临安城的要多上许多。那些花色要是让谢绯看见了,她能高兴得晕过去。
林然然挑了深蓝,土黄,军绿,褐色,卡其色这几样最低调常见的颜色。临安城小,人们穿着打扮还是以列宁装工装为主,太出挑的颜色没人敢穿。
那些颜色鲜亮的新奇布料,只有商场会进一点,其余都是从黑市流出的。
选好颜色,车间主任还殷勤地把她带到一个仓库:“林同志,这儿都是待处理的布料,你看看有喜欢的没有,选两匹回去做衣服!”
“这怎么好意思呢?”林然然客气道。
车间主任得了林然然塞的两包点心,还指点道:“别客气!随便挑,那边那些是出口的呀。我出去办点事,你自己挑着。”
主任急匆匆走了。他家就在后面的家属大院,家里好几个孩子,多久没吃到点心了!
没想到小地方来的采购员这么能耐,出手就是两包奶油点心!
林然然一个人留在仓库里,主任还贴心地给关好了门。这下她简直如鱼得水,在仓库里扑腾起来。
她直奔主任指的方向,这些出口外销的布料花色果然新奇漂亮。不仅有棉布,也有这时很珍贵的涤纶。
林然然抓起一块印花布料,看了半天才从布的背面发现一点染色。
这时的出口标准很严格,这些布料也就是一行花色印歪了,出了一道勾丝,或者印染出来的颜色有细微偏差,就被淘汰了。
这种淘汰下来的布料大部分都是内销,常见的大宗次品棉布则会被送到旧货店或供销社,折价出售,不要布票。
林然然还发现了一大堆出口的浴巾,毛巾,地毯,针织印花毯子等等。她抓着那些出口的料子,花色审美简直无敌了,看哪一块都爱不释手,干脆偷偷往空间装。
这一块,做窗帘。这一块,给小秋做书包。这一块,送给水云做新被面!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顾(指着脸上奶油):擦干净。
然然:略略略。
小顾:想舔?好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