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大姨家,我有事要和你大姨、大姨父商量一下。”
孙骈闻言心下了然,知道姥爷这一次进城,应该是为了大姨家表哥和表姐迁户口的事情来的。
马车一路往西走,孙骈的大姨和大姨夫都在市内的木材厂工作,大姨夫是会计,大姨则在后勤处,当初他们两个之所以会相识,就是姥爷带着大姨去市木材挑选材料的时候看对眼的。
在市木材大仓库院的旁边,有那么十几栋五、六层高的住宅楼,那是市木材厂的家属院,孙骈她大姨一家就住在这里。
在家属院旁边把驴车停好,给大灰驴拴住喂了些草料,田姥爷拍拍裤子上的浮土,带着外孙和外孙女往大女儿家走去。
半路上,一个握着油瓶,一看就是被家中长辈指出来打酱油的半大小子见到他们惊喜的说道:“咦,姥爷,小骈姐,小骥你们咋来了?”
田姥爷一看,见拿油瓶问话的那个是大闺女家的小外孙,不由得笑笑说道:“是小贵呀,我有事找你爸妈,他们都在家吗?”
“在,大周末咋会不在家。”
说着曹小贵就领着亲戚们往家走,上楼的时候一蹦三跳,连跑带颠的还没忘记仰着头向上喊:“妈,爸,我姥爷来了。”
住在四楼最里侧的那户人家听到喊声将门打开,一位二十几岁的大姑娘应着弟弟的喊声探出头,看到跟在后头的人立即走了出来。
“姥爷来了,快进屋,小骈和小骥也来了,外面天热快进来。”
曹家屋内的风格和孙骈家很像,应该说这年月城里人家的家居风格都是很相似的,因为如今这年头还没有商品房,各家各户住的都是单位分发的家属楼。
这些家属楼统一建造统一内部装修,入住的用户家居样式也是差不多的,因此看来看去都是那么千篇一律。
曹家与孙骈家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格局,孙骈家是三室一厅,而曹家则是两室一厅,为了方便居住,他们家用木板将客厅一分为二,被分割出来的那个只有四、五平米,只能安放一个高低床的小隔间,就是家中长女曹玲玲的房间。
虽然有些亏待女儿,但曹家这也是没办法,女儿下乡一去就是好几年,再回来弟弟们都已经长大,大男大女们即便是亲姐弟也不好再同住一个房间,所以只能用木板在客厅给女儿隔出一个‘闺房’。
说实话就他们家现在的居住条件虽然艰苦一些,但勉强还能应对,有些孩子多房子又小的人家,现在都是那种叠罗汉的住法,一家子恨不得全方位立体的把房间的每一寸空间都利用起来。
孙骈坐在沙发上吃着李子,时不时的瞄一眼她表姐居住的小房间,对于这种住法孙骈是很理解的,别的不说就他们家没有换新房之前,一家五口居住在一间三十几平的一室一厅内,她在爸妈的房间内隔帘子睡小床,她哥与她弟弟在客厅里住高低床,一家人就那么拥拥挤挤的住了十几年。
房间里田姥爷一直都在小声的和自己的大女儿说些什么,几分钟之后孙骈就看见她大姨从房间里走出来,把她大姨夫叫了进去。
在几分钟之后,田家大姨又从房间内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些钱和票对着客厅里的孩子们说道:“玲玲,你姥爷还有弟弟妹妹们要留下来吃中午饭,你拿着钱和票到供应社那边去买些肉、菜回来。东西自己看着买,量一定要足够,小贵,你和你姐一起去,帮着你姐拎一下东西。”
说完这些她又向着自己的外甥女和外甥说道:“小骈,小骥,我听你们姥爷说你俩今天进城是想要买一些学习用品?买那些东西不用到商场去,马路对面就有一家青年商店,里面有好几个柜台专门卖文具用品,东西全价格也合适,一会让玲玲带你们过去。”
用了一些借口,田家大姨家孩子们全部支出门,然后关上房门继续和老公、老爹商量事情去了。
曹玲玲领着菜篮子带着弟弟妹妹们下楼,走出木材厂家属院之后,她就先带着人过马路,往街道的另外一边走。
曹小贵跟在姐姐后面,一见她姐要过马路,就小声提醒着:“姐,供销社在这边。”
“我知道,先不去供销社,先去文具店让小骈和小骥把学习用具买了。”
市木材家属院对面就是市三中,市三中的后侧就是胜利小学,胜利小学的后侧,则是一处部队的驻扎地。
守着两所学校,这里的青年商店就专门有一侧的柜台都是售卖文具的,所以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就把这座青年商店唤作文具店。
孙骈出门的时候身上总是习惯带一些钱,进了青年商店后,她发现这边的本子文具图案样式的确是比电厂那边更好,于是就欣然选购起来。
孙骈买了一瓶英雄的蓝黑钢笔水,又买了几个硬皮的笔记本准备做课堂笔记,她弟弟则是选了一块带着水果香味的软橡皮,姐弟两个结账出来,发现玲玲姐带着小贵买了几瓶汽水,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买完要用的东西了?喝瓶汽水再走吧。”
孙骈姐弟俩闻言接过表姐递过来的汽水瓶,姐弟四人就蹲在青年商店大门口的一侧,一边喝汽水一边小声聊天。
“姥爷这次过来,是为了我和大贵户口的事情吧?”喝着汽水的曹玲玲突然这么问道。
孙骈闻言摇晃了一下手中汽水瓶,看着里面橘子色的液体在玻璃壁上转了好几圈才开口回答:“不知道,姥爷没说,不过我觉得你想的有可能是对的。”
曹玲玲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说道:“我妈和我说了,虽然轮胎厂那边是重工,男工女工的活都会很累,但是我愿意去,好歹是市里的正经大单位,比去街道小厂子糊火柴盒要好的多。”
“知青办那边让你去街道的火柴盒厂?”那是市里各个街道为了安置老弱病残而建设的福利单位,类似于现在的公益岗,被安置过去的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婶子大妈,或者是身有残疾的弱势群体。
因为是街道的福利单位,工资给的少不说还没有编制,去干活的基本上都是临时工。
“如今市里的就业形式已经这么紧张了吗?”始终都生活在电厂家属区的孙骈只是耳闻返城的知青们让市内各大单位都压力很大,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难。
“几万人陆陆续续回城,你说压力大不大?我还算是好的,下乡的时候学会开拖拉机,年年都是三八红旗手,所以回来之后还有街道火柴厂可以去,有好些人火柴厂都不愿意用,只能在家里面待着。”
“不是说城里面允许返城知青提前接父母的班吗?”
“是呀,可是一家双职工的能有几个?一家三、四个孩子的倒是不少。我们家楼上的老李家,兄弟俩已经因为李叔退下来之后的工作岗位应该给谁而吵翻天了,李叔已经躲到厂子里面不想回家,李婶天天晚上偷偷哭,每天早上出门眼睛都是肿着的。我们这些人,当初响应号召下乡去支援建设,结果弄到最后我们却成为了社会最大的负担,真是讽刺。”
这种事情谁能说个明白?
反正孙骈是弄不懂,只能在表姐身旁尴尬的笑笑。
表妹不答话曹玲玲也不介意,她只是因为心中堵闷而唠叨一下而已。
任谁一个好好的大姑娘,乡里大队上年年的三八红旗手,回城之后不但没工作,还在家当了一年多的米虫,最后还差一点到街道糊火柴盒,心里也是不会痛快的。
“反正我是想好了,要是户口能弄好,不论轮胎厂那边给分配的是什么工种我都做,有活干总比在家吃父母强。对了,小骈你住的近,轮胎厂那边给轻工们安排职工宿舍吗?”
“应该是有的,不过不在家属区,好像在厂区那边有专门的一栋楼是给员工准备的集体宿舍。小骥,是不是?”不太往轮胎厂那边去的孙骈只能求助弟弟。
时常到处流窜,小伙伴遍布城市、乡村、各大家属区的孙骥见状立即点头道:“没错,为了方便职工,轮胎厂单身宿舍就在他们厂区内,工人们上下班都不用出厂区大门。”
知道轮胎厂那边三班倒的制度,孙骈在心中默默吐槽。
话说电厂那边二十四小时都得有人上班可以理解,轮胎厂那边为什么要这样?
把单身宿舍安排在厂区内部,我怎么感觉轮胎厂这么安排不是为了方便职工上下班,而是为了方便让单身的职工加班?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年代,单身狗们的地位都是如此凄惨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姨当年就是一位知青,不过与那些天南海北背井离乡的大城市知青不同,我们这座城市的知青们下乡的地点就在本城附近的乡村。因为位置离的近,有不少知青在下乡的会社或者大队都还有亲属,所以他们过去的时候还是很受照顾的。
我大姨很能干,人也聪明,是大队的三八红旗手,在那边学会了开拖拉机,还学会了裁缝的手艺,因为有手艺所以基本上没吃什么苦头。
返城之后大姨曾经是有机会参加高考的,不过家里没让,因为她是老大,底下一堆弟弟妹妹等着吃饭。家里条件困难,就不想她继续念书,需要她出来工作。
大姨说八十年代初社会环境急速变化,大量的返城人员没有工作,堵在知青办要求安排,家里面有顶替名额的人家,兄弟姐妹吵的很凶,从上到下大家都焦头烂额,不过大姨因为会开车(拖拉机),会裁剪,有荣誉,顺顺利利的就进皮毛厂当了工人,在那边一直干到厂子破产下岗……
第20章
曹玲玲是田家兄弟姐妹四人的孩子当中最大的女孩,当初的混乱年代,曹家姐弟也曾到姥姥家去短暂避祸,作为孩子里面最大的女孩,曹玲玲是很有长姐风范的,那时才十几岁的她,就如同一只新抱窝的小母鸡一样,张开翅膀把弟弟妹妹们都藏在自己的羽毛底下,伸出头去啄一切敢伤害他们的东西。
曹玲玲下乡支援的时候,孙骈还在上小学,她一走就是七、八年,孙骈他们也只能在年节的时候见到大姨一家,从他们口中偶尔听到这位大表姐的消息。
前年大表姐回家,大家都是很开心的,但是随即而来的待业危机,让孙骈印象中的那个英姿煞爽的大表姐形象变得阴郁了许多。
如今大约是工作的事情见到曙光,曹玲玲那原本爽利的性格就又回来了,她领着弟弟妹妹们进了供销社后,一路打招呼一路选东西,看得出来她与这里的工作人员们很熟悉。
“小骈,小骥,你们想吃什么?”买东西之前曹家大表姐先询问客人们的意见。
“姐,我们啥都行不挑嘴。”等着吃现成的孙家姐弟很懂事,表示一切听表姐安排。
曹玲玲见状点点头,然后挎着框握着钱票,雄赳赳气昂昂的向着中意的摊位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那气势让孙骈绝对相信她大表姐是多年的三八红旗手。
就这凭票供应一切看运气的年代,曹玲玲只要在菜摊上扫视一圈,就能在那一堆菜里面找出质量最好的。肉铺那边也是,原本摆在肉案子上的基本上都是些瘦肉多肥肉少的部位,这种肉在当下不讨喜,因为没油水,同样的价钱大多数的人家还是希望能够买到肥一些的,如果是五花三层那就更好了。
孙骈拦着她大表姐到肉联厂的摊位那边,与操刀的大师傅闲聊了几句之后,那位大师傅就如同变戏法一样,从案子底下掏出一条上好的五花三层,称好之后用麻绳串号递给曹玲玲。
十几分钟之后,孙骈就见大表姐挎着的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菜篮子已肉眼可见的速度丰富起来,不但样式多,而且质量还都很好。
孙骈在一旁看的暗自佩服,就她大表姐这能力,将来绝对是当家的一把好手。
终于把老娘给的钱和票都用光了,购物欲大发的曹玲玲,这才心满意足的拎着篮子带着弟妹们走出供应社,沿着马路往回走。
从供应社要回到市木材厂家属院,需要爬一个长长的大陡坡,这个陡坡长到什么程度?
长到孙骈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有人骑自行车到坡底,硬蹬了几下之后停住车子,抬起头向上看一看,然后一脸无奈或者是畏惧的从车上下来,从骑行改为推着车子走。
这道大长坡就是市内著名的木板长坡,据说生活在坡下的人们,宁愿多走路到几公里之外的另外一家国营商店去买东西,也不愿意到距离更近的青年商店,就是因为大家不愿意爬这个大坡。
被打发出来买东西的姐弟四人组倒是没有这种顾忌,在说说笑笑中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大斜坡他们也就走上来了。
正当他们几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走在最后面的曹小贵突然喊住了他们。
“姐,小骈姐,还有小骥,你们想不想看热闹?”
走在前面的三个人闻言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也没见哪里有热闹可看。
“不用找了,还没开始,你们要是想看就在这里等一下,马上就有好戏要发生。”
曹小贵说着跑到他姐的旁边,让她姐用身子当着自己,然后用手悄悄向着一个方向指过去,其他人的视线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了过去。
曹小贵指过去的方向有两位穿着海魂衫头戴绿色军帽的小青年正在马路的另外一侧。
“唉,你们不要总是盯着他们看,万一被他们发现就看不成热闹了。”
众人闻言收回视线,曹玲玲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心中不明白那边能有什么热闹。
她话还没等问出口,就见他弟快速的向着那边甩眼色,众人在看过去的时候,那边却已经是风云突变。
就见一个原本慢悠悠骑着自行车的青年,在路过那两个身穿海魂衫人的人身边的时候,突然伸手摘下了其中一人头顶上的帽子,握在手中后蹬着自行车开始玩命逃窜。
那个被人摘了帽子的那个人神情先是一愣,但是紧接着掉头就追,他身边的那个同伴反应比他还快,抢先一步已经跑了出去。
若是在别处,那个摘军帽的家伙不一定能跑的赢,就算他是骑自行车而后面那两位是跑着,但是偏偏这里是个大上坡,而对方是从坡上往下骑。
就见那辆自行车犹如被施加了加速的魔法一样,风驰电掣的就从大斜坡上冲了下去,速度居然都已经赶超了一辆正好从他身边经过的吉普车。
这样的速度当然就不是人能追上的,所以最后被摘帽的也只能呼哧带喘沮丧的看着那个家伙狼狈逃走。
“这……这是什么情况?”亲眼目睹了这出摘军帽孩子们目瞪口呆。
孙骈也是目瞪口呆中的一员,话说摘军帽这种事情不是在七零年代末就很少见了吗?为什么今天还会发生?
没经历过动荡年代的人永远都不会了解军装对那个时代年轻人的吸引力,在六、七十年代,军装是最风光的着装,军人是最让人羡慕的职业。
对于不是军人,穿不上军装的人来说,就算是只是脑袋上带一顶军帽,那也是值得炫耀和众人瞩目的事情,那效果可比现在炫苹果要惹人眼球。
为此军人们的帽子就时常会被亲人们要走,有的小青年实在是找不到门路又热血上头,就动起了别的心思,因而摘军帽这种事情也就频繁发生。
人们对此也是哭笑不得,抓人吧,一顶帽子总感觉有些小题大做,而且会有这种行为发生,也是因为老百姓实在是太崇拜那身军装,就算是把人抓住,连咋教育都不好说,总不能和那些人说,别太崇拜军人吧。
所以最后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就导致各地摘军帽的行为愈演愈烈,小青年们相互之间抢越发厉害,为了一顶军帽,打一架甚至是打群架的事情都不在少数。
不过这种事情到了七零年代末就很少见了,一是因为这种行为被明确定位为犯罪,在就是因为军装料子开始在市面上流通,想要的人买了布料找人就能做。
多少年都没见到这种行为了,这怎么又摘上了?
不对,有人要摘军帽这种事情小贵这孩子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