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瓷点点头:“母亲给的四个铺子都是临街的旺铺, 还有父亲和祖母各给的一个也都不错,年底送来的银票是最多的, 乡下田地送来的说是固定租子, 有往年的例可寻,庄子没什么, 送来的都是吃用的。掌柜和管事也都各自回过话。”
这里就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那些掌柜管事送来的银子包括庄子上拿来的年货, 在顾青瓷看来这就是进项出息,所以她就不明白还要查什么。
虽然从母亲那里知道要管账要查账, 事实上却毫无头绪,因为就连一个铺子到底是亏是损她都不大清楚, 又怎么能查得出下人有没有中饱私囊, 贪墨银钱。
说简单点, 就是顾青瓷对自己现有的产业内在情况不明不白。
让她看账,这就相当于让一个外行人突然去做一家公司会计的工作。
她能看得明白什么?自然只会两眼蚊香圈,一头雾水。
有一种没处下手的感觉。
如果没人教她,接下来的走向可能就是,装模作样翻一翻账本,等下回掌柜管事来了,再口头上不论七八胡乱训诫几句,然后叫人离开,铺子具体的事一概不知。
只知道一年两次,掌柜们会送些钱过来。
这其实也怪不了顾青瓷,毕竟她年纪还小,长了十几年,在家学的都是养性子小姐们该学的东西,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从没为银钱的是发愁操心过,但突然嫁人了,嫁人了,就瞬间被迫上岗,接手管自己的嫁妆。
管自己的产业基本上跟现代里管一家小公司差不多。
问题是顾青瓷是个空降老板,她甚至连自己的铺子是做什么的都是才知道的。
别的什么通通一抹黑,铺子基本全由掌柜把控。
李成则又问顾青瓷:“这些铺子,做事干活的都是你的人么?”
顾青瓷点头:“自然是的,铺子里的人都是一起给的,就像母亲这个,铺子连带掌柜的身契一并在我这里,如今就放在我屋里的箱子里头呢。”
李成则心里有了数,心想这样的话就简单多了。
李成则先挑了其中一间店铺作为例子给顾青瓷讲。
他眼睛看着顾青瓷,一字一句,缓缓道来:“你之所以不会看账,是因为你心里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和数字,你不知道一间店铺一年该盈利多少,也不知道往些年是盈利多少,人家只把银子往你跟前送,你却不清楚这到底是赚还是亏损,更不能知道他们有没有从中昧下。
所以,想要看懂账本,你不止要看今年的,还须把往年的账一并找出来,然后再行对比,这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他说得简单,但顾青瓷眼睛都睁大了,有点窒息的模样,“怎么看个账本会那么麻烦?”
李成则敲敲她的脑袋,笑:“傻姑娘,看账就是要查账,查了你心里才会清楚,又不是用来好玩的。”
“但是这一条条一项项的,鸡零狗碎般复杂,我方才瞧上一页就眼睛疼,看了后面就忘了前面,怎么查得清楚。”
李成则看顾青瓷苦恼得抓耳挠腮的样子,都不好意思不帮她一下了。
遂说道:“其实也并不难,那些掌柜都是人精,欺你年幼不知事,账本就故意给你弄得麻烦了些。你若真的被糊弄过去,怕是以后都管不上那些店铺了。”
人都是为利息驱使,若驱使不动,也是利息不够大。
不是有本书上写过一句话吗,大概意思是,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资本家们就能为之挺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两百的利润,资本家们会藐视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么资本家们便会践踏世间的一切,冒上上绞刑架的危险。
这话李成则深以为然。
利息总能诱使人做下许多你以为并不会的事情。
账本上这点小麻烦不是问题,没学过统计学也没事,只要会做表格,把数据罗列上去自然就会一目了然。
桌上有纸有笔,李成业随手就划出一个表格出来。
按照月份一到十二月,左侧竖排一一展开,收入支出登记上。
看似复杂的账本,两刻钟的时间,数字全部对号入座填了进去。
如此再来一看,就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本账看似无比复杂,但你一把它弄规整,就能发现里面有用信息不多。
从另一角度来看,没有往年数据比对和市场调查参考,这账本目前来说不全然可信。
顾青瓷亲眼看见李成则将一本不薄不厚的册子,飞快变成了一张纸上画的什么,真是惊得眼睛都忘了眨。
李成则把账本扔在一边,将纸上的数据表放在顾青瓷眼前。
道:“你再看,是不是明白了许多,可还会看得头疼?”
一本册变成了一张纸,可不就是化繁为简了!
其实若用阿拉伯数字会更加直观,可这里还没有出现阿拉伯数字,用的乃是算筹计数,不过也不复杂。
顾青瓷拼命摇头,看着李成则,满眼都是崇拜。
道:“相公你好厉害啊!”
李成则心道这丫头太知道怎么撩拨男人了,再给她看下去怕是要吃不消,于是轻声咳了一下,说:“你这几间铺子的账就先如此列出来,等年后再让掌把往年的账本给你送过来,一一绘册,填好数字就清楚。田产那边更简单些,往年怎么租先照旧例……”
被李成则这样分条缕析一点一点教来。
这些开始一头雾水无从下手的项目仿佛全顺从服帖起来,处处都清楚了明白。
愁眉苦脸也变成了满脸笑容。
李成则陪着顾青瓷弄了半日的账,不知不觉天色黑透。
玉珠什么时候来点的油灯两人都没注意到。
直到两人肚子饿了。
顾青瓷才朝外面喊了一声:“玉珠传饭。”
两人吃过了晚饭,天气冷不好出去散饭消食。
顾青瓷想起白日里给李成则做好的衣裳,眼睛一亮,趿着鞋子下了炕拉着李成则的手去了寝间。
翻开柜子把新衣裳都拿了出来,得意说道:“相公来看看,好看吗。”
一眼就看出是男人的衣裳,李成则挑眉,道:“给我的?”
顾青瓷点头,“嗯!”
“难道是官官亲手做的?”
顾青瓷一听,脸红了一下,才软糯糯道:“不是……是我屋里的谷雨和小满做的,她们两个是针线丫头,手上功夫好。”
李成则故意长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我却以为是官官亲手做的呢。”
顾青瓷不好意思,眼睛四处瞟了瞟,然后拉着李成则坐在椅子上,她弯腰凑过去,贴着李成则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说完就立刻低垂着眼眸,不再去看人。
李成则听清楚了,以拳抵在唇边闷笑了一会儿。
顾青瓷说的是,相公,我会再给你做一身内衫的。
——
顾青瓷小日子过去后,李成则就说要带她去太池看嬉冰,之前承诺过的。
顾青瓷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家里都要闷坏了。
就是张嬷嬷有点担心,怕顾青瓷冻着,毕竟那次落水伤了些底子。
李成则不这么认为,之前顾青瓷能冻着,有一部分原因真是这姑娘自己跟自己赌气过不去,故意不穿厚衣服暖鞋子,干巴巴在外面吹风。
这次有李成则看着端的不会再出问题。
太池那边越到年底越热闹,顾青瓷兴奋地说:“上次我听叔玥说,太池那里新开了一个嬉冰的女班子,表演的十来个人全是七八岁的女娃娃,可好看,相公我们今日就点那出嬉冰好不好?”
李成则低低笑:“都依你。”
顾青瓷今日穿的是一身斜襟盘扣的红底绣黑竹纹的长袄裙,袖口有一圈绒绒的白毛。没有梳高髻,挑起半数束起来,两边各编了两条小辫子垂在耳边,戴一对玉耳坠,没戴金饰,只簪了一根山茶花样式的白玉簪,两只手腕倒是铃铃铛铛戴了一连串东西。
整个瞧着就活泼可爱。
出门前还披上了大红猩猩毡斗篷。
这次没带丫鬟小子,就两个人出门,刘大套了车在门口等着。
过去太池,做马车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眼下城内各处都热闹,人多车多。马车在街上只能慢慢走,故而多花了些功夫。
不过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李成业不在意顾青瓷更不会计较了。
到了太池旁,两人从车上下来,让刘大自去找个地方停车,或吃些热茶,晚些再过来。
太池这里人满为患,人一多形成一个闹区,摆摊挑担走货的小商小贩自然很多,卖蒸糕小面惹点心的很多,另有炒糖豆炒板栗一些果子。
顾青瓷急了,拉着李成则飞快道:“相公咱们快去点节目,不然等会儿就被别人点走了!”
这时候看嬉冰很有趣,特别是太池这里,一到冬日特别有名的。
这种项目由来已久,到如今,都形成了许多嬉冰班子,每个嬉冰班子都有自己的特色节目,有独人表演的,也有多人表演的。
现今大家看得多的是多人表演,一般来说一个节目有三到六个人不等,称为多人嬉冰。
太池旁的台子上,有许多嬉冰班子的班主在,就等着客人过来点节目。
顾青瓷怕自己想看的那个女童班子被人点,所以跑得飞快。
看嬉冰的座位看台一共只有三十个。
点班子的规则是这样的,分为包场和不包场。
包场的价格贵,就是你点了一出冰戏,看台位置全被包了下来,旁人就不能加钱进去坐了。
不包场的就是,你点了一出嬉冰,只选自己要的几个座位,价钱比包场便宜,不过剩下的位置班主可以继续售卖完为止。
只是点冰的价钱还是要比只买位置价钱高些。
等顾青瓷找到女童班过去的时候,才知道这出冰已经被人点开了。
顾青瓷急忙问:“可有没有包场?”
班主笑眯眯地说并未,还有许多位置,李成则便选了两个比较好位置,付了钱拿了票根,又问了班主开场时间,才先离开了。
嬉冰就跟现代的花样滑冰差不多,看这种表演挺有趣,并且这里花样更为繁多,更为靠近冰上杂技一点,难度也高。
开戏前,李成则估摸着女孩子的喜好,买了许多零嘴给顾青瓷拿着,炒板栗糯米粘糕之类的。
顾青瓷开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