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应声,挑了个刀法好的近前,将将拔刀出鞘,章夫人已然强撑起身,到乔毓面前去,拼死克制住心中屈辱,低下了高昂的头。
郑氏与裴氏见有了表率,心中暗松口气,到婆母身后去,同样向乔妍叩头。
乔妍要受三个,李琰也有三个,总共便是六个。
乔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拉着儿子的小手,道:“好生记着今日,你受用了你祖母和叔母的大礼,是要延年益寿的。”
李琰欣然道:“我记住啦!”
章夫人几欲吐血,郑氏与裴氏也是如此,三人以手撑地,青葱似的指甲都按断了,可见心头如何屈辱仇恨。
乔妍看出来了,却不在意,摆摆手,吩咐道:“行刑吧。”
郑氏忍辱道:“嫂嫂,请为我们留几分颜面,叫孩子们回去,不要在这儿看了……”
裴氏也是连声央求。
章夫人等人逃离此处时,自然要将孙儿孙女带上,这会儿都聚在一起,神情惶恐,还有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乔妍不至于将恨意发泄到孩子身上,但也没那么好心顾看她们儿女:“想想你们是怎么对我阿琰的,再想想我可怜的阿昱,你们哪里来的逼脸叫我为你们的儿女着想?”
她冷笑一声,道:“打!”
军士依令而行,将这三人按倒,提着行刑的棍棒近前,高高举起之后,重重落下。
乔妍坐在摇椅上,问李琰:“怕吗?”
李琰从小胆子便大,不知是像了父亲,还是像了母亲,又或者是两人都像。
他摇头道:“我是男子汉,不怕!”
“好!”乔妍道:“娘今天给你上的这一课很简单,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别人打了你一拳,起码你也要给他一脚!”
李琰认真道:“我记住了。”
“还有,别人给的都是虚的,学到的本事,才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
乔妍注视着儿子,正色道:“真正有本事的人,从不怕阴谋诡计,蝇营狗苟,永远比不过正大光明!”
“娘并不是希望你迂腐,自命清高,不知变通,而是希望你堂堂正正。男人应该心怀天下,煌煌大气!”
“你现在或许听不懂这些,但将来总会明白的,”她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你父亲虽然是个王八蛋,该在的时候总不在,但娘亲并不怨他。他有他的志向,有他的抱负,他身上承载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不仅仅属于我们这个家。他是个真正的男人,胸襟气度,世间少有,娘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卓尔不凡。”
李琰果然没有听懂,却还是用力点头,道:“好!”
母子二人说话的空档,军士们已经行刑完毕。
章夫人与郑氏、裴氏衣裙沁血,面色苍白,嘴角都溢出了血沫儿,似乎都只剩了一口气。
乔妍淡淡瞥了眼,半分不觉得同情,紧了紧身上大氅,道:“咱们走吧。”
她这般言说,章夫人等人顿觉松一口气,一直提着的那颗心,似乎也松了下来,眼眸闭合,晕死过去。
郑氏与裴氏的儿女们骤然爆发出一阵痛哭,跑到自己母亲身边,有的人不知所措,还有的目光仇恨,紧盯着乔妍看。
乔妍浑不在意,牵着儿子往自己院子里走,冷不丁郑氏的长子到她跟前去拦住,眼眶通红道:“你不准走!”
“你要真孝顺,早就跳出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乔妍嗤笑了声,一巴掌将他拍开:“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第63章 乔妍(四)
章夫人与郑氏、裴氏都是正经的高门贵妇, 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素日里手上蹭破点儿皮, 都是天大的事情,更别说这会儿直接被打的去了半条命。
仆婢们将这三个主子送回自己院子里去,又张罗着去请大夫,可这几人毕竟是女眷, 大夫又都是男子,也不能叫别人瞧见自己伤处, 这又是另一重的为难。
当天晚上,这几人便烧起来了,低低的抽泣声萦绕在院子里边儿, 冷不丁来个人, 还当是直接嘎嘣了呢。
真正的聪明人, 不会把其余人当傻子, 除非他也是个傻子。
李开济设下此计,实为一箭三雕。
一来可将乔妍母子除去,切断长子与乔家的联盟;
二来,也可借机叫次子刷一刷声望,在军中立威;
第三,这消息若是传到前线,长子必然心神大乱,若真是忙中出错,也可以借机将他手中军权收缴。
他想的倒是美,只可惜最后鸡飞蛋打, 一个都未能如愿,反倒恶了留守太原的将领士卒。
他们又不傻,许翎避开周遭驻军,直扑太原,为何没有预警?
即便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知道章夫人等人早就离去,只留了李泓妻儿在此,也能明白个大概了。
他们有的曾经在乔家麾下效力,有的曾经在李泓帐下听命,可是现在,他们都是李家旗下的人啊!
李开济眼都不眨一下,就将他们卖给许翎了。
如何不叫人心寒!
李开济听闻失败,连道了三声可惜,只是事已至此,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前去传话的人抹着眼泪,哭道:“夫人何曾吃过这等苦头,当场便晕死过去,当晚便发起热来,大夫看过,说是伤了根本,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将养不好,二少夫人伤了腿,大夫说以后怕是要拄着拐了……”
李开济心绪原就不佳,哪里耐烦再听这些:“谁叫她们急着回去的?自作自受!”
章夫人等人听闻许翎溃败,军士四散,唯恐遇上乱军,哪里敢在外边儿久留,这才匆匆赶回太原,寻求庇护。
她们哪里能想到,乔妍会下这等狠手呢。
那仆妇心里这么想,却不敢宣之于口,见李开济神情实在不好,忙行个礼,悄悄退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远,就听里边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轰响声,像是连书案都被推倒了,她心头一颤,忙不迭走了。
……
李开济与章夫人的心思,这会儿还不在乔妍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敢在月子里出去折腾,一是仗着自己惯来身强体健,底子打的好,二来便是因为通晓医术,知道拿捏分寸。
这会儿许翎已死,太原平定,基本上没她什么事儿了,专心调理身体,顾看小儿子才是要紧。
李昱是七个月出生的,跟个猫似的,小小的一团,连哭声都很微弱。
这么小的孩子,药都吃不下去,乔妍是早产,又没有奶水,只能叫乳母多吃些药膳补物,化作乳汁,喂给这孩子吃。
李昱出生五天了,却连眼睛都没睁开,乔妍心疼他,又觉得对不住他,每天都守在旁边,唯恐有个万一。
李琰跟在母亲身边,看着小床上边的弟弟,小眉头蹙着,低声道:“娘亲,弟弟好小呀。”
“他会长大的。”乔妍心里有些难过,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也跟他差不多大。”
“我会跟娘亲一道照顾他的,”李琰认真道:“我是哥哥,要尽到哥哥的责任。”
“好孩子。”乔妍欣慰的笑,又听外边儿门扉“吱呀”一声开了,白露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高阳县公前来探望您和小郎君。”
“世南哥哥来了?”
乔妍听得一怔,旋即笑道:“快快请他进来。”
正是初冬,萧世南身批狐裘大氅,手中握着暖炉,形容羸弱,面色竟比勃颈处那圈儿白狐皮毛更见苍白。
李昱这会儿还睡着,乔妍怕吵到他,领着李琰往前厅去,迎面便见萧世南缓步入内,心中感慨翻涌,吩咐人看茶,笑着唤了声:“世南哥哥。”
说完,她又向李琰道:“这是你萧叔叔,年前他来看你,那时候你还不会走呢。”
李琰好奇的看他一眼,乖巧的行礼道:“萧叔叔好。”
“不知不觉,世子也这么大了。”萧世南目光感怀,寒暄几句,又道:“我听说太原事变,实在惊心,想着亲自来看看你,才好安稳。”
“嗨,我好着呢,从小到大都没病没灾,倒是你,”乔妍埋怨道:“叫人送封信来问候也就罢了,何必专程走这一趟?你身体原就不好,天寒地冻的,干嘛这样辛苦。”
“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坏也坏不了,但好也好不到哪儿去,”萧世南不甚在意,目光在她面上一扫,眉头微微蹙起,担忧道:“我听说,你才七个月,便早产了?”
乔妍做出无甚大碍的样子:“其实也还好……”
“你啊。”萧世南叹了口气,起身道:“我去看看小郎君吧,才七个月就出生,若是不好生顾看,将来会落下病根的。”
“他太小了,”说到此处,乔妍眼眶有些发烫,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但语调还是透出三分哽咽来:“我不敢给他喂药,也不敢下针……”
“阿妍别怕,”萧世南温和道:“先叫我去看看他。”
乔妍将眼角泪痕拭去,又引着他往李昱那儿去,那孩子刚吃过奶,这会儿还睡着,脸蛋儿小小的,透着不正常的白。
萧世南将他的小襁褓解开,摸了摸脉,又去探他脖颈处的血管跳动,原本蹙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了:“身体有些弱,但能将养过来。我来给他下针吧。”
乔妍再三谢过他,感激道:“不怕你笑话,我原先也想叫你来瞧瞧他的,只是想着你身体不好,路上舟车劳顿辛苦,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我一身医术,原本就来自乔家,你又何必言谢。”
萧世南的祖母要唤乔妍祖父一声表哥,也是正经亲戚,他胎里不足,刚落地便开始吃药,家里人实在没法子,知道乔家夫人精于医术,六七岁的时候,便将他送到乔家去了。
久病成良医,较之乔妍,还是他医术更胜一筹。
乔家与萧家世代交好,同居江南,昔年乔家起兵,便是萧家操持内政,运筹粮草,现下乔家投到李家麾下,萧家仍旧坐镇江东,主持内政钱粮。
现下正值战事连绵,粮草之重不言而喻,萧世南身居要职,真不知是如何抽身,往太原来的。
乔妍感念他的恩情,再三挽留他暂且停留一日,叫她略尽地主之谊,却被萧世南婉拒了:“见你无恙,我便安心了,江东事多,即刻便要返程离去。”
乔妍见状,也不好再多留,送他出门,却被拦住了。
“回去吧,阿妍,”萧世南回身看她,目光温煦,顿了顿,又轻声道:“你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别太为难自己了。”
乔妍听得一怔,旋即又笑了:“谢谢你,世南哥哥。”
“还有这个阿琰,”萧世南低头去看李琰,笑道:“你是男子汉,要照顾好你母亲。”
李琰郑重道:“嗯!”
乔妍给逗笑了,笑完之后,又悄悄道:“我都有两个孩子了,世南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等你有了女儿,兴许咱们还能做儿女亲家呢。”
萧世南摇头失笑,道:“我这样的身体,何必拖累别人家女郎?你这样的傻姑娘,可不好找了。”
“我那时候小,不懂事嘛。”乔妍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末了,又认真道:“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也不是件坏事,慢慢调养着,总会好起来的。”
萧世南含笑谢过她,道:“快回去吧。我走了。”
乔妍目送他瘦削身影离去,再想起被他诊治过的小儿子,心头暖热之余,又微微松了口气。
李琰蹙着小眉头,一直到跟她进屋,都没能松开。
乔妍在绵软地毯上坐下,见他小大人似的,忍俊不禁道:“阿琰,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