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之前的那个梦境内容荒诞离奇,现在看来是一半准一半不准。除了亲哥楚从渊, 星涟也不敢说给别人听了,否则人家要么以为她是说谎,要么以为她还是傻的。
但格瓦高力此番出现在大新国都,肯定不会是来观光旅行的吧,若是不告诉桓肆,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恶果。她只好谎称是从渊给她看过一些角戎人的画像,他本来在那边和角戎交战过,见过角戎王子也没什么不可能。
桓肆当然不相信她说的,星涟情急之下编个谎话漏洞百出,从渊没事怎么会随随便便把一个外族男子的画像给个小姑娘看。而且他哪来的画像,难不成打完仗还对敌方王族念念不忘,画下肖像来纪念?若对方是个绝色美人他还肯相信些,毕竟他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楚从渊可没有断袖之癖。
但他也相信星涟所说,那些人有可能真是角戎人,她没道理在这事上骗他,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得知,为何不愿对他说实话。
“如果我没看错,他就是格瓦高力,是角戎的四王子。”星涟说,“四年前要不是我摔傻了,要嫁的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庆幸,说不定是老天爷不忍心让她落到西北蛮夷手里受折磨惨死,所以才让她出意外呢!
桓肆心里警铃大作。几年前大新的军队大败了角戎,角戎王虽说对大新投降称臣,但他们毕竟有过辉煌时光,哪里能甘心一直屈居人下俯首称臣。难保他们只是暂时示弱蛰伏,养精蓄锐等待时机进行反扑。
角戎每年春季会遣来使团纳贡,但今年的使臣已经走了很久了,那么现在这一小队人偷偷潜入大新,又所为何事呢?
桓肆沉思了一会儿,嘴角逐渐浮起一丝笑意。
这个格瓦高力有王位的竞争者,为了胜过他们很有可能出奇招找外援,这次他们来找的恰恰是楚文轩,总不能是看在他曾做过大新的将军吧。
如果他没有猜错,他这一年中一直在等的,终于到来了。
“皇上,现在怎么办啊?”
星涟心里惴惴不安,要知道父亲一开始就是支持桓律的,哪晓得押错了宝被罢官削爵,可能会对桓肆怀恨在心。但桓肆已经对整个楚家网开一面了,希望他不要再犯糊涂才好。
“这个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分寸。”桓肆看她面带忧色,知道她仍放不下亲人,摸摸她的头安抚道,“没什么事的,我们先回宫吧。”
回宫后桓肆立即招来自己的暗卫首领,派出密探日夜 监视格瓦高力等人和楚文轩一家人,又让安插在万和宫的眼线时刻注意与楚月河有接触的人。
四处找不到桓肆,他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大新境内,现在格瓦高力的到来,又与楚家联系,更加证明了这种推测。
或许格瓦高力和桓律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次来要么就是想悄悄接走桓律的家眷,要么就是想联系齐太后或者楚月河里应外合反了他。
如今的楚文轩已经是庶人身份,不具备进宫的资格,楚月河自己不回去看望父母,他们不容易联络到她。但楚家毕竟跻身官场几十年,虽然落魄了,还剩下一些不那么势利眼的人脉,应该会通过别人帮忙与楚月河联系。
十五天后的国庆日,照例会举行宫宴,宴请当朝四品以上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到时候宫中人多而杂,若他没猜错,那将是他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证明格瓦高力与桓律有勾结,再拿住他,多得是方法让他招出桓律的下落。
国庆日临近,需要他参与的地方也不少,又要安排好人员应付当天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桓肆忙得白天几乎没时间回长乐宫了。
星涟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难免想太多,桓肆知道她一直在担心楚文轩做错事,不想让她每天活在焦虑之中,特地想办法给她找事做让她分心。
想到星涟很喜欢出宫时吃的甜糕,他让人花重金从酒楼老板那买来了做糕点的配方,不是交给御膳房,而是直接给了星涟,让她自己学着做。
星涟果然对这个产生了兴趣,反正光担心也没用,楚家作死她也阻止不了,只好把自己的时间投入了学习厨艺中。
那种糕点的用料有糯米、蜂蜜、面粉、以及其他一些香料,御膳房应有尽有,只是需要的各种香花还得去采摘新鲜的。
星涟跟御膳房的师傅学了怎样和料调味、怎样掌握蒸煮的火候和时间,感觉差不多了,才开始按着配方上的做。但做之前她还要自己去选一些喜欢的、可食用的花回来。
花开得最多的就是御花园,星涟和紫云提着篮子去摘花。她们现的身份是长乐宫的宫人,奉皇上的口谕摘花,腰牌一出,无人敢拦。
两人摘了很多玫瑰和兰花,以及几张新鲜荷叶,还看到几种不知名的外来品种花卉。它们香味浓郁长得又漂亮,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食用,也摘了一些拿回去给医官辨认。
摘好花准备回长乐宫时,两人在途中遇到一位晕厥在地的贵妇人。星涟穿着太监服不方便,紫云将她半扶起来。
这妇人看上去起码四十岁往上了,长得很漂亮,但这把年纪肯定不会是桓肆的妃嫔,倒有可能是哪位太妃或者王公大臣的夫人。她面色潮红,满身是汗,肌肤触之灼热,看样子是顶着太阳走在外面中暑了,身边又没带人,或者带了人却搬不动她,去找救兵了。
“紫云,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奴婢没见过她。”紫云问,“我们要怎么办啊美人?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也不知道往哪送,总不能随便带人回长乐宫吧?”
“唉,先把她救醒吧,既然看见了,总不能就这么扔下她。”
两人合力把妇人抬进一座凉亭,紫云看着她,星涟用荷叶从溪里取来水喂给她,又帮她扇风解热。这些方法还是管用,过了好一会儿,妇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眼神从迷离到清醒,定格在紫云脸上,眼里充满疑惑。
“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妇人还没有恢复过来,虚睁着眼,声音微弱。
“这位夫人,我们是长乐宫的宫人,在御花园遇到你,你晕倒了,我们把你抬到这儿来休息一下。”星涟用沾了冷水的衣袖帮她擦着额头降温,一边解释,又问她,“你住在哪里啊?我们好送你回去。”
妇人视线又转移至星涟脸上,微微一怔,皇帝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俊得像姑娘一样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她感觉头没那么晕了,作势要从紫云怀里坐起来,星涟连忙搭把手帮她一把。
“奴婢叫水生,是江德彦江总管的徒弟,她是紫云,我们奉皇上命出来摘花的。”星涟把花篮指给她看,免得她问东问西的,“夫人,你身边怎么不带侍人啊?这么热的天一个人在外面很容易中暑的……”
长相好看的人一般比较容易获得长辈的喜爱,眼前又是救了她的人,妇人对星涟微笑道,“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也想一个人清净清净,你们两人送哀家回万和宫吧,哀家要赏赐你们。”
星涟紫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遭雷击,紫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对她跪下:“奴婢拜见太后娘娘。”说着拉了一下星涟,星涟回过神来也照做了。
是流年不利还是霉星上头,做个好事还能把自己送到仇人手里?上次就多事救了沈昭容,这次一不小心又救了太后,真是自己作死啊!
星涟暗自懊悔,不过下次她再遇上这种事,应该还是会施以援手。
“走吧,咱们去万和宫。”太后免了礼让她们起来,把手伸给她们。星涟只好硬着头皮,和紫云一人一边扶起她,往万和宫走去。
太后没有见过星涟,当初也就是下了个命令,让手下大太监去实行的,所以并没有想多,以为她真是个太监。路上她与二人闲谈,态度居然颇为慈祥和蔼,和星涟想象中凶恶刻薄的老太婆形象很不一样。
但她现在再慈祥也不能代表就是个好人了,就因为一个傻子突然失常就把人丢到冷宫去,怎么也不能说善良吧?
越临近万和宫星涟心里越是煎熬,万一到了万和宫,被人认出来,她还能走出来吗?毕竟太后身边两个大太监都是见过她的,而且,那里还住着月河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你猜对了吗?
第40章
太后今天上午一个人出去,超过半个时辰没回来, 万和宫的两个大太监急翻了天, 派人出去到处找。汪曲和于启安互相推诿是对方失职,居然不派人偷偷跟着, 要是太后出事怎么办。两方正争辩得风生水起, 差点动手打起架来时,太后却自己回来了。
于启安赶紧丢下汪曲,一溜小跑迎到太后跟前,大哭道:“娘娘啊,您可回来了, 您这一个人都不带出去,一走就是半个时辰,可把奴婢担心坏了……”
汪曲岂能让他一个人讨好太后, 也上前挤开星涟, 狗腿地巴在太后身边找存在感。星涟退到太后身后, 极力低下头, 希望他别认出自己来。幸而她化妆修饰过容貌, 看起来英气一些,而汪曲注意力都在太后身上了, 也没在乎他一个小太监,只围着太后嘘寒问暖。
太后倒也没有忘记送她回来的两个人的功劳, 吩咐于启安取些珠宝来赏给紫云和星涟。星涟只盼着太后赏赐她俩过后就马上让她们走人,千万别再拉着她唠嗑什么了。
“母后!您回来了!”
这时几名仆妇簇拥着一个少妇抱着孩子从偏殿出来,看见太后身影, 急匆匆朝她走过来。
“你慢点,当心别把孩子摔着了!”太后看她脚步不稳,急得下意识向她伸出双臂想接住孩子。
星涟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心里就是一凛,抬眼偷偷一瞧,不是月河又是谁?
她此时作贵妇装扮,金钗玉饰,和星涟记忆中相比已经有很大不同了。月河嫁为人妇生了孩子之后身材比以前丰腴了很多,尖尖的瓜子脸也变圆了,失去了少女时代那娇花弱柳般的清雅风致,多了成熟女人才有的风韵。
但她眉宇间染着忧郁,精神憔悴,皮肤状态也不好,看来过得并不像星涟想象中那么快活。
“母后,我爹今天差人传话给我,说是二郎有消息了!我们终于等到他了!”月河眼睛里焕发着光彩,压着嗓子低声告诉婆婆这个好消息。
月河此时心情激动且只看着太后,目光就没分给旁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她的熟人在此。
她声音虽不大,星涟离得近却刚好听到了,心里又是一个咯噔,看来父亲真的还没对桓律死心,居然和他一起与角戎人勾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桓肆的皇位已经坐稳,军政大权都是他的,他们哪来的勇气与他对抗?是觉得楚家被打击得还不够吗?
角戎要是有与大新抗衡的实力,当初也不会输的那么惨了。星涟真是不想看到祖父祖母传下来的家业全部败在他们手里。
太后听到月河的话不由一愣,脸上闪过瞬间的狂喜,但马上又瞪了一眼月河示意她噤声,责备她不该在其他人面前胡说八道。星涟拽着紫云再后退一些,仰着头到处看,假装她们在欣赏万和宫景致,什么也没有听见。
很快于启安捧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出来,里面装着几粒大珍珠和十几个金银锞子。太后急着询问楚月河关于自己儿子的具体情况,肯定是不许外人在场的,便打赏了星涟紫云马上打发她们走了。
走出万和宫,星涟两条腿都是软的,攀着紫云才能有力气走路。今天真是危险,不过也让她确定了,格瓦高力一行人真的是因桓律而来到大新。
以为桓肆今天白天也不会回长乐宫里,星涟直接和紫云回了洗心阁,准备把花瓣清洗榨汁备用。谁知进了洗心阁,桓肆正在花厅等着她。
“皇上,您怎么会在这?今天不忙啦?”星涟放下花篮,向他微微屈膝行礼。
桓肆脸色不太好,斜眼看了下她后面的紫云,道:“你先下去吧。”
紫云不安地看看星涟,向他行礼后退下了。
“你去哪了?怎么不跟江德彦说一声?”桓肆问道,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星涟觉得他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怎……怎么了?我出去摘花了,准备做糕点嘛。”星涟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了他,小声道。
桓肆生气道:“这种事让紫云去就行了,要不让罗小白,长乐宫随便哪个宫人去办都可以,你为什么要亲自去?”
“可是、可是我不自己去选,他们哪知道我喜欢什么?”星涟委屈地嘟着嘴。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最好不要自己出长乐宫,我不在的时候,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认出你对付你,你怎么办?你以为宫里的人都很善良吗?”
这几句话语气便控制不住地变急躁了,越说越大声,带着责备的意思。
夏天热得人烦躁,最近某个官员被监察院查出贪污受贿,牵扯连带,最后发现涉案官员竟多达十几人,金额高达百万两。因为人员众多影响太大,难免引起一场风波,处理这事又弄得他焦头烂额。
本来想抽空到星涟身边来清静清静,到了洗心阁却发现主仆二人都不在,让江德彦问遍长乐宫宫人,都说不知道她们哪去了。
长乐宫找遍了,又去外面找,御花园、御膳房、甚至她们从前住的横台宫都去了,皆没看到人。他又担心又害怕,唯恐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什么事。现在她回来了,他一颗心终于放下,又忍不住生气起来。
但生气对她发火过后,他马上冷静下来,又不由有些后悔。
“对不起啊皇上,这次让您担心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不要生气了嘛……”星涟被他一通训倒也没难受或者生气,而是懂事地向他道歉,并承诺下不为例。
桓肆心马上软了,刚想也向她说点什么,又听她道:“您猜我今天去哪了?我到了太后宫里,听到月河说了,角戎王子真的是来向她传递桓律的消息的!”
他又差点气晕,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胆子好大,还敢到太后宫里去?你亲哥哥帮朕赢了她儿子,她心里要恨死你们两兄妹了,楚星涟你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那我也不知道随随便便在御花园转转,就能捡个晕倒的太后嘛!谁让你们宫里的女人都喜欢不带丫鬟到处溜达的?”星涟又嘟起嘴不服气地争辩。
她这才把今天遇到的事巨细无遗地跟他讲了,证明那是个偶然,而不是她故意去送死的。而且她运气好,以前见过她脸的没一个人认出她来。
但格瓦高力的目的在这之前桓肆已经知道了。他派去监视楚月河的人回报说,楚月河的贴身侍女蓝玉与一个经常帮宫人出宫买东西的采办处太监认识,而那人昨日与楚家一个家仆接触过,还收了对方五十两银子。
密探暗中抓到了那家仆,此人相当忠诚,一番逼问皆撬不开他的嘴,以其家人性命威胁,终于令他开口。
正如桓肆猜测的,格瓦高力他们这次果真是为了接走楚月河母子而来。他们已经伪造好通关文牒,准备趁国庆之夜宫里人最多的时候混进宫,护着二人逃出去,连夜赶往角戎。
想是桓律舍不得妻儿,又不愿留他们在桓肆手上做人质,用什么做交换让角戎人来救走他们。但他们要带走的人里面没有太后,可能是桓律了解这个弟弟为人性情,料定他不会对有养育之恩的养母下手。
就是不知道格瓦高力对桓律的援助,到底是出于他们两人私底下达成的交易,还是整个角戎国的决策。如今角戎与大新表面上仍然交好,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联合兵力攻打洛夏,要是角戎临时反水,到时候大新腹背受敌被夹击,恐怕会元气大伤。
虽说不能确定,但为了以防万一,桓肆还是马上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急送去温塘关,提醒楚从渊警惕角戎人有异心,千万小心行事。
国庆日宫宴到来之前几天,长乐宫中又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闹剧。
那日常玉彤找星涟主仆的茬被罚禁闭已经有一段时间,桓肆念及乳母,她又承认了错误,于是将她放了出来。
但她一个成年女子,如今母亲也不在了,让她为婢桓肆觉得对不起老人在天之灵,让她一直这样非仆非主地留在长乐宫又很不妥。宫里人多嘴杂,私底下经常传些流言蜚语,根本没有的事,好事者也能说得绘声绘色好像真的一样。楚月河和他的绯闻就是一个例子。
再说常玉彤本性嚣张而不易满足,他小时候就不大喜欢,现在也不希望留着她,以后时时膈应着同样住在长乐宫的星涟。
于是桓肆便决定替她置办嫁妆和婚礼,找个合适可靠的男人把她嫁出去,帮她求个归宿,也好让九泉之下的万嬷嬷安心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