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真的?”他问。
“对。”闻国安说,“你的确,是你妈妈和他的孩子。”
闻裕口干舌燥,声音嘶哑,问:“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闻国安笑了。
他放开那张纸,向后靠:“大概是,从你妈妈怀上你的那时候吧。”
闻裕在头晕目眩中,依然飞快地消化、分析了闻国安给他的信息,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您……不能生?”
闻国安叹息一声。
“年轻的时候太胡闹,不听你爷爷的管教,乱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把身体搞坏了。”他说,“我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了。在和你妈妈结婚之前,就知道。”
所以年轻的妻子有一天忽然告诉他,她怀孕了,他那时的怒火可想而知。
闻裕呆呆地听闻国安讲过去的故事。
“我那时候的确很想弄死你妈和那个奸夫,我这个人,做事的手段一贯有点辛辣,我想着等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再弄死这一家三口。”闻国安悠悠地回忆。
“怀个孩子时间可真长啊,我必须得等十个月。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你妈妈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态度很奇怪……我仔细地观察,思考之后断定,她原来不知道这孩子不是我的。也是,我们一直都没有避孕,她自然想不到,我竟然不能生。”
那时候闻裕的爷爷奶奶都已经过世了,为了这个没出生的金蛋,闻裕的外公外婆跑来照顾程莲。
他们满心喜悦,一直以来担心女儿的婚姻不够稳固,这下终于有了多一重保障。
他们成天叽叽喳喳的,向闻国安汇报程莲和胎儿的情况,让他听心跳,让他摸胎动。
闻国安冷笑着配合他们。
但是胎动真的很神奇,在女人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小东西,他会动!
闻国安那时候,才真的对年轻时的放纵感到后悔起来。如果不是自己作死弄坏了身体,他也可以让一个女人,在肚子里怀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小东西。
他后来想,等孩子生出来,他弄死奸夫淫妇,至于这个小东西……丢给老头老太太吧。
饶他一命。
至于那个叫杨远的奸夫,他已经把他查清楚了。驴粪蛋表面光,拿着女人给的钱几次创业都失败了。
只是在女人的事情上,闻国安的确佩服他。在程莲嫁给他后,这个杨远就结婚了,还生了孩子,就这样,居然还能继续哄住程莲。
是他太厉害?还是程莲太蠢?
程莲在工作上,明明不蠢。
闻国安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熬到了程莲卸货。
一个满脸褶皱,皮肤泛红,会闭着眼睛呱呱啼哭的小东西被护士交到了闻国安的手上。
那么小,那么轻,那么柔软,身上有奇特的气味,惊了闻国安。
在闻裕出生之前,要是有人跟闻国安说,生命是个奇迹,闻国安能用钞票把他抽飞到天上去。
但在那之后,如果有人跟闻国安说,生命是个奇迹,闻国安大概会叹一声:
是啊,真不可思议。
第82章
闻国安的思想在把闻裕抱在臂弯里的那一刻起了变化。
“我本来是想着,等你妈妈年纪大一些,想要孩子的时候,再跟她坦白,然后去领养一个孩子。要是她执意想生自己的孩子也行,找个合适的精子,人工授精,圆了她的心愿。”闻国安说,“我没想到,她自己一无所知的,把自己给安排了。”
“我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突然间想明白了。我为什么还要去领养别人的孩子呢?这不是老天已经送了一个孩子到我身边吗?”
“比那更好的是,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包括你妈妈,你外公外婆。你在这种氛围内成长,比被人知道是收养来的要更好,因为你会打从心底把我当成父亲,把自己当成是我的孩子。”
闻国安最终改变了决定。
他既然决心把闻裕当成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动这孩子的生父生母。
年轻的时候做事常常一腔意气,只求痛快,年纪越大,越知道凡事都要留后路。世事无绝对,他不能保证将来的什么时候,闻裕会发现真相。
他跟闻裕之间,不能有死结。
他于是放过了程莲和杨远。反而,他想要给闻裕一个完整的家庭,想把程莲绑在这个家里。
即便她是一个不那么合格的母亲。
“我原本想让她在家照顾你。什么也不用做,清清闲闲的享福就可以了。”闻国安说,“她不愿意。我还以为,她是事业心强。”
但真相却是,程琳以为闻裕是闻国安的孩子。她对这孩子爱不起来。
同时因为闻国安表现得太爱这孩子,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对闻裕更加冷淡,甚至抱怨闻国安从有了孩子之后,对她不好了。
闻国安说:“婚姻这东西,头几年总是新鲜的,有点温度。时间一长,难免就鸡肋,让人觉得无味。你妈妈在你七岁的那年,对她跟我的这场婚姻大概是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她策划着离开我。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闻裕一怔,想问“什么事”,可突然有什么在记忆中闪过。他七岁那年,的确是发生过一件特别的事情的。
“我被绑架那件事,难道是……”他问。
“你果然还记得啊。”闻国安说,“据我推测,应该是你妈想跟姓杨的私奔。但姓杨的拿着你妈妈的钱做生意,一直没什么起色。很可能是他出了这个主意,想从我这里弄走一笔钱。你妈自导自演了这一出绑架案。对方指定她去拿钱赎人,钱没了,你回来了。”
闻裕问:“那她呢?她为什么没走?”
闻国安嘴角勾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笑的事。
“大概是,”他说,“因为发现了你不是我亲生的吧。”
闻裕有点恍惚。
小时候的一些记忆翻涌起来。那些潜藏在角落里的,未曾注意的过的东西,忽然都涌了出来。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杨远,就觉得他眼熟。
他见过杨远,七岁那年就见过了!
“他真的真闻国安的儿子吗?你确定吗?”
“你冷静点!他如果是我们俩的儿子,你就不能走!”
“想想看,你和我的孩子,我们共同的孩子,将来,他会继承什么?”
他那时候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听见妈妈和这个叔叔在争吵。他爬起来,喊了声“妈”。
争执声戛然而止。
后来妈妈又给他喝了一瓶“汽水”,他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就安全回家了。爸爸说,他被坏人绑架被赎回来了,后来他就请了专业的教练教他练搏击。
纪安宁有一句话说的对,长得好看的人叫人不容易忘。
那个男人的脸的确英俊,藏在了他的记忆中,在与他再次相逢的时候,还有隐约的印象,所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根本是自导自演,警方没有抓到线索,但闻国安内心里已经隐约猜测出了什么。
倘若程莲留下闻裕就此走了,闻国安就当这是一笔一锤子买卖,她给了他她的青春和一个孩子,那些钱闻国安可以当他买断了这些。
结果程莲又回来了。她对闻裕的态度有了变化,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很爱这个儿子。
毕竟和恋人生出来的孩子,到底是跟和金主老头子生出来的孩子不一样吧,多少是有些爱的。
但闻裕已经七岁了,因为程莲过去对他的冷淡,他内心里已经习惯了和父亲更亲近。
所以程莲这些年,一直抱怨闻裕和她不亲。
闻裕不能理解:“您就……这么任她了?”
程莲的工作能力不弱,但若没有闻国安的支持,就凭她自己,或者就凭一个老板娘的身份,也不可能做到集团cfo的位子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闻国安同意把这个位子给她。
而程莲能偷闻国安的钱,全是因为闻国安给了她足够大的权力。
经历了这几天的荒乱甚至荒诞,闻裕此时终于控制住了那些情感的波动起伏带来的影响,能正常的思考问题了。
程莲抽干了集团的内部资金池,简直开玩笑,资金链怎么到现在还没崩?各公司还能平稳运行?
闻国安是怎么做到的?
闻裕思绪纷乱,充满了疑惑。
“你呀,小裕。”闻国安说,“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懂,钱,不过是一堆数字而已。它是带不走的。”
“你妈妈的想法一目了然,她无非是想熬到我死,由你来继承我的全部财产。她觉得你的,就是她的。”
“钱这种东西,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在我活着的时候发挥它该有的作用,有什么不行呢。你妈妈愿意为了这个留下来,愿意为了这个对你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我觉得钱这个东西就花得值。”
所以闻国安对程莲的容忍和纵容,全都是因为他吗?
闻裕动动嘴唇。
闻国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叹息一声:“你是想说,你不是我的儿子是吧?”
闻裕脸色苍白。
闻国安看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糊涂!”
这个国家的文化里,对于血缘的看重太过。闻国安从来都没向闻裕灌输过这种价值观,可闻裕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还是被影响了。
“你出生就被我抱在怀里,我亲手给你换尿片。你第一天上幼儿园,我送你去。你还没放学,我已经在门口巴巴地等着接你了。”
“我手把手教你骑自行车,我教你打球,我教你游泳。你把钢琴弹得鬼哭狼嚎,我也给你鼓掌。”
“我带你爬长城,登自由女神像,我带你非洲看草原,北极看极光。我陪你nba现场,世界杯决赛。”
“你的哪一次家长会我落下过?你哪一场比赛我缺席过?你每一张奖状每一个奖杯我都亲自给你拍照收藏!”
“闻裕——!”闻国安盯着他,沉声质问:“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我养的!我教的!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纪安宁在楼道里等了闻裕很长时间,她非常安静。
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这个场所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来来往往的警员都忍不住看她。有个年轻的警员还给她倒了杯水。
许久之后,闻裕终于出来了。
他的脸色虽然还憔悴,可他的眼睛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