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奉雪说:“就算我告诉你是假的,你真的信吗?”
他并不相信沈顾容已经窥知了事情真相,还能够心甘情愿欺骗自己这是虚假的。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故作凶狠地看着他,实际上内心早已如齑粉般一推就碎,只能用狰狞的神情做出来这副凶悍的模样。
好像他不承认,事实就会不存在一样。
沈奉雪完全不顾脖颈间颤抖的手,轻轻欺身,凑到沈顾容耳畔,低声道:“你当年未及冠,的确没有字。”
沈顾容一怔,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正要松开手挣扎,沈奉雪的双手却微微施力,几乎将沈顾容拥在怀里。
他轻轻抱着沈顾容的肩,似乎是不想让他逃避,一字一顿道:“奉雪。”
沈顾容神使鬼差地想起了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竹篪。
竹篪之上,便有两个字。
奉雪。
沈奉雪轻声道:“你从不知晓先生的名字叫什么,成日只知道先生先生地唤他,今日我来告诉你,他叫什么。”
沈顾容突然惊恐起来,他的手死死掐住沈奉雪的脖颈,仿佛要将他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就将他掐死在自己手中,让他再也说不出来半个字来。
但沈奉雪却丝毫不受影响,哪怕沈顾容已经用尽了全力,却依然能听到沈奉雪在他耳畔残忍地开口。
“他姓牧。”‘沈顾容’说,“名唤牧奉雪。”
沈顾容呆住了。
“你叫这个名字,只是在赎罪罢了。”
“你换上青衣,也不过是在欺骗自己代替他活着。”
‘沈顾容’却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字字如刀,一刀刀落在沈顾容身上,强行拨开他为自己编织的无数谎言,将事情的真相怼入他鲜血淋漓的骨血中。
“当年回溏城满城被十三只疫鬼屠戮,全城一千一百三十九人,只有你一人活下来了。”
“牧奉雪为救你惨死,你疯了很久。我是疯了的你,亦是你多年执念而逐渐生出的心魔。我能为你做所有不想做的事,承受所有你妄想逃避之事,也能替你屠尽天下鬼修。”
“你在梦中所听到的‘救下他’,指的不是我,不是牧谪,更不是虞星河,而是早已死去的牧奉雪。”
“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可唯一不能做到的,便是让人起死回生。”
“京世录也不能。”
心魔‘沈顾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猩红的眼瞳微缩,漂亮的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泪来,恍惚间似乎和沈顾容脸上的泪痕缓缓重合。
沈顾容突然尖声惨叫,死死握住了面前人的脖颈,几乎是发疯似的嘶叫道:“住口!你住口——”
他喉间突然一哽。
一阵狂风裹着灰雾朝他吹来,沈顾容孤身一人跪坐在一片灰雾中,衣衫凌乱,白发铺了满地。
身边哪里有什么沈奉雪。
他茫然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掐着的并不是什么沈奉雪的脖子,而是他自己的。
他正双手用力,骨节发白,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
沈顾容茫然了一瞬,明白眼前的情况后,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彻底崩溃地惨笑一声,接着将手越收越紧,仿佛要将自己活生生扼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
沈顾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滑,他将自己掐得无法喘息,但一直仿佛钝刀狠狠刮着的心口却突然一丝感觉都没有了。
他一点都不痛了。
无论是捏碎元丹,还是自扼而亡……
不都是回家吗?
清冽的寒意裹挟着露珠的气息迎面而来,无数只鲜红的道侣契破开沈顾容周身浓烈的灰雾展翅飞来。
下一瞬,牧谪快步冲来。
道侣契化为的灵蝶在黑雾中翩然起舞,缓缓落在沈顾容委顿于地的白发上,其他的全都飞在半空,将浓烈的雾气缓缓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