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周围旁观人的议论。
“也是,这个疯子会伤人,可不能让她满大街跑。”
“疯子杀人都不犯法。万一哪天看我不顺眼,杀了我,那我可不是白死了。”
……
老妇一家人未料到风向骤转。他们纷纷为女人辩解,奈何得不到一点支持。
马队长也感到后怕,今天亏了林蔓没事,要是有事,这可又是个棘手的难题。
马队长吩咐道:“先带回局里!马上给她联系医院。”
老妇不服,她的一众亲戚们都不服,可奈何马队长心意已决。未免将来惹出更多事端,马队长坚持让人带走了女人。老妇一家人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地阻挠公安带走女人。无奈,马队长只好让人将他们一起带回局里去。
林蔓和秦峰站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众公安带走了女人一家。
对着女人和老妇的背影,人们指指点点,纷纷说出了一早听来的事。
“哎呦我去,可算是走了,他们刚搬来那会儿,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你认识他们?他们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怎么疯的?”
“那个老太太男人早死了,家里帮着她带大了女儿,对这个女儿啊,是百依百顺,不管想要什么,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给她弄来。”
“这可不容易,这闺女运气好,碰上个这么好的人家。家里人不嫌她拖油瓶,居然还都帮衬着,多难得啊!”
“唉,只可惜,坏就坏在他们太宠她了。从小啊,她想要什么都有,结果性格就变得一塌糊涂。我外甥女跟她是同学,有次她看上了我外甥女的衣服,非要我外甥女脱下来给她。我外甥女不干,那衣服是她妈拖人从上海买来的,哪儿能随便给。她见我外甥女不顺着她,竟然直接动手抢,两人打了起来。你品品,两人都十四五岁的姑娘了,还为这事打架。老师叫了家长到学校,他妈不但不向人道歉,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外甥女的错,她妈说她从小死了爸,身世可怜,要我外甥女把衣服送给她。”
“后来呢?给了没?”
“唉,老师哪里见过这样无赖的人。她怕他妈闹大,就劝我外甥女发扬精神,把衣服送了呗!我外甥女没办法,只好听老师的话,哭着把衣服送了。为这事,她难过了好长时间!到现在都没忘。”
“那她又是怎么疯的?”
“她工作以后,看上了一个男公安。可人家已经有爱人了,不能跟她好。她又哭又闹,她妈和她全家人也帮着她,闹去了人家单位。人家没法子,为了躲她,申请去了外地县城工作。这女人第一次想要东西没要到,受不了刺激,就疯了。”
听完了女人疯的前因后果,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待众人都散去后,林蔓和秦峰回家,一边收拾满屋的狼藉,一边谈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那个老太太溺爱女儿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责怪她,还是该可怜她。”秦峰无奈道。他犹记得疯女人被带走时,老妇简直激动地要和马队长拼命。
林蔓道:“这些年里,她为了溺爱她的女儿,说不准伤害了多少人。她对女儿的溺爱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依我看,那老太太一点也不值得可怜。要说真有人值得可怜,也只会是那个被她抢了心爱衣服的女孩子,还有那个因为他们无理取闹,搞前途尽毁、一家子去了县城的男公安,甚至那个被她养废了的疯女儿,都比她值得可怜。”
“对了,小蔓,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秦峰想起林蔓很少提到家人,除了那次向他坦白真实身份时,只略说了两句。他忽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林蔓教导的这样与众不同。
“我的母亲……”林蔓低下了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教导我的方法像养蛊。”
秦峰不解:“我不明白。”
林蔓沉默了片刻,蓦地笑了:“忘了我刚才的话!和你开玩笑的。”
秦峰点头:“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林蔓冷哼:“是啊,哪里有这样当母亲的。”
第84章 所谓孝子贤孙们 二更
春天里, 柳絮一旦飞起, 就意味着夏天不远了。
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天, 林蔓和秦峰约好去看家具。他们在江南的码头碰面。两人兜兜转转地跑遍了江城卖家具的地方。家具店、百货公司,甚至相熟的家具厂,只为能挑到一张足够舒适的双人床。
新房里的一切都买得差不多了,林蔓和秦峰现独缺一张好床。
“马队长说, 已经送那女人去省城的精神病院了。”秦峰偶然想起了前日里发生的事,忍不住告诉林蔓后续。
林蔓道:“那她妈呢?还有没有闹?”
秦峰道:“人都送过去了,闹也没用。因为那女人有劳保, 医药费国家可以报销。她妈妈见这样,也只好勉强接受。现在每隔一两个星期, 都会去省城看她。”
此时此刻,林蔓和秦峰正站在家具厂的仓库里, 由一个仓库管理员陪着。
因为老是挑不到诚心的床, 秦峰便托人弄到了家具厂的关系。有不少领导买床, 都是直接走家具厂的门路。这里的家具, 品种繁多,且木质也更好更结实。
“这张床不错!”林蔓看中了一张香樟木的大床。这床样式大方, 且也不是太过昂贵得显眼, 价格适中。
秦峰走到林蔓身边,伸手扶上床尾,用力晃了晃:“这张多少钱?”
陪同的仓库管理员比划了个价钱,顺便报出了所需的家具票。
林蔓心里估算着价格的同时,蓦地又见到一张橡木床。她指着“新欢”, 对秦峰说道:“那张好像也不错。”
秦峰长腿迈了两步就到床边,跟挑前一张床一样,他稍稍晃了下床尾,查验是否足够结实。
林蔓看见秦峰挑床的小动作,不禁了然地笑了。她趁管理员转向别处的当儿,挨近秦峰身侧,轻笑道:“你挑床就挑床,摇什么啊?难道是怕它不够你晃?”
秦峰脸骤然红了,声音打颤:“胡,胡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挑好没有?要哪个,快给个准信儿。”管理员等得不耐烦,催促着林蔓和秦峰快下决定。
林蔓和秦峰指着身前的橡木床,异口同声道:“就这个好了。”
话毕,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
付了钱票后,秦峰跟管理员定下了取货日期。他已经向局里打过招呼,借了一辆能运家具的车子。到时,他科里几个相熟的同事,会跟车过去,到时帮他抬家具上楼。
林蔓表示她可以让厂里的工人帮忙。
秦峰不同意。他偏不要林蔓操一点心,对林蔓说她只要等在家里就行,家具会自动上门。林蔓拗不过他,只好接受。
在约定好搬家具的这天,林蔓早早地趴上窗台,懒懒地向厂门入口处望,等着秦峰的车子出现,等着一众人将车子停在楼下,再齐心搬家具上楼。
厨房里炖着骨头汤。才烧了一个多钟头,骨头的香气就飘出了厨房,弥漫了整个客厅。除了骨头汤,灶台上还摆着好几样配菜,有荤有素,全都切配码好。这些都是林蔓一早准备的,打算等秦峰的同事们干完活后,请人家留下来吃饭,好好款待众人一番。
等到日上三竿,厂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一辆中型的货车开进厂,驶过七八条东弯西绕的水泥路,终于停在了仿苏楼前。
林蔓激动地奔下楼,一众公安跳下车,自觉地搬家具上楼。林蔓先为他们打开门,接着便在他们之中,找寻秦峰的身影。
“秦峰今天早上出差了,他来不急对你说,让我们转告你。”一个公安刚刚放下一样家具,急赶着搬下一样的间隙,匆忙对林蔓说道。
林蔓的好心情顿时凉了大半。好像心底的愉悦被抽走了一般,她瞬时对什么都提不兴趣了。
一众公安们迅速搬完了家具。林蔓客气地留他们吃饭。他们推托还要赶紧还车子回局里,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匆匆地走了。
一溜烟的功夫,片刻前还乱糟糟、熙攘喧闹的房子里,又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林蔓关上房门,环视满屋子的新家具,恍然觉得心里填满了。她轻步走进卧房,重重地仰躺在秦峰挑的橡木床上。她闭上眼睛,回想刚搬进来时,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摆了三两个单身宿舍搬来的松木桌椅。
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新房是新房,也对将要结婚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她闭上眼睛,几乎可以看见不久后的婚姻生活。鸡毛蒜皮,甜蜜而温馨。想到秦峰所臆想的晃动的床腿,她不禁唇角荡漾起轻轻的笑。
“林蔓,你的加急电报!”
一日上午,一封加急电报径直送到了化验室。林蔓正在给四车间做复核的单子。四车间主任等在一边,催促着林蔓感快做完。因为临近中午,只剩下一辆货车出厂。他期望能让这批产品在中午之前运出去。
听到“加急”两字,林蔓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扫了一眼电报上的内容。
蓦地,她脸色煞白,冲段大姐喊了一声:“这活你替我一下,我有急事!”
顾不上四车间主任抗议,她快步奔到孙主任面前:“我要回上海探亲,快给我开介绍信。”
孙主任看林蔓神色紧张,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不敢耽误林蔓的事,当即答应了林蔓的告假,并对她说道:“去上海的介绍信和探亲证明在人事科开。”
说罢,孙主任写了张条子给林蔓,让林蔓凭条子去办手续。林蔓半刻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人事科开证明。恰巧林志明在办公室。平日审核批准要花两三小时的手续,林志明轻手一抬,五分钟就办好了。
加急电报始终握在林蔓的手里。林蔓的手攥得紧紧,手心沁出了汗。
电报上的只有六个字:外婆病重,速归。
紧赶慢赶地,天黑之前,林蔓终于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这一次,她买到了硬卧的票。在往上海去的路上,她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一想到可能赶不上看白秀萍最后一眼,她就辗转难眠。
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林蔓回到梧桐里时,像她第一次走进梧桐里时一样,都是天近傍晚。弄堂里熙攘的孩子玩闹声,街坊邻里间操一口吴侬软语的闲谈,空气中弥漫着油煎小黄鱼、炒青菜的香味,皆一如往昔。王阿婆依旧蹲在门口淘米,哗啦哗啦,细细地筛出米里的糠。看见林蔓走过,她愣了一下,手里动作不觉得停了半晌。
“外婆,我回来了!”林蔓还未进门,就甜声地喊,想让白秀萍尽早知道她回来了。
林蔓用钥匙开门。在去江城前,白秀萍郑重其事地给了她家门的钥匙。白秀萍告诉她,无论她的户口在哪里,上海这个家永远是她的家。白秀萍要让她记住,她的口袋里有一把钥匙,用这把钥匙,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窝。
房里没人应声。屋子里灰蒙蒙一片,没有亮灯。
林蔓径直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白秀萍躺在里屋的床上。林蔓轻步走到床边。白秀萍好像有所感应,微微地睁开了眼。
“小……小蔓回来了……”白秀萍气若游丝,颤巍巍地向林蔓伸出手。
“医生怎么说?是什么病?”林蔓接过白秀萍的手,关心地问。
白秀萍叹气道:“我没有劳保。老二家说了,就别浪费那个钱看了。”
“那大舅舅一家呢?”林蔓强忍怒火,又问道。
白秀萍道:“你大舅舅被派到外地驻点,已经半年多了。你大舅妈让你小舅妈气跑了,带着丽丽回了娘家。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求邻居拍电报给你。”
说着说着,白秀萍难过地哭了:“小蔓,你要是再晚点回来,外婆真就看不见你了。”
林蔓看时间不早,张振业和宋招娣随时会回来,她未免多事,立刻给白秀萍换上衣服,扶白秀萍下床。
白秀萍有好几天没吃上东西,饿得浑身无力,走不动半步。林蔓索性背上她,直奔距离梧桐里最近的医院。
“你是怎么照顾老人的,病成这样才送来。”
林蔓刚背白秀萍进医院,就有热心地护士跑过来。转眼功夫,好几个医生护士将白秀萍团团围住。他们将白秀萍放在病床上,直接推进手术室。
林蔓等在手术室外,眼看着医生忙碌地奔走。手表上的时针从6缓缓地跳到10。有医生出来了几次,把白秀萍的情况告诉林蔓。
白秀萍总算由危转安,脱离了生命危险。
林蔓放下了心,好像千金的重负终于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姆妈哪能了!”
“我的婆婆呀!你怎么就走了啊!”
时近午夜,林蔓坐在手术室外,等到了一脸悲戚的张振业和宋招娣。他们看见手术室的灯灭了,而林蔓垂头丧气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以为白秀萍已经油尽灯灭,撒手人寰。
林蔓抬起头,深了一口气,看向张振业和宋招娣。张振业的眼眶微红,看来是惺惺做态中,还尚有一两分真心的难过。而宋招娣则就是干嚎了,眼角不但没半点泪花,嚎到高音处,还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容。辉辉一脸懵懂,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蔓嗤得笑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外婆已经没事了。医生说幸亏送来的及时,再好好休养半年,外婆能跟以前一样硬朗,恐怕再活个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
宋招娣面色凝滞。当意识到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东西飞了,她缓过神来,气得指着林蔓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管什么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