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王珺道:“你与他年岁相仿,相较其他几位皇子总归是有一道长大的情谊在,倒也是个不错的。”
“只是你若让我选,我却还是会选魏王。”
后宫这么多嫔妃中,德妃虽然是陛下头一个女人,又育有一子二女,可这么多年却一直偏居一隅,整日不是礼佛就是抄经,从来不曾争过什么。何况她母家出身不高,日后若是与王家联姻,总归是要仰仗王家的。
至于惠妃……
她同样出身士族、身份显贵,性子较起旁人自然也要更加傲些。
“不过这到底是你的婚事,最后决断还是在你。”王芙这话说完便又朝王珺看去,眼看着面前这张娇艳恍如牡丹的面容,心下也实在不愿太过勉强自己这个最为亲近的侄女。左右日后不管娇娇是嫁给魏王,还是秦王,他们王家在长安的地位总归是不会倒的。
她想到这便又软了声:“这几日你就好生待在宫里陪我说说话,等寻个合适的日子我再让你们见上一回,到那时,你再好生想想。”
王家与天家的联姻是不可避免的。
可至少,她也希望娇娇能在选择的人选之中,选择一个她相对喜欢的。
王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才放轻了声与人说道:“姑姑,我想去东宫看看表哥。”前世姑姑死后,表哥索性也带着表嫂去了封地,直到她死也未能再见上一回,她……想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
王芙闻言,握着王珺的手一顿,就连原先还挂着笑的面容也添了几分悲戚。
她身子弱,这辈子也就得了无暇这么个孩子,偏偏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这让她如何不伤心?可她身为国母,纵然再伤心也不能宣泄出来,因此她也只能合了合眼,等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勉强挂了个笑,哑声与人说话:“快去吧。”
“前几日,你表嫂还与我提及你了,你去了东宫也替我好生安慰她一回。”
王珺自是忙应了“是”。
余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起身朝人福了一礼便往外退去。
不过临来走到布帘处的时候,王珺却还是止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身穿凤袍头戴华冠的妇人正斜靠在椅子上,她合着双目,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有些不自觉得轻颤,此时外间的日头正透过那镂空轩窗打到屋中也一并打在她的身上,她这处望过去能透过那浅浅的光线看见姑姑微颤的双睫。
她知道姑姑心中的苦。
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纵然再苦再难受也不能与人说道。
王珺想起当日向二哥问得那个问题,她是真希望二哥能查出来此事与萧无珏有关,那样就能让旁人知晓他的狼子野心。
还有那个德妃……
什么偏居一隅,淡泊名利,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当初刚嫁给萧无珏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这位婆母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婆婆了,她从来不会与她红脸,就连说话也是温声柔语的。可也是她这位好婆婆,却在姑姑死后,在她因为母亲的死流了自己的孩子后,让她帮萧无珏纳了一个又一个对他有利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长乐,我知你和无珏感情深厚,可无珏年岁越发大了,其余王爷都已有儿有女,你是个好姑娘,总该替他想想。”
“长乐,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她是个性子柔顺的,纵然进了王府也不会与你争抢什么……”
“长乐,这是宣武将军家的姑娘,她与你也是一道长大的,日后进了王府,你也能有个说话的伴。”
……
什么性情柔顺?什么一道长大?那一个又一个女人,不过只是为了让朝堂之中,有更多的大臣归顺于萧无珏。
真是个佛口蛇心的女人啊。
王珺想到这,双目微沉,连带着那张娇艳面容上的神色也跟着黑沉了许多,既然她有幸能够回来,不仅要揭穿萧无珏的真面目,也不能放过那个佛口蛇心的女人……她不会再让身边的人受这对母子的欺瞒。
她一面想着,一面是举步往外走去。
外头候着的常宁见她出来,自是忙朝她福了一礼,口中亦是跟着一句:“郡主是要去东宫吗?您的丫鬟还在里头给您收拾,可要奴遣其他宫人陪您一道过去?”
王珺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此处离东宫并未有多少距离,何况这条路,她已不知走上多少回了。
因此她也只是说道:“不用,我自行过去便是……”等这话一落,她想起里头的光景,却是又添了句:“先让姑姑一个人待会。”
常宁知她话中意思自是忙点头应了。
王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只是继续往外走去。
……
走出未央宫,穿过小道便是一条九曲长廊。
长廊两侧草木葱郁,王珺独自一人走在这条去往东宫的路上,面容较起园中最美的牡丹花还要娇艳,可她神色淡淡却平添几分不可亲近的气质。因为心中想着事,她也未曾注意到前头的光景,直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乐。”
她才停下了步子。
这道声音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
萧无珏……
王珺在唇齿之间轻轻碾磨起这个名字,她察觉到那人正朝她这处走来,而她脑海中也因为他的走动而浮现出几个深刻到骨髓里的片段。
“长乐,我想娶你为妻,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是萧无珏在西山围猎时因救她而受伤,她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与她说得话。那个时候,她心中对萧无珏并无多少情意,唯有的也只是几分感激之情……倘若不是因为后来林雅在她耳边说了一回又一回萧无珏的好话,她并不一定会嫁给他。
“娇娇,你终于嫁给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这是大婚之夜,萧无珏与她饮了合衾酒之后,他屏退一切宫侍,坐在他的身侧,低垂着眼与她说得第一句话。
她还记得那日他一身大红婚服,面前的龙凤烛火照映出来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他眼中含着的璀璨笑意。
“娇娇,等我做了皇帝,你便是皇后……”
“娇娇,那些女人不过是巩固大臣们的棋子,我爱得只有你。”
……
王珺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片段,最后却是她伏跪在萧无珏的身前,他居高临下向他投过来的那一眼……那双眼中再无往日的情意,也没有丝毫温润之色,他就那样冷冰冰得看着她,口中是道:“王氏,你真是令朕失望至极。”
明明是他谋划了一切,最后却把一切罪责都怪在她的身上。
真是……
可笑。
王珺想笑,可唇角却扯不出丝毫笑意,她只是听着那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近,而袖下的手也越收越紧。
“我先前还以为看花眼了,原来真是你……”萧无珏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温和。
而王珺也终于在他停下脚步时,抬眼朝人看去,不远处的那个男人面容温润、目光含笑,他就穿着一身寻常的朝服立在那处,可那光风霁月的风姿却让人移不开眼。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垂下眼眸,屈膝朝人福了一礼,口中也是淡淡一句:“魏王。”
萧无珏看着王珺这幅冷淡模样也未觉得奇怪,王家七娘出身高贵,纵然面对皇子、公主也从不落下风,她有这个资格,可以不必去讨好他人。只是,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隐藏至深的厌恶和恨意……
只是再看过去时,那双眼中便又没了那两样的情绪。
他心中觉得奇怪,声音却还是如常:“长乐,这是要去东宫吗?”
王珺不愿在此与他多费口舌,萧无珏心细如尘,她还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不对劲,因此她也只是点了点头:“我还要去探望表哥,就先行告退了。”等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再行一礼后便提步往前走去。
而萧无珏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倒也未说什么,只是眼看着她越行越远才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王珺步伐从容,仪态万千,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心下的波动,倘若不是怕旁人发现,她甚至想快步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他的视线。
直到身后那一抹视线被人收了回去,她才停下步子转身看去,眼看着萧无珏离去的方向,王珺的双眸微沉,袖下的手也紧攥着。眼见他穿过长廊消失不见,王珺也屏了呼吸恢复如常,只是还不等她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极淡的声线:“你恨他?”
第9章
这个声音?
王珺的身形一僵,她拧头朝身后看去,便见那不远处的长廊下,萧无珩正负手立在那处看着廊外的天空。
他穿着一身石青色以金线绣走蛟的盘纹服饰,腰系玉带,微微仰着头,当真是说不出的好风姿,世人皆道萧无珏光风霁月,堪为长安第一美男子,可王珺却觉得比起眼前人,萧无珏还是差得远了些。
只是因为萧无珩常年征战沙场,身上掺了太多的亡魂与鲜血,偏他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淡漠性子,这才让众人心有戚戚、不敢直视。
她与萧无珩的相交并不算多,两人前世最亲近的也只是昏睡时被人安排在一张床上,可她心中……
对他却有几分愧疚之意。
前世倘若不是因为她递过去的那盏酒,以萧无珩的本事必定不会入萧无珏的局,那么他也不会落得一个被褫夺爵位和兵权,最后关押天牢的命运。
她不知道前世在她死后,萧无珩是什么样的命运?只记得他被萧无珏派来的人带走的时候,曾对她说过两字“别怕”,那应该是他们之间唯一一回,除了敬辞和虚礼之外的话。
想着这样一个男人,本该在那战场发号施令受众人敬拜,最后却因为她的缘故,落得那样的下场。
委实可惜。
萧无珩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她的回声,侧目看去便见她面容怔忡,却是一副出神模样。
他心中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趣。
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出神过,倒是……胆大。
不过想着记忆中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萧无珏便觉得倒也正常,她本来就是不同的,和这世上的其他人都不同。
只是……
他看着眼前人出神的那双眼中竟含着几分愧疚。
萧无珩长眉微挑,眼中也是一片兴然,他仍是负手而立,指腹轻轻研磨着那佛珠下头的疤痕,目光却不偏不倚,直勾勾得盯着她看,口中是又一句:“在想什么?”
等到这声入耳——
王珺才回过神来,她忙敛了思绪垂了眼,待朝人行过礼后便唤人:“齐王。”
“嗯……”
萧无珩淡淡应了一声,眼看着人垂眸,便又跟着一句:“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
这人……
不是都说齐王少言寡语,怎么今日这么难缠?若不是知晓他的性子,王珺都要以为他是在故意为难她了。她想到这却是又换了回呼吸才答道:“王爷说笑了,我和魏王无冤无仇,又怎会恨他?”
萧无珩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眼看着王珺。
是啊……
她一个闺阁女儿又岂会和魏王有仇有怨呢?可真得是这样吗?当日在王家,她提及太子坠马说起萧无珏的时候,那话中的笃定可不像是女儿家的寻常猜测。
那时,他便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萧无珏的风评一直很好,此次还为了寻找太子受了伤,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外头对他都多有夸赞……可这个丫头,却直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还有先前,虽然只是余光觑见的一眼,可他还是察觉到王珺在看向萧无珏的时候,眼中那掩不住的恨意。
倘若只是因为太子坠马,那也不会有这样的恨意。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虽然常驻边陲,可长安城中的消息却也是知晓的,至于她的事,更是从来不曾遗漏过。这么多年,她和萧无珏也只是在宫宴上才碰见过几回,每回都是淡淡处之,怎么这回,却有着这样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