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故意逗女儿:“出差有补贴,蕊不要爸爸挣钱了啊。”
林蕊骄傲地挺起胸膛:“爸,我有钱,我挣钱养你跟妈妈。”
跟随林建明一块进殿堂的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千金不愧是千金啊,贴心小棉袄。”
对自家两个姑娘,林建明向来骄傲的很,主动招呼女儿:“蕊蕊,叫贾伯伯。”
贾涛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还记得我吗?小姑娘。”
林蕊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总算记得跟这位伯伯在鲁教授的馄饨摊子上有过一面之缘。
她笑嘻嘻的:“哎呀,校长,肯定是因为江州的风水好,所以您看起来容光焕发,简直焕然一新。”
苏木觉得焕然一新这个词似乎并不适合形容人。
然而贾校长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你也看上去比一个月前更聪明,更可爱了。”
林建明无奈,摸了摸小女儿的脑袋,自嘲道:“女儿总是下不了狠心管,这丫头被我跟她妈给惯坏了。”
他招呼林蕊,“快点儿上去,早点收拾收拾,早点睡觉。明天爸爸给你看带给你的礼物。”
林蕊哪里还来得及等明天,直接抢过他爸的包,拎着就要往楼上跑。
贾校长却拦下了两个抬脚的小家伙:“吃饱了没有?没吃饱的话我请你们再吃一顿,成不?”
林蕊躲在苏木身后,两只眼睛警惕地看着大人,坚定地摇摇头:“不,我吃饱了。”
贾校长哑然失笑,无奈道:“哎呀呀,看样子小千金不上当啊。那伯伯开门见山,伯伯想请你指点迷津可好?”
林建明赶紧拦下:“您说笑了,我家丫头就是爱说爱闹,您别放心上。”
贾校长微笑着摇头:“不,现在就是真正有话说的人太不爱说话了。”
林蕊只两个眼睛珠子不肯安定下来。
她既不说同意,也没有立刻抬脚走人,就这么抱着苏木的胳膊,脸藏在人家脑袋后头,明目张胆地偷偷打量贾校长。
贾校长好气度,不仅不生气,服务员端的汤锅上桌时,他还主动招呼林蕊坐下:“再吃点儿吧,伯伯想问问你的意见。这么多人没有工作,该怎样安排他们呢?”
修路造桥是不大可能的,大政策摆在眼前呢,地方政府总不能逆着中央政策来。
“清理河道啊。”林蕊理所当然,“以建设农村的名义清理河道。”
既然不许农民攻进城,乡镇企业又被关停了,那回归土地的农民必须全身心投入农业。
相应的,农村基础建设总归得跟上吧。
在古代,徭役也是代替税收的一种手段。
水利建设对于农村来说十分重要,既往生产队时期,每逢农闲,农民都要修筑水利。
还有大型的公路不允许修筑,可是没讲农民不许自发修理通往村里的路吧。
要致富,先修路。
村庄山里头的农产品想要运送出去贩卖,最基本的得有路得能让人家进出。
实在不行,还是老办法,走水路,利用水力天然条件,达到交通的目的。
副校长笑眯眯的,他吃掉了一串金针菇,鼓励地看向林蕊:“除了农村,那城里头呢?城里头能否有办法吸纳更多的劳动力?”
林蕊避重就轻,只笑得满脸天真:“工厂都开工了,不就行了吗?”
贾校长叹气:“可是现在工厂开不了工啊。”
三角债纠缠不清,已经快要将大型企业全都勒死了。
各大厂子都在叫苦,恨不得所有人都往国.务.院拍电报。
现在已经有几十万人的大厂停工,情况相当严峻。
林蕊轻描淡写:“东边不亮西边亮,没了张屠户,就非得吃带毛猪吗?”
睁大眼睛看看啊,我的校长,就这么家小饭店,提供了多少工作岗位!
动不了大型国企,那就从乡镇企业、私人企业想办法啊。
不能因为嫡长子不争气就打压聪明能干的庶子,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折腾什么长子嫡孙高人一等啊。
现在拼命地想办法拯救国企,从根本原因上是因为国企占据的社会经济比重大。
可是国企以外的经济成分蓬勃发展起来了呢?有更多的工作岗位供人们挑选了呢?
一份稳定月薪一百块的工作跟一份三百块无法保证稳定的工作摆在眼前,现在的人基本上会选择前者。
可是如果后者工作机会多,丢了一份,有技术在手的人随时都能找到第二份呢?
如果后者虽然不能旱涝保收,但工作相对稳定并拥有广阔的提升空间呢?
况且这世上真有稳定的工作吗?国企照样会倒闭。
与其一次性地将这么多劳动力推向社会,以至于宝贵的熟练技术工人资源被大量浪费,不如从一开始就逐步分流,让人人都有劳动的技能跟获得工作的机会。
这些话,林蕊当然不会当着这位身份背景暧昧的贾校长说。
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来路啊。
一个大学校长关心这么多,是不是有些过了?
总不至于他还想安排学生们去修路挖河吧,或要真是这样,估计学生们掀翻了大学。
学生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啊。
林蕊半点儿也不心虚的想着。
她眨巴两下眼睛,突然间积极推销起自己的小吃车来:“校长,你要不要多买两辆?其实咱们江州夜市文化还不够发达,完全可以再发挥发挥。”
政府应当籍的积极性引导作用,为人民群众创造工作岗位。
制造业受政策影响,暂时无能为力的时候,那就将主意打到商业上去啊。
现在的小商小贩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工厂里头积压的商品依靠什么消耗掉,靠的就是人民群众的消费能力啊。
林蕊热情地为贾校长画大饼:“打造美食街,政府统一规划。”
不是一直诟病夜市脏乱差么,你都没把规则立好,让人家如何高大上?
政府不能光想着划块地出去,然后就等着收钱,相关的管理也要跟上。
“宁县的菜市场就搞得很好。它们菜市场内外都有摊子,里面的摊子收摊位费,市场也负责对他们进行监督管理。外面的摊位是永远赶不尽的,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顾客自行选择和相应的监管。”
现在大家都知道做生意挣钱,可为什么绝大部分人即使在厂里头,只有那要死不活的几十块钱工资,依然不愿意出来做生意?
除了生意有亏有赚以外,还有就是政策的不明确性。
小商贩的生活没有保障,医疗以及子女教育无法获得保证的时候,人们的顾虑自然就很多。
钢铁厂开始对外头收赞助费以后,为什么宁可交了3000块钱的高价进学校的人那么多?就是因为这部分人获得的相应的社会资源严重匮乏。
问题总是方方面面,错综复杂地纠结在一起,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可能是灵丹妙药,一试就灵。
几十年积累下来的难题,就是神仙也没办法一蹴而就,而且还不伤筋动骨。
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慢慢来,一件一件的办。将他们能做的事情先一件件的布置下去。
人民群众的眼睛其实是雪亮的,政府有作为,在努力的做事想出路,人民都能够看的到。
贾校长沉默着听了半天,轻轻敲了敲桌子:“你说的这些,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国企的困境啊。”
林蕊笑了:“请问江州有多少人民?其中国企正式职工又有多少?请问他们是不是只占总人口的一半都不到?”
倘若遍地都是国企职工,那社会上的人们也不会那么羡慕国企工人。
国企难进意味着国企人只是少数派。
危机重重的当下,将精力全都放在难啃的硬骨头国企上,而忽视了剩下的绝大部分,真的合适吗?
还是觉得国企的问题才算是问题,其他人的问题不值一提?
恰恰相反,现在工厂陷入困境,国企纵使停工,也不会开除正式职工,更加没有裁员这一说。
生活真正陷入困境的人,是因为乡镇企业大量倒闭,以及基础建设全面停下所导致滞留在车站的农民工,以及城市临时工。
他们没有铁饭碗,医疗以及子女教育原本就缺乏硬性保障,所以他们投身于商业的积极性会更高。
永远不要低估人民群众的智慧与勇气,一旦政府释放出相应的信号就有人愿意吃螃蟹,豁出去好好闯出一片天。
夜市、小商品市场、杂货铺子,这些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高大上的地方,只要遍地开花,就能够积极推动城市经济发展,并且吸纳大量劳动力。
林蕊掰着指头细细地数:“就是您看到的这家小店,服务员有几位,厨师有几位?每个月咱们又缴纳了多少税?”
外头的夜市摊子形成规模,统一监管起来,吸纳的劳动力和产生的税收,那也是相当惊人的。
同样的小商品市场也可以建立。没有了统一的地点才好进行监督管理,老百姓买东西也有了更多的选择。
对于绝大部分老百姓而言,除非迫不得已,他们并不想去国营商店看售货员的白眼。
一旦大量的商铺林立,国有企业仓库里头囤积的卖不出去的货品,事实上也有了更多的销售渠道。
这对于缓解企业资金压力肯定能起积极作用。
只有东西卖出去了,才可能有钱收回来呀。
贾校长沉默一瞬:“现在国家并不鼓励消费,银行调高利率的目的就是为了遏制消费。”
这话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来说似乎有些太深了,然而贾校长却很肯定,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完全能够听得懂。
果不其然,少女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的摇头:“具体到银行调整利率这一步,对政策的把握就已经滞后了。”
她从店面的书刊架上取下一份报纸。
这也是饭店颇有特色的一个地方,店里订了十几份报纸,各个方面的都有就挂在架子上,谁要看谁自己拿。
有人闲着没事,还会专门过来看报纸,店里头的服务员只要他买了东西,哪怕是最便宜的,就不管。
林蕊翻到3月份的一份报纸,直接指给贾校长看:“您请看,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中央通过了关于《坚决贯彻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方针》。这说明什么?说明中央坚持深化改革,肯定要搞活经济。”
她当然有这个信心,因为她清楚地明白,那位老人家是坚定的改革派。
一时的困境是改革过程当中在所难免的,他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儿小挫折就直接放弃改革的方向。
今后或者说现在工厂要面临的最大问题,绝非供不应求,而是产能过剩。
眼下电风扇厂还有电冰箱厂,不就已经感觉到负担了吗?
去年为了应对抢购潮,工厂被上级主管部门勒令或者主动开足马力生产,导致的后果是什么?就是大量产品积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