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见星小心地点点头:“嗯。”
朱成钧把杯子放去书桌上,然后转回身,蹲下来解着腰带。
他解榻脚那一截展见星还没什么感觉,解到她背后双手的时候展见星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知怎么心情又好了,不要她说,也愿意把她放开了。
她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双手一解脱,她连忙坐起来,先甩了好几下,甩开那种被紧缚的感觉,又揉起自己的手腕,她正揉着,麻布腰带罩下来,朱成钧干脆利落地两下,又把她的手绑住了。
展见星:“……?”
朱成钧动作不停,把另一截绑回了榻腿上,于是,展见星又跟竹榻绑定到一块儿去了。
唯一的差别就是,她现在双手被绑在了身前,从躺着变成坐着,手臂不会有那种拧着的疼痛了。
展见星心内有点火气撞上来,也有点无可奈何:“九爷,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能永远绑住我吗?这有什么意思?”
朱成钧把她绑好,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能,有意思。”
他顿了一顿,重复了一遍,“有意思,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你在这好好反省,饿了渴了可以说。”
他说完抬脚出去了,展见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这不是生气,根本就是疯吧?
生气的人还能等他冷静下来,疯了的难道要等他清醒吗?
展见星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腰带结,简直疑心自己是做了噩梦没醒,不然她实在无法想通,这点事怎么能把他刺激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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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钧重新坐回了外间。
屋里屋外静谧非常,他很快听见了来自小书房里极细微的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马上猜到了,那是展见星在跟他的腰带较劲。
略放松一点,他就要生事了。
果然是一点也不怕。
是吃准了他不能拿他怎么样吧,气极了也不过把他绑一会,不等他求饶,他看他两滴汗就忍耐不住,上赶着给他换了个花样,叫他好折腾。
这是什么没良心的伴读。
朱成钧一边竖着耳朵听着,一边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要折腾,就由他折腾,他自己不听话,等会可不能怪他——
“九爷,”秋果满头汗地跑了进来,“大爷又召汉王的使者了,这回留了他好久,我——”
朱成钧霍然站起:“闭嘴。”
晚了。
小书房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秋果瞬间变色——这里常年就他一个伺候的,等闲也没客人来,他说话才没防备,怎么会忽然冒出个人来?
他目光警惕地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展见星气势汹汹地从门帘处钻了出来,双手绑缚,底下还拖着一截。
秋果:“……”
这是什么奇特的造型?
“展、展伴读,”他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脑子里终于拐过弯来,看看展见星,又去看朱成钧,“爷,你把展伴读绑来了?有话好好说,这这又怎么犯得着呢——”
展见星的注意力却已然不在自身上了,她站到朱成钧面前,质问他:“九爷,什么汉王的使者?他在代王府里?”
朱成钧盯着她的手:“谁叫你自己解开的?”
展见星道:“汉王使者什么时候来的?秋果说‘又’,是不是他已经来一阵子了?他来想干什么?”
朱成钧道:“你果然想走。”
“九爷,你回答我——汉王使者到底来干什么?!”展见星急迫地加重了语气,“是不是要联络大爷行不轨事?”
朱成钧道:“你既然想走,问这么多做什么?你走就是了,你看你走不走得掉。”
展见星气急,往前逼了两步:“九爷,这是正经事,你不要混闹!汉王造反之心天下皆知,他派使者必然不怀好意,你早知此事,为什么不告诉先生?”
朱成钧在近距离无可回避中直视着她,终于给了一个正面回答,却是道:“你凭什么问我?你管不着我。”
展见星急起来寸步不让:“我是奉先帝旨意与你的伴读,对你有陪伴督劝之责,我为什么管不着你?你行差踏错,我就是可以问你!”
她这句话还真是理直气壮,她最初是罗知府选进来的,但在皇城之中,先帝金口玉言,将她从朱成钶身边拨给了朱成钧,她说是奉旨,一点也不错。
朱成钧眼神动了一动,显然也想起了旧事,他嘴角一勾,却是露出一个嗤笑:“你这时候想起来了?瞒着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提?你说一直陪着我,又说直到我不需要你才走,结果其实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是什么伴读?你比我厉害多了啊。”
展见星:“……”
她顾不上指责朱成钧不讲理到把她背后和堂妹说的话也算上,她只是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她是绕不开的,朱成钧心里的轻重缓急跟她完全不一样,就好像他的善恶也跟她不一样,她不把这件事跟他扳扯清楚,他不会和她讨论正经要事。
“九爷。”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平下气来,但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她脑子里嗡嗡的,她发现自己办不到。
“不是我想走,是我娘,我娘——”
展见星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她要怎么说,她难道可以对着别人说母亲的坏话吗?她有路不能走,有志不能伸,她见过天地,却要缩头矮身,寄于不知谁家檐下,她愿意吗,她甘心吗,她要放弃的是她的一生!
“你——”朱成钧的声音之中终于出现了动容,他的脸则木了——或者准确说,是傻,“你哭什么?”
展见星没空回答他,她感觉得到自己眼前模糊了,正努力忍着别叫眼泪真的掉下来。
朱成钧因此去问秋果:“他哭什么?我没怎么他啊,就绑了一会,我怕他疼,还给他换了。”
秋果也茫然,胡猜道:“这个,他们读书人好像有个话,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绑起来就算侮辱了吗?”
秋果道:“应该算吧?爷,你有话说话嘛,绑他干嘛呢。展伴读性子傲,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成钧不高兴了:“是他先对不起我,他还傲,我难道就是好欺负的了?”
秋果瞄着展见星:“爷,现在是你把人欺负哭了。”
展见星听他主仆二人越说越离谱,忍无可忍道:“我没。”
她自己心里煎熬,什么被欺负哭了。
但是她这一开口,费半天劲憋回去的泪珠就憋不住了,当着朱成钧的面掉了下来。
朱成钧浅色的瞳眸一缩——真哭了!
还是这么大颗的眼泪。
这简直是耍赖啊。他心里嘀咕,终于道:“行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他转向秋果,“你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收拾。”又转回去看展见星,“我听明白了,是你娘想走,你没法违抗。这样吧,你要去哪,我跟你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放狠话·九:你敢走,除非把我一起带走。
第57章
展见星算认识到了, 朱成钧这个人就是不能以常理计,这么荒谬的话他不是说着玩儿的,说完以后见秋果不动, 显然没当真,居然催他道:“你愣着干嘛?我叫你去收拾东西, 太重的就别带了, 捡些轻又值钱的。”
秋果傻了:“——爷你说真的啊?”
朱成钧道:“这地方我呆腻了, 等事了了, 换个地方正好。对了, 你去哪?”他扭头问展见星,“是不是回你原来的家去,那是往南边走?”
展见星脸上的泪早已抹去,震惊着点头又摇头:“是,不是——九爷, 你怎么能跟我走?你是藩宗,不能擅离封地,你无旨乱走, 惹怒皇上,可能会将王位丢了!”
“丢就丢了,有什么稀罕。”朱成钧不但不在乎, 还稳稳地坐了回去。
展见星觉得不对,朱成钧确实说过不想争王位的话, 但那是指亲王,不是郡王, 郡王原就该他得的,他怎么会主动往外推?
他这个人其实很超脱又很独,不是他的东西,多一眼他也懒得看,是他的东西,比如小荣庄,别人别想伸一根指头进来,再比如她,她跟许异多说两句话,他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忍耐——
展见星连忙摇摇头,想什么呢,她又不是东西——不,也不对,算了,反正他就是那样的性子。
“九爷,出什么事了?”她问出口的时候已联想到,“跟汉王使者来有关?他怂恿大爷造反,你觉得此地危险了?那我们应该去告诉先生,尽快向皇上禀报——”
她顿住,因为看见秋果忽然很用力地朝她使着眼色。
她说错什么了?展见星茫然。
朱成钧扫了一眼秋果,说出了答案:“汉王确实想乘皇上登基不久,立足未稳,效仿成祖,以为先帝报仇的名义起兵夺位,他派使者来,就是想叫大哥在大同响应他。”
展见星惊道:“那你还帮着隐瞒——不对,为先帝报仇?!”
朱成钧面无表情:“对。他说,皇伯父是皇上为了皇位害死的。”
展见星简直怀疑自己听错:“怎么可能?皇上是先帝亲子!”
朱成钧笑了一声,但声音中殊无笑意:“亲子?展见星,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不知道天家无父子这句话吗?”
展见星混乱道:“我当然知道,但皇上不一样,成祖在时就对皇上深为喜爱,先帝一登基就将他立为太子,他、他又不是——”
她想说他又不是成祖,需要从侄儿手里夺皇位,当今不但是嫡长,太孙身份更早在祖父成祖在时就确立下来,他的继承权无可置疑,天下绝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地位,他怎么可能犯下弑父这种骇人听闻的行径?!
那张椅子再诱人,他也根本没必要啊!
“汉王使者密告我大哥,汉王曾在皇伯父驾崩时,于进京的必经之道上设伏截杀皇上,几百好手苦候几天几夜,没见皇上人影,等到了皇上登基的消息。”
展见星紧皱眉头,道:“皇上当时在南京,汉王封地在乐安,虽然比皇上距京城更近,但当时内阁的大学士们早有先见,秘不发丧,暗地送信与皇上,汉王消息慢一步,截杀安排得晚了,不是很正常吗?”
朱成钧摇了摇头,慢慢道:“不正常。因为,汉王的消息并没有慢一步。”
展见星悚然:“什么?”
朱成钧道:“汉王使者向我大哥坦承,汉王在京里留有人手,始终密切注意皇伯父起居,他与皇伯父是兄弟,知道皇伯父因体态过丰,龙体一向不很康健。皇伯父不再出席大朝,将小朝也改为在乾清宫举行,这样的消息连我大哥也能在当时打听出来,汉王蓄谋已久,怎会不知?”
“皇伯父驾崩的第三日,他的密探已确知了这个消息,飞信传回了乐安。”
虽然晚了三日,但乐安与南京之内有路程差在,内阁派往南京送信的密使要去,当时还为太子的皇上需回,两者来去相加,这三日时间完全可以抵消掉。
展见星仍旧不可置信:“内阁的先生们老于谋事,未必等先帝驾崩以后才送信,重病以后就——”
她忽然顿住。
因为她想起了,先帝没有重病这个过程,是因心疾而骤然崩逝,内阁都措手不及,才不得不暂不发丧。
外面秋阳灿烂,展见星却觉得周身发寒。
难道——
不,不可能。
皇上没有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