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当然无法安歇。
宫人劝道:“娘娘,不管皇上如何打算,静仁仙师总之是威胁不到您的,您不必过于忧心,还是歇息了罢。”
汪皇后躺在枕上,静静地睁着眼,道:“本宫知道。”
她更知道,谁才能威胁得了她。
钱氏的运道太好了,从这样的大案中都能全身而退,而她呢,她得到了一个棘手到无法处置的真凶,一道和朱英榕之间很难弥缝的裂痕。
她非常不想相信,但也一点都不怀疑,朱英榕眼下还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定会寻求自己身世的真相——不,他现在已经在寻求了,她对此恐惧无比,无法忍耐。
唯一的办法,只有……
当年没有立断,如今,她再也不该拖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出场人物太多我忘了,把皇后姓氏写错了,我回去挨个改。
~嗯钱氏遭逢大变跟从前不一样了,但性情可以突变,智商说实话是不能的。。所以真的不是她搞事。
第118章
清晨, 长宁宫。
钱嫔虽然平安无事被放了回来,这一夜也未能安枕。
好在她年轻,早上起来时扑些粉就遮过去了, 刚梳洗停当,吃了一口宫人送来的酥酪, 皇帝来了。
钱嫔放下碗, 站起来行礼。
皇帝默然摆手, 示意她起身, 然后在她让出来的主位上坐下。
“二郎呢?”
“二郎还睡着, 昨晚闹着了他,今早上就晚了些。”
皇帝自然知道怎么闹的——太监忽然来传人,恐怕多少弄出了点动静。次子还小,他有点担心,皱眉道:“没吓着他吧?这些奴才,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把手脚放轻些。”
钱嫔道:“哭了一场,不过他没记性,我才去看过, 他又睡得好好的了。皇上,可查出究竟是谁指使了吗?”
皇帝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是一国之君,少有这样语声吞吐的时候, 实在他自己也觉得这事难以言说,但是, 他又不得不亲自来这一趟。
钱嫔追问:“是谁?”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将昨晚太监的回报悉数说了出来。
钱嫔发着愣, 这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第一次进宫时,见过还做着皇后的白氏一两次,没说过什么话,只是行礼而已,后来到她第二次进宫,白氏就已经变成了静仁仙师,幽居长安宫,静仁仙师不肯见别人,别人就也见不到她。
她想笑,又想哭——她想她们怎么都这么倒霉啊。
只是为了成全汪皇后的上位,她们两个就都成了牺牲品,被迫过着活死人一样的日子。
她不甘心,所以借故交的协助重新回到了宫里,没想到,静仁仙师也不甘心。
“昨晚是朕委屈了你。”皇帝又叹了口气。
钱嫔没有什么触动,她受的委屈实在也不多这一桩了,只是低了头道:“皇上言重了,只要皇上查明真相,还妾身一个清白,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样没有怨言,皇帝底下的话倒更难出口,顿一顿,见到炕几上摆着的酥酪,就势带了点搭讪之意地端起来,一边道:“朕一早起来胃口凝滞,没用早膳,到这里见了你这碗酥酪,倒是忽然觉出饿来了。”
钱嫔一怔,忙道:“这是妾身用过的——”她扭头吩咐人,“快去给皇上重新进一碗来。”
皇帝早年有过戎马生涯,吃东西很快,一边舀着已经吃了起来,一边笑道:“怕什么,朕还和你讲究这个不成。”
片刻就把一碗酥酪都吃尽了,回味了一下道:“怎么有点发苦?是御膳房怠慢了,还是你这里的人当差不用心?这样的东西也进上来给主子用。”
钱嫔只吃了一口,随后圣驾来到,她匆忙间也没觉出味来,讶道:“苦吗?妾身没来得及细尝。”
皇帝点点头,吩咐人:“去给钱嫔重新要一碗来,该敲打的敲打两句。”
随侍的一个太监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钱嫔在宫里这几年也历练了出来,知道皇帝这就是特意给做脸面了,她也得识趣些,福身谢过后,就道:“皇上国事繁忙,使个人来给妾身传话就够了,您亲自前来,可是还有别的事吗?”
皇帝就等这个台阶,点了头道:“是有件事。大郎那里——朕有借重你之处。”
钱嫔一夜辗转反侧,已经猜到了,苦笑道:“皇上是要我去向大郎澄清,我与他毫无关系吗?”
她情绪激愤时,会不由忘了奏对时的自称,皇帝听出来了,也觉含愧,将声音放低了道:“淑兰,朕少年时糊涂,办出那桩事来,但事已至此,也难回头了,为了大郎好,也只有将错就错下去。”
“如你昨夜所说,他那个年纪,半懂不懂,难免煎熬,而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他的嫡子身份也要遭人质疑,虽然他是朕的长子,总是多生枝节,朕为天子,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背着这个指点,一辈子都过不痛快。”
钱嫔低下了头,不说话。片刻后,几滴泪滴在了她安放于膝盖的手背上。
皇帝看见,不好催她,国朝以孝治天下,他现在要生母去向亲子否认血缘,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过分。
从本心来说,他也真的有些后悔当年所为,现在外朝有瓦剌在壮大,后宫家事又这么剪不清理还乱,皇帝想着想着,心头就生出了烦闷来。
闷得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心尖又好像有点发痛。
“皇上,”钱嫔终于出了声,她知道她不能把皇帝晾得太久,无论她心头有多少不甘,皇帝都对着她金口玉言自认“糊涂”了,她还能怎么办?再逼着皇帝进一步给她认错吗?
认了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不是刚回宫时满怀怨愤的钱淑兰了,她清醒地知道,为了朱英榕的前程不出差错,她必须容忍他认汪皇后为母。
但她也不能轻易答应了皇帝,汪皇后知道她的优势是什么,她更知道,如果不是皇帝对她还有愧疚之心,她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郊外那个深庵里了。她要将这个优势保持下去,以从皇帝那里换得保护。
“我——”
“噗!”
皇帝呛咳着,吐出了一口紫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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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得更高了。
文华殿外的臣子们越聚越多,却仍旧没有见到圣驾的踪影,展见星站到腿脚都发酸了,终于等到了一个太监形色仓皇地跑来传话:“今日龙体微恙,请各位大人暂且回去,择日再行觐见!”
“皇上病了?”
“昨日还好好的,之前也不曾说——”
大臣们互相惊讶地议论了两句,如展见星这样的青袍则只能默默听着,既毫不知情,也没插嘴的余地。
大臣们甚有分寸,说了两句就停住了,诸人也不太担心,皇帝身体一向健壮,就是有恙,应当也只是小毛病,当下各自回去阁房衙门,又帮忙把一些不死心还徘徊着的低品官员们都喝令出去了。
展见星随在人群里往外走,出去以后,她无事可做,挨过剩下的大半天,隔天再跑去通政使司问。
里面的小吏告诉她:“算你运气不好,慢慢等着吧,内阁传出消息来,这几日所有手本一概押后,一个外臣都不召见。”
展见星只好又回去。
她这一等,不只两日,足等了五六日,无聊到又去拜见了楚祭酒一次,楚祭酒见到她,迎头就道:“我正想着找你,见星,你是不是八月初二那日进的宫?”
展见星点点头:“是,但是我没能觐见,里面的太监出来传话说,皇上病了。”
“什么病你可有头绪吗?”
展见星为难摇头:“先生,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只干站了半天,然后就走了。”
楚祭酒一拍额头:“也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先生,怎么了?”她猜道,“可是先生听到了什么风声?”
楚祭酒走到外面,见四下无人,才回来低声道:“从你进宫那日,直到现在,连内阁的方学士都不曾见过皇上,我实在有点忧虑,恐怕——”他把声音又放低了点,“恐怕先帝故事重演……”
先帝去时就是十分突然,连太子都来不及提前召回,虽然皇帝身体不像先帝那么肥胖,一向也没隐疾,但有那么一遭就很难叫人忘怀了,何况皇帝既然身子骨强壮,只是微恙,又怎会连续这么多天都不见外臣。其中的矛盾之处,令人不得不深想。
展见星心中也悚然起来,道:“内宫有什么消息吗?”
楚祭酒摇头:“不知道,外臣也不便打听。只知太医院的院正被召进去,至今还没回家。”
“也许皇上这次的病重了些,还在诊治。”展见星安慰他道,“先生别着急,若真有不妥,内阁诸位学士们一定不会坐视的。”
楚祭酒定了定神:“也是,那就再等一等罢。”
再等两日后,皇帝终于有旨,允内阁方学士入乾清宫觐见。
方学士在宫里逗留了半个时辰,出来后宣布道:“圣躬安,但需静养,近日朝会皆免,部院寺监各司其职,不必忧心。”
虽然还没见着皇帝,但有方学士这一句话,朝上不安浮动着的人心终于是定了下来。
八月十六,刚过完中秋,展见星在楚祭酒家蹭了饭,隔日一早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又往通政使司去走了一趟,这一次,小吏一把拉住了她:“来得好,皇上正要召见你!”
展见星反而愣住了:据她所知,皇帝目前召见过的仅有两三个内阁的学士,多少王公重臣都还在后面等着呢,她算哪个排名上的人,能插队插到这么前面来?
县令入朝觐见实际就是走个过场,怎么算都轮不到她啊!
抱着满腔疑惑,她二度入了皇城,这一次不是文华殿,而是乾清宫——一般来说,只有皇帝看重的亲近臣子才能在这里获得召见,她能进文华殿就算不错了。
将至乾清宫时,她就没心思想那些疑问了,只有一个感觉:此处的守卫,十分十分森严。
严酷肃杀的气氛令她不由屏息起来,脚步也放轻了,默默跟在红袍太监的身后走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味。
展见星下意识想:皇帝是真的病了。
她在太监的指引下,向着窗下大炕的方向跪下去:“臣崇仁县令展见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炕上传来了一声。
展见星站起来,她站着,皇帝半躺着,就算她不曾刻意抬头,也终于见到了圣颜。
皇帝面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精神还算不错。
她心头一口气松了下来。
第119章
“江西诸事, 如今还停当吗?”
秋日碎金般的阳光洒在窗棱上,皇帝侧了身,背着光, 语声缓慢地开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