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布局高手
“姨娘倒是没说什么,可服侍姨娘的青衣在她鞋底上发现些许油脂,女儿猜想应是有人故意在她常走的地方洒了些许猪油,具体何人所为,还请母亲做主。”
太太心神一动,望着六丫头晃了晃神,没想到向来低调不惹事的她竟如此直白的当着众人面说出原由,且她小小年纪更是在生母生死攸关时表现的如此镇定,这临危不乱的镇静劲,到让她重新审视她,以往倒是小瞧了她,不过想想又觉的她此举合情合理,生母险些被人害死,怎能不气不恼不替她出头,但仅靠这点蛛丝马迹,便能猜出黄姨娘因何摔倒,太太沉思般摸摸手边的茶杯,方肃容道:“我儿,这事母亲定会给你姨娘一个交代。”
“谢母亲。”
三姐站在太太身旁,见她脸色不好,遂悄悄问旁边的王妈妈,担忧道:“妈妈,娘可是身体不舒服,为何脸色如此难看,可有唤大夫过府。”
太太哪里听不出玫儿话里的担忧,缓了缓神色:“我的儿,娘没事。”伸手拍拍她的手,十分欣慰。
“娘……”娘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三姐气的转过身子生闷气。
随后,太太淡淡抬眸,眼神扫过众人,声音平淡却饱含怒气:“你们之中到底是谁如此恶毒,丧尽天良的害黄姨娘母子,到底是谁?”
‘砰’的一声将手旁的茶杯摔在地上,指着众人厉声呵斥:“我治家向来严谨,府中更是从未出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尔等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害人之举,赶快自招,也就家法伺候,若被我查出来,定将其打死扔到乱葬岗里喂狗。”
听到太太话里肃杀之意,众人纷纷打了冷颤,垂目不语。
大约一刻钟后,田姨娘苍白着脸,抖着身子哆嗦走到太太前面,噗通一声跪下,哑着声低泣道:“太太,是……是贱妾……错了,求太太饶过贱妾这一回……”
太太蹙了蹙眉:“怎会是你?自你进府后,一直安安分分,我想不出你要害黄姨娘母子的理由?”
田姨娘脸上的泪水模糊了她精致的妆容,此时的她状若疯子:“贱妾不想的,是有人逼迫贱妾……太太……”
太太冷哼一声:“有人逼迫你,这偌大的知府内院我竟不知还有比我厉害的人物,竟敢指使服侍老爷之人?”
闻言,田姨娘眼神复杂的瞥向张姨娘,随即低头啜泣。
太太狠狠拍向手边的桌子,咬牙切齿道:“你这贱婢!到了此时此地还不说!再不说我直接打杀了你!”
田姨娘看到太太狰狞的脸,吓得张皇失措,颤抖的伸出食指指向前面张姨娘,嘶声力竭道:“太太是……是她……是她给贱妾出的主意,”说着跪爬到太太身边,抱着她的腿哭泣道:“太太……求您看在贱妾坦白的份上,饶了贱妾这回吧!”
张姨娘愣了!慌了!
随后张目结舌,怒道:“田姨娘,休要胡乱攀扯人!”最近她可是消停的很,如今被人当众陷害,当真是无妄之灾,尤其见田姨娘像个疯狗似得胡乱攀扯,急忙上前跪在太太面前,惊慌失措的辩解道:“太太,妾没有理由陷害黄姨娘,是田姨娘栽赃诬陷妾,妾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太太一定要为妾做主。”真真是冤死她了!
五姐见生母受难,忙上前跪下,泪水簌簌:“母亲,我姨娘不会害黄姨娘的,定是田姨娘弄错了。”
张姨娘被人陷害,本就是太太一手安排,面上本是装出三分怒意,如今被五姐这么一跪升到七分,黑着脸肃容的指着五姐骂道:“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值得你一个小姐为了上不了台面的姨娘与我跪下。”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只是忧心姨娘被人冤枉,心急间乱了方寸,求母亲别生女儿气。”五姐虽生性冲动,但为人至孝,此时见太太发怒,吓得脸色发白。
王妈妈上前宽慰道:“太太,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三姑娘又该心疼了。”
太太舒了舒胸口郁闷之气,神色冷淡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等老爷下衙回来在另行定夺!”毕竟要处置老爷的女人,若她因此直接打杀了她们,老爷回来后定不会与她有好脸色,呵呵……眼神瞥了瞥田姨娘,对她的表现满意不已,到底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腌渍货,戏倒是做的十分逼真。
言罢,太太吩咐王妈妈将张姨娘和田姨娘分别关进柴房,派人看管。
这出戏便这样匆匆落幕,回去的路上刘湘婉一直思索整件事情的发展,这件事上太太明显偏向田姨娘,不问缘由直接定罪,这是为何?还有张姨娘,凶手不可能是她,她如今有子有女,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她儿女考虑,万不会做下此等恶事,难道是太太?不可能!从黄姨娘怀孕到如今产子,太太有太多下手的机会让姨娘神不知鬼不觉的没了孩子。
这么算来,只有田姨娘可能性最大,可她又是为何呢?
为何堂而皇之的认罪?又为何平白冤枉张姨娘?
回到屋子,刘湘婉由着招银招娣她们伺候,思绪却已飘远,正房那边传来的消息,赵妈妈显然听说了,一脸愤愤然:“田姨娘好歹毒的心思,若姨娘有个万一,哥儿生下来没有娘,只能抱给不能怀孕生子的她抚养。”
此话一出,刘湘婉如当头一棒,是啊,这兴许才是田姨娘铤而走险的原因,这么算来,田姨娘才是害姨娘真正的凶手,可她为何要算计张姨娘。
这件事越想越复杂,刘湘婉脸色十分难看,蹭的站起来,低着头在内室来回踱步,若她所料不错,太太定然早就知晓田姨娘要对姨娘下手,由此便隔岸观火,静待结果,若姨娘因此有个万一,正好一箭三雕,若姨娘母子二人侥幸活下来,在利用田姨娘诬陷张姨娘,使得两人互相攀咬,最后由老爷定夺处罚她们二人,到那时,太太才是整出戏里笑到最后的那人。
刘湘婉猜到前因后果,深谙太太秉性的刘仲修自然也猜得到,在书房以练习书法,修身养性的他听得刘铁打探回来的消息,气愤之下甩掉手中的毛笔,冷哼一声:“你去告诉太太,既然黄姨娘母子无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太太既然算计到他头上,他若不参一脚,岂不是瞎了太太的良苦用心,夫妻打擂台,只看谁更棋高一手。
想明白此事原由的刘湘婉将此事悄声说与赵妈妈听,让她赶紧告诉姨娘,并叮嘱道:“不知便是知,知便是不知,眼下姨娘看紧弟弟才是重中之重。”
赵妈妈点头,借送东西去了黄姨娘的院落。
黄姨娘这事算是水落石出,刘湘婉再不用担忧的辗转反侧,呼出一口气,唤招娣招银过来,从钱箱里取出四两银子分给她二人:“这两日让你们跟我担惊受怕了,这银子虽不多,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二人红着脸推拒,刘湘婉叹道:“招娣,你哥哥要娶妻,家里多少需要些银子,二两银子虽不多,但好歹能置办些东西,招银,听赵妈妈说你娘最近身体又不好,看大夫吃药也得花不少银子,且我赏与你们的银钱不多,全当是我的一份心意吧!”
二人红着眼睛跪在地上,哽咽道:“姑娘……”
“你们二人从小跟在我身边,我们之间的感情本不该用钱来衡量,但这世上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可见……这钱既是好东西也是个糟心的东西,唉!真应了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我本庶出,又不讨太太欢喜,你们跟着我福没享到,冤枉气到是受了不少。”
招银伸袖揩去眼角的泪水:“姑娘说的哪里话,能服侍姑娘本就是我们的福气,这府里只有姑娘不曾打骂奴婢们,还一心一意对奴婢二人好。”
主仆三人说着知心话,偏这时门外有丫鬟轻唤:“六姑娘可在?”
有外人来,招银忙站起来,飞快打开内室的门,见到来人先是一愣,忙曲膝行礼:“五姑娘。”
招娣同样站起来,红着眼立在姑娘身后。
听到招银故意放大的声音,刘湘婉莞尔,这丫头也不怕震坏五姐的耳膜,她大概猜到五姐因何而来。
五姐神色不自然,嗡着声音问:“六妹可在?”
“回五姑娘,我家姑娘在内室。”
五姐顾不得招银的阻拦,双眼通红的跑进内室,明显来之前哭过,刘湘婉叹气,上前握着五姐的手,拉着她坐在一旁的软榻上。
招银上前为自家姑娘和五姑娘倒茶,刘湘婉给她使了一个眼神,招银点头会意,扯扯招娣的衣袖,对绿琴和绿蕊道:“西侧间有姑娘赏的桂花糕点,我带你们去尝尝。”
绿琴绿蕊神色犹豫。
这时刘湘婉笑着开口:“招银,记得去赵妈妈柜子里拿些庐山云雾,配着糕点一同吃。”
“是,姑娘。”招银笑着捂嘴,又对她们二人道:“这下我们有口福了。”
刘湘婉笑着问五姐:“五姐觉得可好?”
五姐见她一脸笑容,心中不安之色稍定,对绿琴绿蕊颔首:“去吧!”
绿琴绿蕊自是愿意,满脸笑容的跟着招银招娣去了西侧间。
刘湘婉拍拍五姐的手,安抚道:“五姐想必是为了张姨娘之事而来,我知此事与她无关。”
五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拉着六妹的手哀求道:“六妹,以往针对你都是姐姐不懂事,我这就给你道歉。”说着竟站起来要给刘湘婉磕头。
刘湘婉忙拦住:“五姐,你别这样……”
五姐眼眶含泪:“我知你善良敦厚,所以便是与你吵架,你也不会记在心上。”话音一顿:“六妹,五姐求求你,你既知这事与我姨娘没有关系,能不能去母亲那说和说和。”
刘湘婉摇摇头。
五姐面露失望之色,神情黯淡道:“是我难为你了。”
刘湘婉正色道:“五姐,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只能做到不昧良心,但多余的事我也爱莫能助,且我已让赵妈妈去叮嘱我姨娘,所以五姐放心,我姨娘不会乱说什么。”
五姐含泪点头:“多谢六妹……”她的话无疑是雪中送炭。
到底姐妹一场,平时虽有些小口角,但都是些无关大雅的琐粹事,见五姐神色苍白,眉眼间忧愁不散,刘湘婉点拨她:“五姐,今儿你在太太面前为张姨娘求情,惹的太太大怒,此举甚是不妥,你且记住,下人们尊敬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是老爷的女儿,只因我们先是太太的女儿,再是老爷的女儿,最后才是府中的小姐。”
第7章 争强斗胜
“六妹的一番好心,我如何不知?只是事关姨娘,我这心里慌的很。”紧紧抓住刘湘婉的胳膊,好像手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六妹,你说怎么才能救我姨娘出来?”
没想到生性秉直的五姐为了她姨娘甘愿屈膝求她,刘湘婉忙扶起她安抚道:“五姐,你这是关心则乱,这件事太太最后不是说由爹爹定夺吗?既然太太那里行不通,何不去爹爹那试试,怎么说五姐也是爹爹最为疼爱的女儿?”
言外之意,五姐与太太间的母女情,只不过是面子情,与老爷才是真正血浓于水的亲情。
五姐担忧道:“能行吗?六妹?”
虽然爹爹一月中有七八天去姨娘那就寝,倘若请安时遇到爹爹,为了博得爹爹的喜爱,她会故意装傻卖萌,讨他开心。
“不试一试又怎知行与不行?”老爷终究是官场里摸爬滚打熬出来的人,整件事若细细推敲如何看不出它的蹊跷之处。
这还是木讷、傻傻被人愚弄的六妹吗?
五姐神色恍惚,缓过神后听她细细分析,觉得甚是有理,心神大定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起身冲她福了福身:“六妹,多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自家姐妹何须如此客套,五姐还是先去探探爹爹的口风。”
五姐神色轻缓的带着两个丫鬟离开。
至于结果如何,刘湘婉不得而知,她只是隐约猜测事情的始末,至于最终结果如何定夺,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参言的。
赵妈妈从黄姨娘那回来,看到桌上摆放的茶杯,诧异问:“姑娘,屋里来客人了。”
“恩,五姐刚坐了一会儿。”
赵妈妈顿了顿,缓缓开口:“姑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妈妈可是想说莫要管田姨娘及张姨娘这件事。”
赵妈妈未料姑娘一下子猜中她心中所思,愣愣的点头。
只听刘湘婉叹气道:“妈妈放心,有些事有些度,我尚能掌握好分寸,毕竟我们本就身陷在是非之中,这府里随便一人说的一句话就够我们喝一壶苦酒,只是……只是我明知张姨娘是被冤枉,虽做不到拔刀相助,却也只能尽些绵薄之情……”
最起码良心上能安稳些。
赵妈妈望着姑娘久久没有言语,感慨颇长道:“姑娘大了,想事情越发的周到。”
“妈妈说什么呢?我便是年岁再大,也离不开您,便是我将来嫁人,也要带着妈妈过去,给您养老送终。”
“讨打!”赵妈妈嗔怒道:“姑娘才多大,嫁人这类的话怎能轻易说出口,若是让外人听见,还不得笑话您没有规矩。”
刘湘婉环顾四周,故意道:“妈妈,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谁能笑话我。”
赵妈妈上前一步,摸摸她的头:“只要姑娘不嫌弃老奴岁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中用,老奴便是死也要待在姑娘身边。”这是她从小带大的姑娘,哪能舍得离开。
想及赵妈妈因何回来,刘湘婉迫不及待问:“妈妈,姨娘今儿身体可还好?弟弟可乖?”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包裹里的小儿是她的亲弟弟,心间忽然有股暖流涌动,恨不得现在就去瞧瞧他。
“姨娘身体虽还虚弱,却能由着青衣搀扶走上几步,就是有些担心姑娘,至于哥儿能吃能睡,讨喜得很。”提起小少爷,赵妈妈也是一脸的笑容。
“这就好,”刘湘婉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妈妈将我给弟弟准备的银镯子拿来,下午没事的时候,我们过去看姨娘和弟弟。”
“哎!姑娘不说,老奴都快将这事给忘了。”
刘湘婉坐在软榻上,从针线筐里拿出早先快绣好的婴儿肚兜,继续绣着上面的花色,赵妈妈回来见姑娘手上忙个不停,忙制止:“姑娘快些眯会儿,下午还有课呢?今儿起的那么早,又陪五姑娘说了那么多话,费了好些心神,还是歇息会儿吧。”
“没事的妈妈,我不困,姨娘这事了了,我的心也跟着安稳了。”嘴上回答赵妈妈的话,眼睛和手却是不停。
这府里共有两个夫子坐堂,上午秦夫子,下午齐夫子,秦夫子主授诗词歌赋,齐夫子则授琴棋书画,但半月前秦夫子收到家中来信,回乡探亲,秦夫子前脚离开,众姐妹后脚便祈祷秦夫子最好一去不回。
未时,刘湘婉带着招娣去学堂,见其他姐妹早早到了,已经入座,遂走到五姐旁边位置坐下,见她脸色尚好,微微放下心,从布袋里拿出笔墨纸砚平铺在桌上,就在这时齐夫子进来,大家不约而同起身向他行礼问安。
齐夫子年约五十左右,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许是擅长琴棋书画,眉宇间甚为洒脱、放纵,授课时也总是言笑晏晏,颇受众姐妹喜欢,齐夫子的课姐妹们很少缺席,反而秦夫子的课,总是有人缺席,不是今儿二姐头疼,便是明儿三姐肚子疼,种种理由皆是为了不想上其枯燥无聊的史书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