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妈妈缓了缓神色,叹气道:“老奴知晓姑娘被人欺负时,心里也不好受,可你要知晓,姑娘方得太太看中,我们须更谨慎行事,以往二姑娘同姑娘不对付,太太即便知晓也不会太在意,只因二姑娘没了生母,又不得太太喜欢,但四姑娘却不同,能言善道不说且又擅长揣摩人心,这样的人姑娘还是躲着点为好。”
刘湘婉拿着丝帕擦了擦嘴角,终于出声,淡淡道:“妈妈说的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女子。”
听闻此话,其他三人皆心有同感。
早膳后去正房请安,刘湘婉本想带沉稳内敛的招银同去,但又想到适才招娣同赵妈妈起了争执,遂掂量下,决定带招娣出去,同时也避免她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尴尬。
出门前,望着赵妈妈满脸担忧的神色,刘湘婉笑着安慰道:“妈妈放心,在太太眼皮子底下,我与四姐皆没那么大胆子起争执。”
赵妈妈一想也是,望向招娣叮嘱道:“照看点姑娘……”遇事最好别跟着起哄,话到嘴尖又咽了回去。
招娣低着头,小声道:“奴婢知道了。”
路上,刘湘婉瞥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招娣,问道:“可是还生气?”
招娣闷声道:“姑娘,奴婢不是故意同赵妈妈置气,就是气不过而已……”为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赵妈妈初衷是好的,毕竟武力不能解决所有事,在我们羽翼尚未丰满时,由不得我们不低头。”且赵妈妈分析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招娣心有不甘道:“可是……”
刘湘婉驻停住脚步,语重心长道:“昨日四姐同我动手,为甚我动也未动?”
招娣摇了摇头,不知所以然,这点她也很诧异,姑娘当时不应该躲起来吗?
“因为四姐不敢,她在意的太多,所以不敢贸然出手,同样我也不敢,因为我比她在意的还多……”姨娘,宴哥以及她们。
“难不成当时您就知晓四姑娘只是虚张声势。”
刘湘婉挑眉道:“有些话并不需要挑明,我们彼此皆是心知肚明。”谁也奈何不了谁。
招娣瞪大眼睛:“姑娘……”
“姐妹们私底下争点口舌无妨,毕竟无伤大雅,可若真动手动脚,那便是坏了府中规矩,第一个不饶我们的便是太太,你说我跟四姐谁敢触了太太的逆鳞。”如今的二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招娣吓得身子微僵,瑟瑟道:“姑娘,奴婢害怕……”
刘湘婉继续道:“我晓得你护主之心,怕我受人欺负,但有时意气用事却是没用的,”顿了顿又道:“如今道理我已为你掰扯明白,待我们回院后,你去同赵妈妈赔礼道歉,今日你当着我们的面如此顶撞她,让她很是没脸,虽说她心里许是不在意,但面上确实难堪的很。”
招娣上前两步,扯了扯姑娘的袖子,低声道:“姑娘,奴婢愚笨,不懂里面的弯弯道道,险些给您惹了事。”
刘湘婉含笑握着她的手,温和道:“无妨,不过你可要哄好赵妈妈她老人家。”
“奴婢晓得了。”明白过来的招娣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到了正房,二姐如往常般不言不语坐在末尾,三姐五姐七姐倒是与她笑着打招呼,至于四姐则是冷冷瞥了她一眼。
正厅里,除了赵姨娘在房中养胎,李姨娘在内室服侍太太梳妆打扮,余下三位姨娘则坐在一旁看着各自的孩儿满脸笑容。
半盏茶后,太太由李姨娘及菱香扶着走出来,众人起身问安,太太眸光一扫,淡淡道:“坐吧!”
女人多了,话题也就多了,不是讨论新打的首饰,便是说说哪位少爷,小姐不听话,闹出的笑话,总之屋中的气氛十分融洽。
三姐并不如往常一般上前亲近太太,而是坐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这让坐在她身旁的刘湘婉有些诧异。
太太瞥了一眼,心知上次敲打她的话,入了她的耳进了她的心,以至于让她如此垂头丧气,不过这样才好,即便心里很满意,脸色却无动于衷,淡淡道:“从今日起三丫头,四丫头不用跟我学料理家务,照常去秦夫子处上课。”
再看三姐四姐一个无精打采,一个心不在焉,突听此话,本来不置可否的脸色瞬间变得强颜欢笑,刘湘婉想了想,低声道:“终于又可以跟三姐一同上课了。”
三姐扯扯嘴角,苦笑道:“谁说不是呢?”
这可不像三姐该说的话!
她到底怎么了?
刘湘婉不由关心道:“三姐,我瞧你脸色不好,可是身体不舒服?”
三姐摇摇头,对她淡淡一笑。
这可真惊到刘湘婉了!
看着旁若无人嘀嘀咕咕的二人,四姐心中嗤笑不已,六妹如今如此猖狂不就是抱上三姐的大腿,早晚有一天她会被三姐踢得远远的,想必这一天不会太远,她且拭目以待。
太太与姨娘们说了众多,方淡淡道:“今日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你们话家常,”眼神环顾众人,又道:“除了二丫头留下,其他人便先回去吧。”
见此,众人敛了敛脸色的神色,纷纷站起来,对其恭敬的福了福身,方脚步轻移的退出去。
独独被留下的二姐瑟瑟的站在正中央,身子发抖,脸色惨白的看着太太,喏喏道:“不知母亲找女儿何事?”
太太皱眉看她,不虞道:“你脸色怎如此差?”
二姐低着头,谨慎道:“许是女儿昨儿梦魇了……”
这般惨白的面容如何带她出门赴宴。
“菱香……”太太望向身旁之人,吩咐道:“一会儿你陪二丫头回去,帮其挑拣颜色喜庆点的衣裳,还有帮她整理整理容貌,让其脸色红润些。”
“是。”菱香低声应道。
二姐身体一僵,这一天终究还是逃不过,心中恨急,脸色却越发惨白,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晃了晃,方开口道:“让母亲为女儿操心了。”
无论是她还是爹爹皆恨不得将她尽早扫地出门。
天道竟如此不公,且不要让我有机会翻身,待得那一日,那些苛待我之人,我定不让你们好过。
只听坐在上首的太太又道:“你怎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
“母亲带女儿出门,自是有您的缘由。”
见她如此知趣,太太面色满意之色越发浓重,颔首道:“吃一堑长一智,经过那件事后,你确实懂事不少,为娘欣慰的很。”细细注意她脸色的神色,方淡笑道:“宣抚使周夫人下了帖子与我,因此我想带你一同去。”
也不知这周夫人听到什么消息一直给她下帖子,虽说她找了理由拒绝,可架不住她三番两次的邀约,若总不应约未免太过折了她的颜面,再想到二丫头的婚事,不如趁此机会探探各府的少爷。
众人离开时,黄姨娘也只是在拐角处停留片刻,见姑娘过来理了理她的衣领,温和道:“姑娘上课莫要淘气,要听夫子的话。”
“答应姨娘的是,女儿何时反悔过。”
黄姨娘摸摸她的头:“那姨娘便先回去了。”
刘湘婉一直目光姨娘离开,身旁的三姐冷不丁道:“你与黄姨娘感情真好。”
往日即便众人离开,三姐也要腻着太太一会儿,如今却直接与她一同离开,行为如此怪异,刘湘婉转头看她,不由道:“到底谁惹三姐不高兴?”
这问题不是明知故问吗?
满府上下能惹三姐生气的唯有太太,想必这母女俩又龙虎斗了。
三姐身子顿了顿,鞋尖踢着地面,低声问:“六妹,我当真一无是处吗?”
“三姐为何这么问?”
“如今连你也开始敷衍我了。”
刘湘婉脸色讪然,扯着她的衣角,讪笑说:“哪有?我只是在想如何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三姐猛地抬头,眼睛直直盯着她:“无需遮掩,直说便是。”
“想听实话?”
见她如此搪塞,三姐狠狠的捏了捏她胳膊,眸光愤然的看着她。
刘湘婉思忖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眼中的三姐是个善恶分明,打抱不平的女子,这样脾性的她既让我羡慕又让我觉得纯真无邪。”
三姐冷哼一声,自嘲道:“你直接说我是个棒槌得了!”
刘湘婉捂嘴偷笑:“棒槌尚能用来洗衣裳,三姐能用来做甚?”
“你……”
“可是母亲训斥你了?”
听到此话,三姐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红,低低道:“在娘眼中,我这个女儿很是丢她的脸,用她的话说:讨喜不如四妹,可爱不如七妹,聪慧更不如你……”尤其想到娘说那句,只要有六丫头三分之一的聪慧,她便要告谢祖宗,虽她当时面上不甚在意,但到底听进心里,暗暗比较一番,她当真如娘所说,人朽木不可雕也吗?
太太这是说了多么刻薄的话,让一向粗枝大叶的三姐如此备受打击!
刘湘婉咽了咽喉咙,轻声道:“三姐,人的性子是从小慢慢积累而成,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有所改变,更何况你为何要改变呢?”
“娘说,似我这般草包脑袋,除非低嫁,若嫁到高门大户里定也是被人当枪似的货!”
刘湘婉满面惊愕:……这也太一针见血了!
三姐仿佛未看到六妹的惊吓,继续道:“你不用故意安慰我,我也长了心长了脑子,明白是非懂得感恩,可当我处在某一时刻时,脑袋却不会听从心的指挥。”望着远处的天空,忧虑道:“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不需要我说话,只要眼睛一瞥,便有人送到我面前,自然而然,纵容的我不会动脑子,不会思考,这才变成如今满脑草包的我。”
“三姐……”
“我知道有人背后讽刺我,议论我,诋毁我,若我不是娘嫡亲的女儿,怕是被人弄死都不知道原因。”
刘湘婉看着不远处候着她们的婢女,蹙了蹙眉:三姐这刺激受的也太大了!一时间悟出这么多人生大道理,让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竟无从反驳。
三姐越说神色越暗淡,低声道:“我也想似大姐那般能耐帮娘分忧,似大哥那般聪慧讨得爹爹喜欢,可是我就是学不会啊……”说着竟狠狠捶打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我怎么就这么笨!”
刘湘婉赶忙拦住她的胳膊,轻声劝道:“三姐,咱们这是在外面,若被人瞧见,说不得闹出什么闲言碎语,你也不想再惹母亲生气吧!”
三姐捶打脑袋的手一顿,慢慢放下来,由着六妹拉走。
刘湘婉低声道:“三姐,所谓有得必有失,你生来便唾手可得一切想要的东西,可有些人却要拼了命才能得到。”
真不知如何劝她,她命好,会投胎,从太太肚子里生出来,又有亲娘、哥姐为她撑腰,遂从小到大府中奴仆皆争相恐后的巴结她,所以不需要说话便有人将东西拿到她眼前,根本不似她这般庶出不讨喜的庶女,做一件事需要百般算计,千般谋划,所以说老天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
第83章 争与不争
三姐木木问:“难道会投胎, 投好胎也是我的错?”
刘湘婉额头黑线:这是什么歪理论。
“……三姐, 离上课还有两刻钟, 不如去我院子坐会儿。”
三姐垂着头不语,似她这般无用的人去哪里又有谁会在意,反正娘已经不喜欢她了。
这样悲伤秋月的三姐,刘湘婉颇有些头疼, 劝慰道:“人们常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是人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弊处,只要我们心细便会发现,弊处自然不可取, 但学习他人的长处却是可行的,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说得容易,做起来很难。”
被牵着尾随刘湘婉身后的三姐, 低声道:“知之非难,行之不易。”
这句话倒是很符合三姐当下的意境, 刘湘婉赞同的点点头:“三姐所言,甚是有理。”
二人继续往前走,身后跟着神色担忧的梅兰及一无所知的招娣。
屋中, 赵妈妈低头缝制姑娘小衣,抬头见她回来,神色颇为诧异,待见其身后跟着愁眉不展的三姑娘, 忙敛了敛脸上的神色,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针线筐里,笑着起身对她二人福了福身,又唤旁边打扫的招银倒茶,方体贴道:“姑娘怎么回来了?”
刘湘婉拉着三姐去了内室,待坐下后,招银站在一旁斟茶倒水,一路回来,她早已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长呼一口气道:“我同三姐有些悄悄话要说。”
“那老奴出去给您守门。”赵妈妈带着招银招娣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