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妈妈狠狠舒了一口气,脸色苍白道:“二少爷,老奴年岁不小了,您莫要吓唬老奴。”原是虚惊一场,可真是吓坏她了!
“妈妈别担忧,只是我跪的时辰有些长,冷不丁走快几步,一时间脚跟不稳。”
郭妈妈苦笑的看着他:二少爷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只听,大太太冷冷道:“你先下去吧!”
郭妈妈福了福身,轻声退下。
“娘,您还生儿子的气呢?”
大太太淡淡道:“听郭妈妈说,你想明白了,可是真的?”
闻言,睿哥脸色讪然的垂下头,不言不语。
大太太见他这般,哪里不知他心里的打算,脸色铁青道:“滚,给我滚出去,继续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起来!”
睿哥猛地跪下,垂下头低声道:“娘,您就准了儿子吧!”
大太太疾步向他走去,怒声道:“我且以为你不忍伤为娘的心,没想到你却是打定主意,一意孤行,便是为娘为你担惊受怕,为你哭瞎了眼,你也不会改变主意。”
“娘,儿子不孝。”除了这句话,睿哥不知还能说什么。
大太太围着他不停的踱步,恨声道:“你明知为娘不想听这话,若你没想明白,就继续去院子中罚跪,为娘宁肯你跪瘫了养你一辈子,也不想你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睿哥忙道:“娘,不会的,儿子武功很好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就能保证,到时会还我一个全须全尾的儿子回来。”
“娘,如今边疆战乱,百姓潦倒,正是儿子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错过此次,儿子一生所学怕是再无用武之地。”
“建功立业?如今这样不好吗?镇国将军府的嫡孙,走到哪里众人皆对你曲意逢迎,阿谀奉承,为甚你非要去那战火烽烟,血流成河的地方,”大太太顿了顿,又道:“睿哥,你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羡慕你,而你却不满足,非要靠自身去打拼前程,可这世上哪有不流血不留疤就能成为威风赫赫的将军。”
“娘,这些话祖父与爹爹都有对我说过,可儿子不怕,儿郎将相自该顶天立地,若前方有险阻便立即避开,又怎能对得起镇国将军的门楣,祖父的赫赫威名及爹爹的丰功战绩,以往儿子不思进取,难道您未因此而发愁,如今儿子有了决断,你又为何要拼命阻止。”
闻言,大太太怒不可遏:“我生了你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更不想我此生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就不懂为娘的心?”
“娘,此次去边疆,你真以为祖父与爹爹会让儿子孤身前往,定会为儿子寻来功夫好手,虽一同去战场杀敌,焉不是为了暗中保护儿子,所以您放心,儿子定然不会出事。”
费了这么多口舌,睿哥依旧一意孤行,突然间大太太心灰意冷,声音寡淡道:“你走吧,日后你想怎样便怎样,如今你羽翼已成,我管不了你,也不想再管你了。”
“娘……”睿哥急的脸色一白,焦急道。
“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大太太的身影渐渐淹没在黑暗中。
睿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低沉道:“娘,儿子不孝。”
一个又一个的磕头声,声声敲在大太太的心尖上,她知晓此事已无回旋之地,今日便是拦住他的人也拦不住他的心,说不得什么时候他会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整日在府中撩猫逗狗,不思进取的儿子没了,他终还是走向他爹那条血腥风雨的道路,半响儿,只听到睿哥头也不回的决绝脚步声。
这时,郭妈妈轻脚轻手的走进来,拿起手中的火折子点燃烛火,待内室渐渐有了亮光,方看见太太一脸的泪痕,心疼道:“您莫要伤心……”
大太太抹掉脸上的泪水,淡笑道:“又一个 只知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人。”
郭妈妈眼眶泛红:“太太……”
“我这一生便注定了,一辈子为刘家男人担惊受怕。”
“太太,您别这样说,若您不想让二少爷去戎武,咱们可以寻大老爷想法子。”
大太太嘴角讽刺的笑笑:“睿哥要去戎武,整个府里怕是唯有老爷最为老含怀慰。”
“那不如咱们去求老太爷?”
大太太继续冷笑,公爹若不同意,又怎会让贴身随从刘奎亲自传授睿哥武艺,又怎会封锁他院子的消息,不让她知晓一星半点,又怎会在她闯入公爹院子时,故意避而不见,呵呵……如今睿哥去戎武怕是板上钉钉之事,容不得她改变,睿哥此番听之从之,不过是想消去她心中的怒气,却不知她心里并非只有怒气,而是满腔怨恨!
郭妈妈见太太不动如钟,只是默默流泪,不由慌张道:“太太,您怎么了?不要吓唬老奴。”
大太太挥了挥手,低叹道:“我累了,让我睡会儿。”
郭妈妈抹掉眼角的泪水,轻声道:“那老奴伺候您梳洗。”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郭妈妈心中担忧不已,生怕太太一时魔怔,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却也不敢违逆她的话,只得轻手轻脚退出去,一动不动守在门外
出去后,只见二少爷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候着她,郭妈妈难得板着脸,淡淡道:“您既达成所愿,又何必在乎太太的感受。”
睿哥挠了挠头,讪讪道:“好妈妈,我娘同我置气,您怎也同她一个鼻口出气。”
郭妈妈冷冷道:“老奴是太太的人,自是向着太太说话,若二少爷没有吩咐,老奴便去忙别的。”
睿哥忙拉住郭妈妈的胳膊,讨好道:“您先别走,且听我说几句话,”顿了顿,垂下头轻声道:“我知晓适才所作所为让娘寒心了,可若……若让我放弃,只怕会遗憾终生,所以郭妈妈,日后还得麻烦您帮我劝劝我娘,莫让她为我担心。”
郭妈妈冷峻的脸微微缓和些,轻叹道:“哥儿,太太这辈子过得太苦,自打嫁给大老爷,头几年还好,大老爷尚在京中,可过了几年后,大老爷便被圣上调去边疆奋勇杀敌,总是过着刀头剑首的日子,太太更是为其担忧的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好不容易盼的大老爷从边关回京述职,这才过了几年舒心日子,您又要去那血流成河的地方,让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妈妈所言,我焉能不知,只是事到如今,任何事也阻挡不了我的决心。”睿哥再抬头时,神色既郑重又刚毅。
郭妈妈低叹一声:“既如此,老奴也没什么可说的。”
睿哥嘴角扯着一丝苦笑,轻声道:“日后还妄妈妈多多宽慰我娘。”
“二少爷放心,老奴会的。”
睿哥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坚定道:“有劳妈妈了。”说完大步一迈决绝离开。
随伺的甲义对郭妈妈匆匆行了一礼,跟随少爷离开。
夜色朦胧,月光下睿哥神色伤感,主仆俩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了半盏茶功夫,甲义方小声开口:“少爷,咱们回院子吗?”
睿哥顿了顿脚步,抬头看向微微发亮的月色,沉声道:“去祖父的院子。”
“少爷,眼下时辰这么晚了,老太爷想必早已歇下,要不咱们明日在过去?”
睿哥淡淡道:“走吧!”他被罚跪这么长时间,祖父,二伯父,他爹谁都未出面,怕是皆避着他娘,想必他们此时正在祖父那里等消息。
甲义张了张嘴,随后低叹一声,跟在少爷身后去往老太爷的院子。
书房,老太爷父子三人正在把酒言欢,待睿哥抬脚进去时,他们三人已喝的脸色微醺,老太爷见孙子过来,大笑道:“睿哥来了,可是安抚好你娘?”
睿哥不伦不类揖了一礼,随后坐在唯一的空凳子上,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光,大声道:“祖父,爹,你二人太不够意思了!”
大老爷红着脸,长叹道:“睿哥,爹也是没法子,实在愧对你娘。”
“爹,您可真是我亲爹,儿子吃苦受罪时,您在祖父这吃香的喝辣的,竟不肯替儿子说和说和?”
“儿子,不仅你怵你娘,爹也怵你娘啊,因为爹,你娘这些年过得着实不易,如今你又……爹哪还有脸见你娘。”
睿哥低声道:“儿子又何尝忍心惹娘伤心,可若让儿子这辈子活的籍籍无名,儿子不甘心。”说着又猛地灌了一杯。
老太爷大笑道:“老子坑儿子,儿子坑孙子,这就是咱们家的家训,呵呵……”
刘仲修抚了抚额,他爹这是喝多了,又开始胡言乱语,看向睿哥轻声道:“你娘可还在生气?”
睿哥替众人倒了酒,苦笑道:“二伯,我也是没了法子,如今只能这般了。”软硬兼施,对他娘皆是毫无用处。
刘仲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无妨,待过些日子,大嫂说不得会慢慢想通。”
“但愿吧!”睿哥拿起酒杯,烦躁的又一饮而光。
于是,这夜祖孙三代喝的酩酊大醉,皆被人搀扶着回去。
二太太看着醉醺醺的老爷,低声道:“唤人进来伺候老爷梳洗。”
王妈妈小声道:“太太,您不亲自服侍老爷吗?”
二太太皱眉:“老爷这一身的酒味着实难闻的很,让别人伺候他梳洗吧!”
“太太,您想想大小姐,今日若不是老爷出面,安国公府又怎能这般快的服软。”
菱香端着水盆进来,见此,二太太轻声道:“放下吧!老爷这里由我服侍。”
菱香福了福身,脚步轻移的出去。
王妈妈这才放下心,慢慢道:“老奴知晓适才回府途中,您对老爷心生不满,但眼下形势就是这般逼人,您不得不曲意奉承。”
“我知道了……”珍儿之事算是有了定夺,可老爷官位一事尚模棱两可,万一……一想到此,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王妈妈与太太一同服侍老爷梳洗,直至老爷舒服的背过身,酣然入睡,二太太方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轻声道:“大嫂那里可有消息?”
“只听说二少爷从大太太院子出去,至于大太太是否允许二少爷戎武尚不得而知,不过睿哥离开后,却是去了老太爷的院子,陪着老太爷及老爷们喝酒,”王妈妈瞥了瞥床上的老爷,轻声道:“四位主子皆喝的酩酊大醉。”
二太太坐在一旁感慨道:“幸亏老爷是文官,而翊哥自小跟随老爷弃武从文,若翊哥似睿哥一般,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王妈妈点了点头,附和道:“如此一想,大太太也不容易啊。”
“千人千种苦,各有各的难。”
“谁说不是呢?”王妈妈走到二太太身边,慢慢按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今日太太又惊又吓,想必疲乏的很。”
二太太颔了颔首,淡淡道:“只要珍儿无恙,受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此番大小姐化险为夷,日后定会事事顺心。”
二太太低笑一声,从怀里拿出老爷给她的那张宣纸,苦笑道;“你将它锁在我的木匣子里。”
“这是……”
“老爷逼迫黎山写的和离书。”
王妈妈脸色一白,抖着身子接过,轻声道:“您不交给大小姐吗?”
二太太低叹道:“先放在我这吧!”细细思索老爷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王妈妈按着太太的吩咐锁在木匣里,随后轻声道:“大小姐洗三后,咱们便要接她回府中住对月,您看安排大小姐住在哪个院子适宜?”
“如今府中是大嫂当家,此事还得过问与她,至于她如何安排,我们到时再议。”
“老奴瞧着,依大太太如今这般光景,想必没多少心神打理此事。”
二太太轻声道:“无论大嫂有没有心神,此事我们都得先跟她通报一声,至于派人打扫之事,到时你安排丫鬟便是,定要让珍儿回来住的顺心顺意。”
王妈妈嘴角含笑的点头:“老奴明白。”
夜已深,刘湘婉依旧没有一丝睡意,躺在床上思索大姐的事情,唉!越想越觉得内宅女子一辈子活的太苦,被困在这四方天地,又不得不与众多女子争夺一个男人的欢喜,生了孩儿还得为他们时刻谋划,这一辈子谈何为自己活过。
现下想来,还是做姑娘时活的最为惬意,虽与姐妹们时有争吵,但却是最为无拘无束之时,成婚后又要相夫教子,又要伺候公婆,主持中馈,还得帮着相公管教一众妾室通房,一想到日后她会如大姐般过得心酸委屈,恨不得一辈子老死家中做个姑子,也比伺候他人一家老小最后还被人陷害提前生子,幸亏福大命大母子均安,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是一尸两命。
可是……可是……被休弃的娘子或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娘家也不会善待或收容之,毕竟事关府中未嫁姑娘们的颜面与府中的门楣,此番一想,内宅女人活的真是太不易了。
“姑娘,可是口渴?”招银躺在外面的矮榻上,听到姑娘辗转反侧的沙沙声,不由开口道。
“并无。”
招银又问:“可是想起夜?”
“只是睡不着,你睡吧,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