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为何要单独召见她?
这个问题也容不得苏鸾多思,周幽帝很快便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啊?”
皇上语气温和,若不是此刻身在御书房,眼前又有一尊金灿灿龙袍照着,苏鸾倒觉得周幽帝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位长辈并无二样。
纵是觉得周幽帝慈祥,苏鸾开口还是结结巴巴的不利索:“臣女苏……鸾。”
先前陆锦珩并未对此女多做介绍,不过周幽帝听她的卑称,便知定是朝里哪位官员府上的千金。
遂问道:“你父亲是谁?”
周幽帝坐在高处,细端着虔敬伏跪于地的苏鸾。心道这姑娘出身高门,打小定是惯熟了礼教礼法的,该是个性秉温庄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这倒是好事。
深埋着头,眼睛盯在那青金石地面上,苏鸾犹豫着迟迟不敢回答,生怕说出来会给父亲招惹祸事。
可迟疑了片刻她又一想,面前坐的可是掌管这天下的帝王,如此简单的事儿又岂是她想瞒,便能瞒过皇上眼皮子的?
故而顿了顿,苏鸾还是老老实实的回话:“回皇上,臣女的父亲是苏……苏道北。”
闻言,周幽帝不禁蹙了蹙眉头。苏道北?
苏道北是谁啊?
周幽帝原以为自己能听到个熟悉的大臣名字,或者起码也该有几分印象的。却想不到听来个全然陌生的……
“那你父亲,在朝中所任何职啊?”周幽帝耐着性子细细询问。
“臣女的父亲在礼部的仪制司,任主事。”苏鸾如实答道。
周幽帝的眉心平了平,心说难怪他听着这名字一点儿不耳熟,原来只是个教导驸马宫中礼仪的主事。
罢了,反正只要他珩儿喜欢,家境也不是那么重要。日后荣不荣耀的,还不是全凭他一个心思?
关键还得是这丫头本身好才成。
思及此,周幽帝又将重心回到苏鸾身上,轻道一句:“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鸾应时打了个激灵!
验完户口又要验人了么?皇上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她此前猜错了方向,陆锦珩并非是要将她安插到太子或是二皇子身边,而是要将她塞入皇帝的后宫?!
君命不可违,苏鸾缓缓将头抬起,身子早已抖成了筛糠。
周幽帝细细将眼前这丫头打量一番,眼中不禁闪过一道睿光。
纤媚娇媠,红华曼理……原来他珩儿所好的是这一口儿?亏他之前还总挑些雍容闲雅,气若幽兰的往他院子里送,难怪一一都被赶了出来。
“今年多大了?”周幽帝依旧言辞温和的朝苏鸾问道。而苏鸾此刻,却是一颗心如坠冰窖般绝望!
先前皇上分明眼闪贼光,掩饰的虽快,却也被她看到了。看来是真叫她给猜中了,陆锦珩真要将她献给皇上!
可这是为什么呀?这副皮相原主与生俱来,虽说自打她占了这具身子后,姿容走向越发的向她原身靠近,可论起来,苏鸾原身与原主这皮相本就甚为相似,难分伯仲!
为何书中陆锦珩不曾想过利用原主的皮相?如今到了她,却突然如此狠心起来。
噢……苏鸾恍然,她怎么忘了。原主早早嫁人了呀,陆锦珩想利用也利用不上了。
而她,自以为比原主的选择高明,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场更大的阴谋中。
“臣女……堪堪及笄。”回这话时,苏鸾特意将最后二字的语气加重,也是抱了一丝侥幸。
以她的年纪,做皇上的女儿都绰绰有余了。就算陆锦珩狠得下心将往日救命恩人往火坑里推,皇上也未必会喜欢这么小的吧?
孰料这侥幸心思才起,苏鸾便听到了皇上爽朗的笑声,同时伴着一句:“好,这年纪刚刚好!”
一听这话,苏鸾登时心如死灰,眸露绝望。
而周幽帝心中所想的却是,堪及笄的姑娘比他珩儿小上五岁,心性尚未完全有定数。便是此前娘家教导的不好品性上略有瑕疵,待他珩儿娶进门儿去也可慢慢调·教,总能成个温庄淑慧的世子妃。
本以为刚刚的夸赞,能令这初次面圣的小姑娘减上几分畏怯,然周幽帝捊着胡子笑完再看苏鸾时,却见她已是一副面青唇白瑟瑟发抖的样子……
周幽帝的一派和善表情骤然僵住,明明他已听了珩儿的话尽可能的如个慈祥老人般问话,这丫头还在怕什么?还是说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在他面前心虚露怯了?
不行!珩儿是头回心动,难免一时智昏受人蒙骗。可他是帝王,阅人无数,得帮他的珩儿把好了这关!
思及此处,周幽帝敛了温和笑容,摆出一副平日里接见臣子的威严神色,稍带着连声音也变了个腔调,较之先前,气势逼人许多。
“苏家丫头,你既是雍郡王世子带入宫的,想必与世子颇为熟识。那你倒说说,对他有何了解?”
有何了解……矜傲阴狠,骄横恣肆,杀人如麻,狼子野心。如今再加上一个‘恩将仇报’吧。
饶是在心下发恨似的腹诽一通,苏鸾开口时还是顾及了一下自己的小命:“雍郡王世子□□独超,俊极无俦。高视阔步,声威素着。褒善贬恶,怜贫惜弱。”
苏鸾近乎是将脑子里能想到誉美之词,倾囊念出。只可惜她杂书看的不少,正经书却没读几卷,这会儿颇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遗憾。
“噢?你眼里的世子竟有这般好?”周幽帝面色又恢复了一些和悦,此下再看这小丫头,真是哪儿哪儿都顺眼,尤其是这丫头眼光好!
“呵呵,是啊。”苏鸾边打哆嗦边违心的笑笑,心道在皇上面前骂太子兴许还能活,骂了世子可就真的是嫌命太长了。
这几句话,不仅逗得皇上开怀,就连坐于榻椅后的宝扇屏风后面的人,此刻也是嘴角不自觉的勾起。手中一圈儿圈儿盘着的寒玉扳指,也转得更快了些。
先前周幽帝急着召见苏鸾,陆锦珩便提醒皇上此女胆小,又是头回面圣,切勿太过严肃而将她吓哭。
周幽帝体恤的答应,而后又对陆锦珩说,自己要问些长辈该问的事,既然那丫头胆量小,陆锦珩坐在此处只会使她羞涩不敢言。
故而最终,陆锦珩只得暂时移步至榻椅的宝屏之后。
听着苏鸾对自己这般崇敬,陆锦珩也知这话中三分真掺着七分假。然而无妨,既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他便照单全收。
榻椅上,周幽帝见基本的情况也都询完了,至于其它细节他自会命人去详细查明。
正欲吩咐苏鸾起身之时,周幽帝忽的又想起一桩来,便又问起:“苏家丫头,你父母可曾为你许过什么人家?”
刚刚才平复一下下的苏鸾,听闻此问脸色又是一白。显然她之前是猜对了,周幽帝果真对她有些意思。这念头……得扼杀!
“回皇上,臣女自幼时,家中便将臣女许了人家。因着臣女一家赴青州多年,才将这门亲事耽搁下来。如今既已回京安居,自是要再议这门亲事。”
周幽帝:“……”
陆锦珩:“……”
“是哪家?”周幽帝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悦。
苏鸾则清楚明白的说道:“回皇上,是薛家。翰林院掌管图书的五经博士薛淮之子薛良彬。”
之所以说这么细致,苏鸾自是有私心的。借着圣怒,指不定能给薛家喂点儿什么好果子呢?便是皇上不会因私生恨,至少也对薛家没什么好印象了,那么此后薛淮想再高升,怕是无望了。
周幽帝的眉间果然漫上一层忿色,渐渐也锁出来个‘川’字。而后他缓缓扭头,目光投在身后的宝屏上,眸中尽是疼惜。
他珩儿好不容易能入眼一人,偏生还是个许了人家的。他虽贵为帝王,却也有诸多掣肘。正所谓君不夺臣之妻……君的儿子自然也不该夺臣的儿子之妻。
哎,天公无眼!凭空降下这么个大雷来。
宝屏后,那阴影笼罩下的寒玉扳指,在指间溢出清凛的微芒,只是不再转动。再往上去,那双同样掩在宝屏遮影里的黑瞳,此时正释着比那枚扳指还要幽阴的寒光。
第40章
“哐嚓”一声,周幽帝所坐榻椅的宝屏后, 传来一个木质椅脚狠狠摩擦地面的动静。
闻声苏鸾微微一愣, 目光移向周幽帝身后的那座宝屏, 感觉先前那个声音好似不是周幽帝所发出的。那么,宝屏后面还有人
就在苏鸾以好奇探究的目光疑视时,周幽帝悠忽开了口:“行了,你且先退下吧。”
这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 苏鸾自是听得出。看来她先前的那些话是起作用了, 周幽帝已厌弃她了。
恭敬的叩了个头,苏鸾退出御书房。
候命在门外的赵德顺见苏鸾这么快出来,朝她笑笑问道:“苏姑娘,您这是?”
苏鸾茫然, “我……皇上只说要我先退下。”皇上没给任何明示,陆锦珩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 诺大一个紫禁城,她又该去哪儿待着呢?
没有陆锦珩带着,她自己显然是离不开紫禁城的。
德顺公公也觉得奇怪, 依着圣上先前急召苏姑娘的样子,该已想好了如何安置她。毕竟今日宫中来为圣上庆寿的达官贵眷多的是, 如何招呼皆有例可依。可这位苏姑娘却是身份特别,又没有圣上的任何吩咐, 他该如何招待她?
为难了片刻, 德顺公公还是朝苏鸾挤出个笑脸儿来:“苏姑娘, 若不然您还是先回偏殿, 再用会儿茶点可好?”
“好。”苏鸾点了点头,除了此处,她也别无可去了。
赵德顺正欲引着苏鸾过去,苏鸾连忙驻脚劝道:“德顺公公不必忙了,没几步路,我自己过去便好。”
来时是因着皇上召见,这会儿她都触怒龙颜了,哪里还敢劳烦圣上身边的大太监送来送去的。
赵德顺止步,颔首敬送。
御书房内,陆锦珩已从宝屏后面走了出来,望着先前苏鸾离去的方向微微眯眼,带出一股子复杂情绪。
周幽帝适时开口,并抬手招了招他:“珩儿啊,你还是先过来陪朕下完了这局,今日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再给朕留下一个残局了。”
这话一语双关,下棋可使人心静,周幽帝也是想先平复下陆锦珩的情绪。
先前那丫头说完与人订亲之事,他便听到宝屏后陆锦珩愤而起身的动静,于是赶忙遣退了那个丫头,好自己先宽慰宽慰宝贝儿子。免得儿子钻进牛角尖儿里,心中煎熬。
陆锦珩收回视线,转身回到榻椅旁,冷淡淡的应了一句:“臣遵命。”而后坐下,面无表情的从一旁棋笥里取出一颗黑子来,不假思索落于棋盘。
周幽帝低头一看,心下不仅骇然!原来这一步陆锦珩早便看好了,亏自己还以为这局能再对阵上个把时辰,竟是一招儿便被绝杀了。
见皇上手握白子,却迟迟不肯落下,陆锦珩便提醒道:“皇上,到您了。”这话中隐含催促之意。
又迟疑了片刻,周幽帝干脆将手中的那枚白子扔回棋笥里,宽袖往棋盘上一扫,登时黑白子混乱无章。
幽帝赖皮道:“不下了不下了!”哪有儿子敢赢老子的!明明这宫里的皇子没一个敢的,也就他陆锦珩敢……
敢如此率真不做作。
不愧是他最疼的一个。
思及此,周幽帝倒也没什么可恼的,反倒看着陆锦珩笑了,伸手上前扯上陆锦珩的袖口,往龙椅的方向拽去,边走边道:“你啊,难得进宫一回,朕还是陪你好好说说话。”
陆锦珩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都说天威难测,皇上的脸就跟六月小孩儿似的,一会儿变一个样。只是他如今心下也是五味杂陈,哪里有心思哄这老小孩儿?
“皇上,臣还是先……”
陆锦珩刚开了口,就被皇上将话劫了过去:“还是先来看看好东西!”
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是各地番邦又进贡什么奇珍,皇上要转赏给他了么?可那些玩意儿早将锦园库房堆得满满的了,脚都难插,让他看一眼他都懒得。
想到这儿,陆锦珩忽地又想起上回去苏家时,见苏家精心擦洗贡置的那些器皿摆件儿,皆是些不入流的低廉物件儿。他何不腾挪下自家库房,给苏家添置添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