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欲抬着人离开, 大侠却抬了抬手勒停, 几人抬着担架停下。
“你过来。”
苏安意识到他是在唤自己,可这些莫名而来的人令她太过惛懵,腿如灌了冷铅一般迈不动。
大侠也没催第二句, 只是动了动手指头, 立马那几个属下便抬着他靠近苏安身边。
她不过去, 大不了他就过来。
他躺在担架上的样子很是舒适, 他微微翘起唇角朝她笑, “我知道姑娘施恩不图报,不想告诉我府上及名讳。但姑娘既于我有救命之恩,至少应告知姓氏,不然若连恩人姓谁都不知,实在是于心难安。”
苏安迟疑,想了想苏姓乃是周朝大姓,单说这青州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她还不久居于此。只告知姓氏,就算这人真去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眉目的。
“我姓苏。”苏安爽快道。
男人面上的笑容化开,“姓苏?苏鸾?是个好名字。我记住你了。”说罢,他手指又动了动,几个属下立马抬着他往外走去。
苏安愣在原地,“你……你刚刚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鸾儿的名字……
他没再命人停下,只是伸出一条胳膊,勾着一个锦囊似的小袋子绳头,在指间绕了两圈儿。好似有意在苏安眼前炫弄。
看着那个小袋子,苏安更懵了。
那不是她前日就丢的银袋?
没错,苏安想起来了。苏鸾将那个银袋给她时,她的确留意到银袋的角落里绣着一个小小的“鸾”字。
难怪回去就找不着了,竟是被他扒去了!
“你个小毛贼!”苏安气的跺脚。
那些人已抬着担架出了木门,拐离时,那人丢下一句:“等着,小毛贼会回来找你报恩的。”
苏安怔在原处久久不动,嘴里低低的喃了句:“可我不是叫苏鸾……”
过了不知多久,苏安才缓下神儿来,这方想起商仲泉来。而商仲泉已不知何时被人敲晕了,此刻正狼狈的躺在墙跟儿里。
苏安上前试了试商仲泉的鼻息,尚存。
反正没死就成,苏安也没再管商仲泉,兀自回了杨府。一路上心情复杂,说不上是喜是忧。
若说喜吧,起码那个人有着落了,有人接手后她就不用再像这两日起早贪黑的伺候他了。
若说忧吧,被他知道了名字,偏偏还是个错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鸾儿惹来什么麻烦。她要不要先给妹妹提个醒?
罢了,反正他现在还重伤着,等他伤好了,她们也早就离开青州了。任他什么身份,便是能力通天,也无法再找到她们了。
这样想着,苏安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儿。
待苏安回到杨府时,一家人也堪堪用完早飨,这会儿女眷们正在花厅里品茗闲聊家常。苏鸾也在。
苏安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裙,才来到花厅找苏鸾。
一见苏安进屋,杨氏便起身相迎,像一个无比慈爱的长辈对待自家最疼惜的孩子般,亲密的挽着苏安的手。
“安儿啊,一大早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氏笑着问。
被杨氏虚情假意的亲近着,苏安浑身不自在。她以为前晚商仲泉因她的事被杨大人砸伤脑袋,杨氏该是恨着她的,她也搞不清杨氏葫芦里卖得是什么 药。
“回杨姑母,苏安只是念起小时父亲带着我去南枰楼看日出,故而今日起了个早,故地重游。”
杨氏嘴角抽了两下,有些不太置信:“噢,看日出去了啊……”
明明她那喜好赖床的儿子今早也出门了,她还以为他有出息了呢。竟不是跟苏安一起?
“安儿啊,你没有见到我家仲泉?”
一听杨氏这话,一直坐在姨母身边默默饮茶的苏鸾听不下去了,将茶杯一放,“杨姑母这话是何意?我大姐姐不是说了去南枰楼看日出,难道仲泉表哥也去看日出了?”
苏鸾一个晚辈出言如此凌厉,杨氏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下来。苏安便趁着杨氏僵住之机,挣开她的搀扶坐到苏鸾旁边,佯作口渴端了杯茶遮掩心虚。
毕竟商仲泉这会儿还昏迷在那破宅子里。
杨氏也坐回椅中,叹了口气:“姑母知道,仲泉那日失礼,的确是令人气愤!可是错已铸成,他自己也得了教训……”
想到苏鸾将要成为世子妃,杨氏纵是长辈也不敢明着诘责,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道:“鸾儿,你如今也被指了婚,应当知道闺誉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苏鸾蛾眉微蹙,心道杨氏这样说不是更显出商仲泉错得离谱来么?
一旁默默饮茶的秦夫人,却是大约猜到了这个小姑子打的是何算盘。杨氏定是想说商仲泉坏了苏安的名节,理应对苏安负责。
这不由得让秦夫人想起半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晚下了瓢泼大雨,杨氏留了来府上找她闲叙家常的宋姓闺友过夜。而宋氏去沐浴净身时,杨氏有心将兄长诱去,使得他看了宋氏的身子。
回头杨氏便来找秦夫人哭诉,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宋氏原是要给亡夫守洁的,可这下再也守不住了!名誉对于咱们女子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咱杨家得给人家一个交待啊!
于是,宋氏便成了宋小娘。
秦夫人将手中掀着的杯盖突然松开,杯盖与茶杯碰撞出清脆略显刺耳的声音。
“妹妹,你这话错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会重要过活着。”
杨氏面上一怔,似是未料到秦夫人会突然出言呛她。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儿子动到了秦夫人娘家头上,的确也令秦夫人没面子。
不过若是两家结了亲,这就不一样了。
是以杨氏也未气馁,以退为进的让道:“嫂嫂说的是,我的话是有些偏激,不过我的意思主要是想说,名节对于咱们女人来说,那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秦夫人没再说什么,杨氏则继续言道:“仲泉无礼,污了安儿的清誉。兄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即便如此也还是委屈了安儿。”
杨氏心疼的望着苏安,眼中泪光闪闪,好似动了真情:“我是当真心疼安儿这孩子……既然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若就给两个孩子搭个线儿,让他们……”
“姑母,您说什么呢?仲泉表哥不过就是拦着我大姐姐说了几句不雅的话,又恬不知耻的尾随了一路,怎么就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苏鸾气不打一处来。
儿子恬不知耻,母亲也是下作。莫说没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真那样了,这种男人更不能迁就!
杨氏正想再辩驳些什么,听到门口有人喊:“苏鸾,今日天气好,陪我出去逛逛。”
这是陆锦珩的声音。
杨氏的嘴只动了动,却是一个音儿也没发出,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苏鸾起身行了礼后,便拉着苏安一同出屋。出了门口,苏鸾转头小声给苏安说:“咱们明天就回京吧?”
原本来此就是避开陆锦珩的,结果如今陆锦珩都追来了,还是带着赐婚圣旨追来的,再在此处住下去也没任何意义了。
苏安点点头,“好。”
她也想快着些回去,免得夜长梦多。青州这地儿,她总碰怪人。
既然决定了明日便离开,苏鸾看到立于游廊旁的陆锦珩时,也真心想带他出去逛逛。毕竟青州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八成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陆锦珩云淡风清的笑笑,隐隐透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先前若不是他及时叫她出来,只怕姐妹二人还要被那为老不尊的婆娘缠磨一阵儿。
第116章
因着青州靠着边境, 与诸国毗邻,故而物资丰富,民风开放,街市风情亦与京城有所不同。
京中街头虽也有杂耍, 却皆是些融了风雅之趣的花架子, 不及青州的式样大胆。站在街边看了一会儿杂耍后,苏鸾大方的打赏了一些碎银子。
陆锦珩侧头问她:“可看够了?再去别处逛逛?”
苏鸾点点头。
二人来到一处不知是茶肆还是乐坊的小楼前, 听到悠扬的琴声自门里传出,苏鸾不由得驻了步。
陆锦珩噙着笑意温柔的决定道:“进去坐会儿。”说罢, 便推门进了屋。
很快便有堂倌热情的前来招呼, 引着二人在雅座坐下, 一脸堆笑的将一个薄而精致的小册子递到苏鸾的手里。
介绍道:“我们这里有各国最着名的茶, 还有各种精致小点,客官看看要些什么?”
才用过午膳不久, 眼下苏鸾并不觉饿,原想说上壶茶罢了。可对面的陆锦珩却抢先一步:“捡着店里拿手的随便上。”
苏鸾抬头看陆锦珩一眼,知道这只是他惯讲究的排场罢了, 明明他也不饿。
“得嘞!”堂倌高兴的掀开帘幔下去准备酒菜,苏鸾也趁机扫视一圈儿周边。
富丽堂皇的大堂内,当中是个白玉石堆砌的勾栏, 四周雅座上方悬着挂毯与帘幔,直垂地面, 围成一个个好似包厢的半封闭场所, 只在朝着勾栏的方向留出一窗。
“喝个茶, 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苏鸾环顾完回头时,兀自嘟囔了句。
陆锦珩也四下里看了看,从刚刚进门他便觉得此处有些怪异。且不说这过于注重客人私密的装潢,就连堂倌方才递单子时,都是先递给苏鸾,而不是他。一般的茶楼酒肆可没这规矩,无处不是以男宾为先。
视线落回苏鸾脸上时,陆锦珩发现她正直勾勾的盯着窗外。顺着苏鸾的视线望去,陆锦珩看到正坐在勾栏抚琴的琴师。
那琴师沈腰潘鬓,清风朗月,指间行云流水,溢出绝美音章。只是他的眼睛未有盯在琴上,而是投向了苏鸾身上。
陆锦珩不由得眉头微锁,琴师竟在与苏鸾隔空相望!
“认识?”陆锦珩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苏鸾的专注。
恍过神儿来的苏鸾好似个做错事的孩子,认真的摇摇头:“不认识。”她与那琴师对视,不过是因着视线扫过那人时,见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颇觉费解罢了。
陆锦珩不欲罢休,提点了句:“苏鸾你要记得,你如今已是被赐婚的人了。”
“所以我看一眼别人,也是有违妇德?”苏鸾茫然的反问,接着又道:“陆锦珩,我今日和你出来,便是想要聊聊赐婚之事。”
“哦,那你说吧。”陆锦珩盘腿坐着,双手自然的搭在两膝上,目光懒懒的盯着苏鸾。
苏鸾极郑重的说道:“成亲并非儿戏,且是两个人的事,起码要个你情我愿……可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去请旨了。”
“这么说,你是不情愿?”陆锦珩也不绕弯子,径直问道。
“我不是不情愿,而是……”
“那就是情愿?”
苏鸾的转折之意还没说出口,就被陆锦珩毫不尊重的打断。堵着一口气,她也没心思再婉转表意,干脆明言:“我不情愿!”
然而听了这话,陆锦珩也不恼,反倒勾唇笑笑:“明知你不情愿,我何必还去问你?”
苏鸾一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强取豪夺?”
陆锦珩丝毫不觉惭愧,一派姿貌严毅的答道:“奉旨强取豪夺。”
苏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