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此刻,苏霓锦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要嫁的男人,是太子,是一个帝国的储君,是下一任皇帝。
走上台阶之后,祁昶回身牵过苏霓锦的手,两人一起走入太庙,上香行礼,再从礼部的官员手中接过两支顶天立地的燃香,敬告四方神明后,插进太庙前一尊宽鼎之中,香烟燃起,烟雾缭绕而上,升到某一高度的时候,便纠缠在一起。一如苏霓锦和祁昶今后的人生一般,注定要像这缭绕的香烟般交接融合,同生死,共患难,不分彼此。
祭告天地之后,祁昶和苏霓锦一同回到苏府行礼。
今日是苏霓锦出阁之日,主要的礼堂自然设在东宫,苏府的礼节就没那么复杂,便如民间夫妻成亲,新郎迎娶新娘般,由新郎牵着新娘,在新娘的娘家对岳父岳母行拜别礼。
一碗早生贵子汤,一把金雕玉琢筷,一方美满幸福盖,一根天长地久带。
早生贵子汤指的就是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的汤,寓意新人绵延子嗣,开枝散叶;金雕玉琢筷是新娘出门时拿在手中的,寓意‘快子’;一方红盖头,盖住夫妻美满,幸福绵长;一根红绸带连接新郎新娘一生,天长地久。
祁昶用红绸将顶着红盖头的苏霓锦从喜房中牵出,喜堂已然准备妥当,苏轸和沈氏都已就位,两人今日穿的也十分隆重,面带喜色。
这边喜堂里新人行礼,那边宾客在喜堂外围观。
以宁氏为中心的一帮妇人们皆在翘首以盼,是的,尽管苏轸之前已经与国公府闹翻,并且没有收她们给苏霓锦的添妆礼,宁氏心中是一万个不想跟他们来往了,可又怕外头流言传出不好看,所以,尽管心中不愿,但国公府这边,还是以普通亲眷的身份出席了婚礼。
“听说苏大人夫妇俩拒绝了你们给太子妃的添妆礼啊?这可不是什么聪明人该做的。就算平日里有什么,可太子妃出嫁这么大的事情,多点嫁妆总是好的,为了与你们置一口气,凭的让太子妃的嫁妆少了许多,不聪明,太不聪明了。”
与宁氏交好的那些世家夫人们都觉得此言有理。
在国公府平时透露给她们知道的消息里,她们知道如今的户部尚书苏轸是国公府四房庶子,家底子薄,手里几乎没什么银钱,娶了个商户女,却也是个绵软无用的,被国公府老夫人一番拿捏,竟就真的丢盔弃甲,自毁基业,不过是靠着些许余钱度日。
“哼,管她们呢。这世上就偏偏有那种不识抬举的,说到底就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未曾经受过世家教育,根本不懂同气连枝的道理,也不想想,他们难道能独善其身一辈子,顺顺利利,绝没有求人的时候吗?”
“就是。给他们送添妆还不要,倒要看看咱们这位被太子殿下钦点的太子妃娘娘,待会儿出门时能有几担嫁妆跟随。”
“怎么能看几担呢?再寒碜的人家,几个箱子还是买的起的,关键要看箱子里摆些什么东西,要是箱子里摆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布匹丝线,便是百抬嫁妆也不足为奇啊。”
宁氏周围的世家夫人们全都跟着笑了起来,她们中有的是宁氏一帮的,有的是气苏轸升官之后,邀请沈氏做客,沈氏却不给面子的。总之,就是跟宁氏臭味相投,成日以京中世家贵圈自居的那些世家夫人们。
今天都是跟着宁氏来看苏家笑话的。
“苏家这嫁妆藏的挺深,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没见着,他们不会是想让太子妃空身一人嫁入东宫吧,这可是一招空手套白狼的好计谋啊。若真如此,太子殿下也太可怜了。”
一位夫人如是猜测,引得周围好些人发笑。
也有那为苏家发声的,说道:
“你们别瞎说了,苏家南面的两处院落,据说就是摆放嫁妆的,还有重兵看守着,抬嫁妆的人据说有好几百人呢。”
宁氏不以为意的冷笑,搀扶着连氏再往前去,别人不知道,婆媳俩可是清楚苏家有多少家底的,平日里沈氏勤俭节约,很少用奢侈之物,一对儿女的吃穿用度也是简之又简,苏霓锦以前常出入国公府的时候,把她洒金巷的家和父母说的一无是处,把她家里的各种情况说出来,就跟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最多就是仆婢和屋舍比寻常人家多一些,大一些罢了。
这样的出手,能给女儿准备出什么嫁妆,所谓的重兵看守,几百人抬,不过是虚张声势,混淆视听罢了,待会儿要是一箱箱紧闭的严丝合缝的箱子抬出来,不敢让人看里面放的什么东西的话,在场这些世家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苏轸夫妇给笑死,让他们从今往后再也别想在京里的贵人圈混下去。
就算苏霓锦做了太子妃又如何?就算苏轸官居二品又如何?说的再好听,他也只能去跟着那些自诩清贵的流派,一辈子过着两袖清风,捉襟见肘的日子。
想亲眼看着苏轸夫妇贻笑大方,宁氏才与连氏硬着头皮过来观礼的。
轰鸣的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新娘新郎拜别父母,正式出阁。
苏霓锦由一脸凝重的哥哥苏佑宁背着送到了气派的皇家花轿之上,然后苏佑宁翻身上了一匹骏马,跟随在祁昶身后,护送妹妹出阁。
热闹喧嚣的仪仗在一片鞭炮声中欢天喜地的离开洒金巷,苏轸和沈氏夫妇站在门口,看着女儿女婿离开,沈氏有些不好受,转而投入苏轸的怀抱,苏轸明白她的感受,拥着妻子轻声安慰,却也掩不住微微泛红的眼角。
迎亲仪仗出发,新娘的嫁妆便随行在后,由苏家内院中两两并行,或托,或抬着苏霓锦的嫁妆鱼贯而出。
送嫁妆的这些人全都穿着统一款式红色的衣服,扎着红绸,喜气洋洋,走在前面的人,每人手中都托着两层木制托盘,托盘上,明晃晃的放着一颗颗如鸡蛋大小的珠子,左边一列是金珠子,右边一列是银珠子,每颗珠子都有鸡蛋大小,光是这金珠子,银珠子,前后就有一百多人,托着,以每人受托两盘来算,这些珠子加起来,竟然有一百多盘。
这些金珠子和银珠子,有的是苏霓锦的外祖母送来的,还有的则是当年作为沈氏私产带来京城的嫁妆,因为是私产,就并未记录在嫁妆目录中,所以连氏作为沈氏的婆母,当年也是不知道沈氏有这些东西傍身的。
宁氏和连氏对望一眼,被苏家这打头的嫁妆给震惊到了。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端。
一百多人托着金珠子,银珠子从两侧宾客面前鱼贯而出之后,紧跟在后的,则是亮瞎人眼的三色珍珠,这些白、粉、黑,三色珍珠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最难得是颗颗均匀,在阳光下发出令人耀目的光泽,这样成色的珍珠,在市面上可比金子值钱多了,便是勋贵府邸,能够拿出十颗八颗已属不易,太子妃嫁妆中的这些珠子,少说也有好几百颗吧,这是什么样的大手笔。
“……哈,哈哈。也就这些了吧。看着挺多,实际上估计也没多……”
先前在宁氏身旁奚落苏家的那夫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跟着珍珠后头出来那些人手里捧得东西,眼睛瞪的老大,堵在喉咙口的话,终究是没敢说出来。
而先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世家夫人们脸上的笑容一个个也都挂不住,全瞪大了她们青蛙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些珠子离去的方向,金珠子,银珠子和三色珍珠的队伍跟随而出之后,大家觉得也差不多就这些了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又被紧随而出的东西看直了眼——一叠一叠,厚厚的银票,整整齐齐的堆在托盘之上,一个托盘上拜两叠,每一叠都是银号连续的,新印刷出来的银票,张张面值一百两与五十两的,这样整齐堆放的银票,二十人托着从宾客间走过,跟随出去。
周围宾客的哗然之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么,这么,这么不含蓄的嫁妆。一般人家就算嫁妆丰厚,也不会像苏家这般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怪不得苏轸早早跟羽林卫请兵回来护送,也只有羽林卫一路护送,才敢把这么多扎眼的东西全然露出来,送出门吧。
“这苏家……这么有钱的吗?”
宾客中有人发出中灵魂般的疑惑。
银票过后,就是金银珠宝首饰,四季头面,四季钗环,四季项链,四季手镯,四季……等等,又是几十人鱼贯而出。
“这苏家……莫不是挖着金矿了吧?”
宾客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金银珠宝之后,便是扎着红绸的箱子了。宾客们差不多松了口气,觉得刺激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六口大开的箱子再次闪瞎了众人眼。
这六口箱子里放的是……金锭子和……银锭子。
宾客们愤怒了,这苏家肯定是挖了金矿吧!到底家里藏了多少金银啊!
是谁说苏大人穷酸的!
是谁说苏大人没钱的!
是谁说苏大人……说苏大人……清贫的!
是不是瞎了狗眼!闹哪!
宾客们从开始的探头观望,交头接耳,到现在的完全震惊,前后就用了‘苏家嫁妆出阁’这么长时间。
宁氏和连氏两人的手紧紧的捏在一起,两人指甲都戳进了对方肉里了也没有感觉,宁氏觉得喉咙口甜腥腥的,有一种快要憋不住,想要吐血的感觉。
而连氏也没比她好多少,她当年只想着给苏轸娶个商户女回来,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沈家这个商贾人家,居然这么有钱。
当年她只看见了沈氏带来的那些嫁妆,虽然还算丰厚,可都是商铺居多,她以妇人不可抛头露面为由,逼着沈氏卖掉了那些商铺,原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买了洒金巷的宅子,那些卖铺子的钱,肯定不剩多少了。
再加上,沈氏和苏轸平日里的日子过得简单,连粳米都不吃,连银丝炭都不用,连四季衣裳都不会统一的去裁……这种生活方式,在京中贵圈里可以说是相当寒碜的。
她哪里知道,哪里知道,他们竟私下,背着她藏了这么多这么多的金银。
连氏心口发闷,堵的厉害,两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往后倒去,而宁氏拉着她的手,一个没注意,竟也跟着倒下,吓了周围宾客一跳。
幸好苏家这边人手足够,也预防了参加宴席的宾客会发生意外,所以当连氏和宁氏倒下之后,就立刻被人搀扶到一边,宴席间自有女医上前探望。
连氏和宁氏双双倒下之后,先前那些跟着宁氏身边,奚落苏家的夫人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全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轸和沈氏在门口,等着嫁妆队伍尽数走出,夫妻两人对望一眼,苏轸在沈氏耳旁说道:
“总算没有辜负。多亏了你。”
沈氏与他微微一笑:“说什么呢。这些东西有一多半都是绵儿自己挣来的。”
金珠子,银珠子和三色珍珠,是苏霓锦外祖母给的添妆,多的那些金珠,银珠是沈氏从前的嫁妆,至于后面的银票,苏霓锦自己就有三十万两,沈家舅舅和舅母给的添妆除了商铺之外,也有银两,两边加起来,足足五十万两,沈氏只不过添了十万两,一起送到银号里去全都兑换成了一百及五十两的小额银票,银号还专门给她开了一次印呢。
至于后面的金银珠宝,是沈氏准备的,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还有那六箱金银,说来更是巧,那是苏霓锦当年亲口与太子殿下讨来的。
被苏轸拿到祠堂里去供奉起来,每天三柱清香。
原本夫妻俩就是打算等到女儿出嫁时,将那六箱金银随她嫁妆一起带出阁的,只是当时他们也没有想到,女儿兜兜转转,居然就是嫁给了太子殿下。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两人间特定的缘分。
苏家出了个太子妃,所有人都为之惊诧,纷纷等着看苏家如何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拉入凡尘,毕竟苏霓锦在做太子妃之前,给人的印象,除了漂亮之外,一无是处,而苏家虽然是国公府出身,但早早分家,苏轸为官清廉,没有余产。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就是苏霓锦的母亲,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的身份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架不住人家有钱啊!
“若非太子殿下出动羽林卫,我可不敢将这么多金银展示出来。”苏轸感慨道。
其实女儿的嫁妆绝非最多的那一个,只不过有些人家,娘家暗地里给,好比当年沈氏,带来的明面上的嫁妆,就那么多,不多不少,至少不过分引人注目,那是因为沈家知道,沈氏嫁的是国公府的庶子,没什么权势地位,显露太多了,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沈氏的其他东西,都是跟着沈氏的私产过来的。
但到了女儿出嫁时,他们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因为女儿嫁的是太子殿下!便是金山银山全都搬出来,有太子殿下在,也能全然守住,不怕人觊觎分毫。
什么叫底气,这就叫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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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霓锦坐在轿子里,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她知道沈氏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妆,但具体有多少,她并不完全清楚。
祁昶牵着苏霓锦入宫拜见熙元帝,在宫中正式拜堂,然后再由祁昶牵着往东宫去,太子大婚,自然是要大摆宴席,君臣尽欢的。
苏霓锦头上带着沉重的凤冠,凤冠上还有一方红盖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和祁昶拉着她的手,耳边有些许人声,但她分不清谁是谁。
她被搀扶着坐在喜床上,喜嬷嬷唱着百子千孙的赋,然后到了吉时,苏霓锦只见一根秤杆将自己头上的盖头挑开,看见喜房中站了好些人,苏霓锦有点害羞,不好意思的飞快看了一眼祁昶,祁昶将她凤冠前的珠帘挑开,露出苏霓锦那张虽然擦了很多脂粉,但依旧明艳动人的脸庞。
“太子妃好美啊。”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句口,然后诸如此类的夸赞便如流水般奔涌而来。
祁昶含笑在她身旁坐下,嬷嬷送来两红线葫芦的合欢酒,橙红色的酒在半边葫芦瓢里晃荡,两人将头凑到一起,共饮而下。
拜了堂,掀了盖头,喝了合欢酒,便是礼成。
若是民间娶亲,现在就该是男女傧相闹洞房的时候了,但祁昶是太子,没人敢闹他,苏霓锦让两个沈氏安排的嬷嬷替她将事先准备好的赏钱送给在场的人,一般新妇只要给夫家的晚辈红封,但祁昶不同,他是太子,地位最为崇高,所以直接导致了苏霓锦这个太子妃需要照顾到在场的,或不在场的所有人才行。
沈氏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给苏霓锦准备了整整两大箱的红封,绝对够她在宫中派发的,尽管知道这是必须的,但苏霓锦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也不知祁昶是怎么看出来的,突然在苏霓锦耳边说了一句:
“别心疼,全算我的。”
苏霓锦大囧,小声辩解:“没心疼。”不过心里却像流过一弯甜蜜,受用无比。
祁昶见她面露羞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的太子妃现在还不知道,她今日已然跻身成为大祁近三年嫁妆排行榜前十了。
先前得知苏家给的嫁妆,饶是祁昶也颇为惊讶,他的岳父苏轸毋庸置疑的是个安分守己的清官,凭他的俸禄可存不下多少,那苏霓锦的嫁妆定然都是出自其母之手,这般数额庞大,就算是皇室嫁娶中也属罕见。
派发完了太子妃的赏钱,围在喜房内外恭贺的人便渐渐退了出去,祁昶看着苏霓锦头上沉重的金凤冠,说道:
“待会儿我去赴宴,你在这里待着,让人替你把衣裳什么的都换了吧。”
苏霓锦听说可以换衣服,相当开心:“可以换吗?王嬷嬷说,按照礼制我要这副模样,一直等到你晚上回来。”
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清清楚楚的映着祁昶的样子,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祁昶恨不得现在就到晚上,什么宴会不宴会,什么君臣同乐,全都不要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
“换吧。王嬷嬷若问起,就说我说的,我会尽快回来,不让娘子久等。”
祁昶一声‘娘子’让苏霓锦忍不住笑了起来。四目相对,浓情蜜意,难以分离,若非外面催促祁昶去大殿的声音传来,两人还能继续腻歪下去。
祁昶躬身,在苏霓锦的唇瓣上飞快亲了一下,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前往大殿,接受群臣的恭贺与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