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祁昶把小狐狸‘哄睡’之后,便去了隔壁书房,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苏霓锦都没听见隔壁书房门打开的声音,心下觉得有些奇怪,祁昶虽然梦游,但是他入睡还是很快的,一般情况下,二三十分钟就能睡着,睡着之后,开始做梦,苏霓锦这几天都是听着他开门的声音跟出去的,谁想到今天却没有。
难道祁昶今天不做梦,不梦游了?
苏霓锦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虽然没听见声音,还是过去看了看,都不需要她在门缝里偷看,一出殿门就看见书房的灯火还亮着,苏霓锦一惊,难道祁昶还在处理政务?到现在都没睡?
蹲着身子挪到窗边,苏霓锦悄悄的凑到窗户缝隙那边往里看,就看见祁昶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案后头,低头写着什么,若非他神情过于凝重,而且桌上火光太暗的话,苏霓锦都要觉得他是真的在办公了。
苏霓锦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来到祁昶身边,果然白日里耳聪目明的祁昶,有点风吹草动都能知晓,现在就算苏霓锦来到他身旁,他也毫无所觉的样子。
拿起一张祁昶写好的纸看了看,上面成段成段的古文看的苏霓锦头大,好像是中庸里的文字,祁昶正在一遍又一遍的写,这些东西应该是祁昶少年时学的东西,早已融会贯通了才是,可看祁昶的样子,眉头紧蹙,神情凝重,分明很苦恼。
他在苦恼什么?
苏霓锦正疑惑之际,忽然听见祁昶冷哼一声,苏霓锦整个人都被吓得僵住了,因为她这几天跟着祁昶身旁,祁昶只是到处走走,并未开口说过话,现在突然开口,千万别是被她吵醒了。
都说梦游的时候被打断很可能发生危险的。
苏霓锦动作极其迅速的闪身到祁昶身后,捂着自己的嘴,连大气都不敢出。憋着气看着祁昶的后脑勺,然后听见他说出后面那句话之后,苏霓锦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赵启良那个疯子,敢让孤抄书五十遍,早晚有一天孤剪了你的胡子。敢欺负孤年纪小,混账东西!”祁昶义愤填膺的如是说。
苏霓锦将他这番话咂摸了一番,大致明白祁昶今天做的什么梦,这是回到他少年时期,跟着翰林院大学士学功课的时候。
现任的翰林院首座似乎姓王,上任已经告老还乡的首座倒好像姓赵。
妥妥的就是梦到自己小时候被赵翰林罚抄书的事情了。
五十遍。
苏霓锦看着祁昶才抄出来的四五张纸,五十遍他得抄到天亮吧。
无声的叹了口气,苏霓锦搬来一张椅子在祁昶宽大的书案侧面坐下,将纸摊开,对照祁昶的字迹,一笔一笔的写起来。
书房里安静的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苏霓锦熟悉了祁昶的字以后,写起来就快了,大约写了大半个时辰,苏霓锦数数,四十九份,连祁昶正在写的那份,正好五十。
苏霓锦在旁边等着祁昶写完最后一份,见祁昶还要去拿新纸,赶忙将手边那叠纸推送到祁昶手边,祁昶愣了一会儿后,果然放下手中笔,数了数份数。
梦游中的祁昶可比平日里好骗多了,丝毫没有疑惑的意思,数够了五十份后,就很爽快的起身往内间去,苏霓锦躲在屏风后,等到祁昶安稳躺下之后,才回身将书案上的烛火吹灭,如来时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的退出祁昶的书房。
把祁昶安顿好之后,苏霓锦才敢放心的打着哈欠躺回自己的床,这些天真有些累,晚上要熬到好晚,等祁昶睡下之后她才敢睡,想想她才熬了这么几天就觉得疲累不堪,祁昶也不知道已经这样熬多久,他怎么能撑下去的。苏霓锦想想就觉得心疼。
摸上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有几处小小刺痛,那是她对着自己的胳膊练习针法的缘故,针很细,看不出痕迹,只有摸上去才有感觉。
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学那安神针,学会之后,只要能让祁昶略微缓解一点,舒服一点,她的努力就算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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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今日讨论边疆驻防之事宜,蔡将军提出的议案很快就通过了,祁昶特意空出来议事的时间空了出来,便想着去陪陪小狐狸,这些日子他都忙于政务,小狐狸怕是要有怨言了。
谁料祁昶回来却没有看见苏霓锦,问过之后才知道她出宫去敬王府了。
敬王妃的伤肯定没什么大碍,小狐狸怕是在宫中实在无聊,才会时常出宫去敬王府的吧。祁昶心中闪过一阵愧疚。
唤来罗时,让他备马,祁昶决定出宫去会小狐狸,顺便与她在宫外游玩一番,这般想,便这般做了。
祁昶很快骑马来到敬王府,王府管家正出门准备上马车去采买,远远瞧见骑马而来的两人,吓得差点从马车踏板上跌下来,提着衣摆就冲上前行礼,顺便让个小崽子脚下生风去给王爷报信。
等到祁昶和罗时的马在敬王府门前停下的时候,敬王也慌慌张张从府里出来迎接:
“大,大哥?”
祁昶下马后让他起身,直接问:“太子妃呢?”
敬王一愣,没想到祁昶是来找太子妃的。
“哦,太子妃早上来过,不过现下与王妃出门去了。”敬王一边回话,一边把祁昶请进王府。
“出门去哪儿了?”祁昶问。
“约莫就是逛逛街吧。臣弟这就派人去寻。”敬王看出他这个很少来他府邸的哥哥今日过来的真实目的,从善如流的做出对应。
果然祁昶觉得很好:“去找找看,若她还未尽兴,我寻过去也是一样。”
乖乖,听听这宠的语气,‘我寻过去也一样’!什么时候听到太子殿下对谁这般宠溺了。就连作为亲弟弟的敬王都没有体验过亲哥哥这种和风沐雨的口吻……
只敢心里吐槽,嘴上可什么都不敢说。敬王唤来管家立刻派人去街上寻敬王妃和太子妃的去向了。
派人出去寻的时候,敬王便陪着祁昶在客厅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忽然厅堂外传来几声娇滴滴的声音:
“我们是来见王爷的,便是有客在,王爷也从未说过不许我们来。”
祁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不解的望向敬王,敬王也是一惊,赶忙起身到外面挥手,厉声将被管家挡在回廊那边的两个妾室驱离:
“去去去,懂不懂规矩?”
两个妾室是前阵子颇为得宠的两人,敬王对她们宠爱非常,无不应允,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被驱离之后愤愤然离去,老远还能听见她们恃宠而骄的声音。
祁昶的眉头从听见敬王两个妾室的声音开始就一直蹙着,便是因为敬王府里有这般多没规矩的妾室,小狐狸才会忍不住想要帮敬王妃的吧。
祁昶将手中杯子放下,语气波澜不惊,问敬王:“你府里养着多少妾室?”
敬王也知道今日妾室冲撞了太子,心下正虚,突然被问就愣在当场,居然没答的出来。
祁昶无声一叹,决定不跟他多废话,说道:
“蓄妾本也无可厚非,但若都这般不知礼,损的就不仅仅是你的颜面了。成年皇子宫外开府,可有正妃一名,侧妃两名,妾室四人以下,这是最多的标准,我也不是管你的后院,不过是为皇家颜面考虑,留下四人以下的妾室,剩下的若还有你喜欢的,便养到府外去吧,至于那些你不喜欢的,直接散了或让你的王妃给她们婚配都可。莫将一个好好的王府,弄的乌烟瘴气。”
敬王一字一句的听着祁昶的话,不敢反驳,连连点头:“是是是。臣弟明白。”
他这般顺从,祁昶倒是没想到:“真的明白?”
“是,臣弟明白。”敬王语气突然坚定:“其实就算大哥不说这些,臣弟过段时间也想这么办的。”
“哦?”祁昶讶然。
敬王有些不好意思:“大哥知晓臣弟前阵子在京中遇袭的事情吧。”
祁昶点头:“听说了。罗时和京兆府都在查那伙刺客,应该快有眉目了。”
“是,多谢大哥。不过对臣弟来说,那些刺客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让我知道,我从前是个多么不堪的人,我胸无大志,自知及不上大哥,便处处懈怠,文不成武不就,关键时刻还要女人站在我面前替我挡刀,保护我。臣弟羞愧不已。”
“府中的这些妾室,大多我都没碰过,只不过有些身世可怜,我收入府中,有些无处可去,对我依赖,我便允她们一个安身之所,可这府里正如大哥所见这般,确实乌烟瘴气的厉害,不像个王府。”
祁昶听敬王这般说着话,与一旁罗时对视一眼,罗时立刻心虚的鼻眼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看来那天晚上‘遇袭’的事情,给敬王殿下的冲击力相当巨大,让他悟出了很多从前没有悟出来的人生道理,大彻大悟。
“嗯,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祁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让敬王就算猜十万八千次也猜不到那些幕后‘刺杀’他的刺客,会是他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大哥手下做的。
罗时佩服太子殿下的心理素质,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忠心的希望太子殿下和敬王殿下赶紧结束这个要命的话题。
上天好像听见了罗时的祈祷,老管家来报:
“太子妃和王妃回来了。”
“回来了?这么快?”敬王本来还打算让人去找她们所在的地方,然后与大哥一同前去,没想到她们居然就回来了。
苏霓锦看见祁昶出现在敬王府觉得很惊讶,祁昶见她微微带喘,明显是跑过来的,额前落下细碎的发,两颊微红,眼睛却亮的惊人。
“你怎么来了?”苏霓锦问。
在宫外看见祁昶,她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怕他发现自己在做的事情,喜的是能在宫外看见他。
“事情处理好了,想回去陪陪你的。”谁料她却不在,太子殿下只能追出宫来了。
苏霓锦甜蜜一笑,依偎在祁昶身边,幸福的感觉仿佛快要溢出来似的。
既然她们回来了,那祁昶也就不必再去寻她。
两人离开敬王府后,便手牵手漫步街头,祁昶问苏霓锦:
“你先前和敬王妃去了哪里?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先前她和敬王妃在医馆之中,自然不能直接跟祁昶这么说,折中道:“与你一起,哪里我都想去。”
祁昶发笑,拉住苏霓锦的胳膊,想让她挽住自己,谁料一抓她的手臂,苏霓锦便忍不住叫了一声,祁昶不解:
“怎么了?”
苏霓锦很快恢复笑颜:“你碰着我麻经了。”说完,便甩了两下手臂,然后才如祁昶所愿,挽住了他。
祁昶的目光盯着苏霓锦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小狐狸有什么事瞒着他,苏霓锦被他看的心虚,目光一动,拉着祁昶往一家生意不错的酒楼去。
“咱们吃点东西吧,我都饿了。”
祁昶:……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被小狐狸拉着往前走,祁昶只能跟上,便是心中有疑问,也只能在这一刻暂且放下。
他这段时间精力还不错,朝中事宜确实太忙,忙到都有些冷落他的小妻子,女孩子本就敏感,若是受到冷落,心中定会难过,他需得多花些时间赔她才行。
两人一直玩到傍晚时分才想起来回宫,祁昶早就让人准备了马车来接,马车行驶没多会儿,苏霓锦大约是玩儿的累了,直接靠在祁昶肩头睡着了,祁昶将她小小的身子拥在怀,感觉似乎瘦了一些。
祁昶低头看她,马车里只有一盏灯笼亮着,光线有些昏暗,阴影投射在小狐狸的眼睛上,居然染上一层薄薄的青灰色,小狐狸确实是瘦了些,眼睑稍稍有些下陷,虽说这样看起来,眉骨略高,五官更为立体,可瘦了就是瘦了。
祁昶虽说不常陪她,却也时常问宫人她的状况,据宫人说,她并不早起,夜里睡的也不晚,宫中饮食都是御膳房准备的,更加不可能是因为饮食原因,照理说不应该会瘦的。
伸手抚在她的脸颊上,丝滑的触感一如既往,却娇弱的令人心疼。
一直到进了宫门,苏霓锦都没有醒来,祁昶也不让人吵她,下马车的时候,直接是他抱着下去的。
一路将人抱回了寝殿,安放在寝殿床上,亲自给她除去外衣,袖子带过胳膊的时候,睡梦中的苏霓锦忽然眉头一蹙,小声嘟囔了句:
“疼。”
没碰到她呀,祁昶纳闷,将苏霓锦的外衫除下,正要拿去挂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白日里他碰到她胳膊时,她似乎也如这般显出不适。
祁昶把衣服放到一边,重新回到床边,将苏霓锦的袖子向上撩起,低头查看起来。
第63章
苏霓锦的胳膊上洁白一片,并没有祁昶想象中的受伤痕迹, 难道是骨头受伤了?也不对啊, 骨头受伤的话, 皮肤表面肯定也会有青紫之类的痕迹。
祁昶伸手在她胳膊内侧捏了两下,也不知是碰到了哪里, 苏霓锦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从祁昶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一只手按在手肘处,然后就瞪大双眼, 空洞洞的盯着承尘, 似乎在想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你手怎么了?疼吗?”
若是先前祁昶只是怀疑苏霓锦的胳膊受伤了, 那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