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歇坐下后,夏媛媛熟练地煮茶沏茶,还与林歇闲聊谈天,夏夙则是在另一边和机关社的成员们一块商量修改图纸与机关模型。
林歇这才明了机关社内不止自己这么一个闲人。
夏媛媛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女孩,哪怕遇到观点不同的问题,她也不会急着去否认对方的说法,而是会细细听完对方的见解,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就算不接受,她也不会和对方翻脸,更不会要求对方和她一样反对这个观点,最多就是不再提那个问题。
林歇与她相处得非常愉快。
下学后回府,半夏扶着林歇回榕栖阁。
院子里很安静,瘸腿婆子送来的食盒摆在树下的桌上,不曾热过,已经冷了。
林歇对榕栖阁内的布置很熟悉,所以就算半夏松开她的手跑去屋里找连翘,林歇也不会像在书院那样寸步难行。
半夏怒气冲冲地把院子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连翘,最后还是在林歇的提醒下先去热了饭菜。
连翘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与半夏在屋里吵了一架,这回吵得比上回凶一点,连翘被半夏骂得赌气跑出了院门。
半夏披着外衣趿着鞋子跑到院门口,朝着连翘跑出去的背影大喊:“有本事你就赶紧走了别再回来!”
说完回头看了看主屋,见林歇没什么动静,这才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屋去睡觉。
半夏屋里熄灯后,榕栖阁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主屋的门才人从里面被慢慢推开。
林歇穿着整齐披着头发迈过了门槛,她走到树下听了会檐铃声,随后才走到墙角边,在堆放的落叶断枝里摸出了一根长短适中的树枝。
这些树枝落叶都是半夏没事去林子里弄来的,说是等攒够了例钱就去厨房弄些食材借些厨具来,再拿石头垒个灶,用树枝落叶燃火做吃的。
林歇拿起树枝后挥了挥,手感略有些轻,但对没内力的她来说足够凑合了。
脚下轻挪,林歇练起了许久不曾练招式,每一招都算不上多漂亮,不过是出手的角度繁多,能保证在任何姿势任何情况下,让刀刃见血。
没有内力加持,诡异的身法变得轻盈起来,如月下起舞。
长公主翻墙进来后看到林歇在干嘛,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后退,等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林歇现在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这才舒出一口气,走向林歇,并出声提醒:“林歇……”
下一瞬,林歇闻声而至,正手刺来的一剑并不算快,却叫长公主睁大了眼睛,动弹不得。
即将刺上的时候,树枝以食指为中心翻转,正手改成了反手,最后落在长公主胸口的,是林歇用拳头轻轻地一碰。
林歇放下手,长公主后退半步捂着刚刚被林歇碰到的胸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又练起剑来了?”
林歇走到桌边,用树枝戳了戳椅子的位置,然后坐下:“下午做了个恶梦。”
她一手托着下巴:“唯有练练手,才能静下心来。”
长公主也走到桌边,坐下后看了看林歇放在桌上的那一根树枝:“说起来,你的袖剑和单刃刀都还在我府上。”
林歇:“没人找你要吗?给我做个衣冠冢什么的。”
长公主:“呃……”
林歇:“都知道我还活着是吧,因为我的名字在高手榜上。”
见林歇已然知情,长公主只能扶额,如实相告:“也不全是,还有挺多人觉得你就是死了,高手榜上的排名不过是朝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威胁闻风斋加上去用来吓唬人的。”
林歇:“哦?那你家那位靖国公可有说什么?”
长公主放下手,眼神飘忽:“他说……”
林歇充满好奇地“嗯?”了一声
长公主:“他说你即便是真的死了,名字往榜上一挂也足够震慑废帝余孽,更何况你不过是诈死,且陛下近两年为清除废帝余党略有些疯了魔,若在这时候让别人知道你死了,只怕又得再多杀一批趁机冒头的,不利于社稷安稳……”
林歇:“真心话呢?”
长公主捂脸:“他说凭什么你就能脱了俗务一身自由,他还得宿在闻风斋一个月都回不了几次京城。”
林歇:“啧。”
闻风斋的人果然讨人厌。
长公主挪开手露出脸:“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林歇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自然不是,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昨夜见你一直在苦恼君蕤打人的事情就没提。对了,君蕤的事情如何了?”
长公主提起这件事,脸上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来:“我听了你说的,把那老匹夫与他孙子,还有那日被君蕤打的人一块叫到了书院,一番逼问恐吓,将那几个毛头小子吓得什么都说了。呵,一群无能的窝囊废,蔑视起女人来倒是能耐得很,我直接冠了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叫人把他们下了狱,看那老匹夫还有没有心思让我归家教子去。”
林歇听长公主松快的语气,给她泼了盆冷水:“可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将君葳在书院里仗势欺人的事情捅了出来,你说礼部尚书,会不会拼着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拉你下马?”
长公主一愣:“你说谁?”
“君葳,葳丫头。”
长公主摇头:“怎么可能,葳丫头她……”
林歇打断长公主,将她昨日中午与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说了,并道:“我也才进书院,也不知这件事只是针对我,还是君葳已然习惯了作为郡主在书院里发号施令,但我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有人都看自己喜好行事的滋味,是会上瘾的。”
林歇也曾在最初扬名时犯过这种错,将她敲打醒的,是她的师父。
林歇想到这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桌上的树枝。
长公主满心儿女,并没有注意到林歇的异样,并很快从君蕤一事得以解决的喜悦中脱离,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她忙于朝务,她家驸马忙于闻风斋的消息管理,今上登基不过两年,朝堂才稍稍稳定些,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她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宫里养的。
当初君葳君蕤两个说要和林安宁上同一个书院,只因林安宁与林歇为双子,她便起了林歇当初能照料好他们,说不定林安宁也行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林安宁头部受创失了大半记忆,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已。
这可怎么办?
长公主陷入了育儿的苦恼之中,甚至有些怀疑:“我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啊?”林歇不懂问题怎么变成了这个。
长公主看了看头顶挂满檐铃的树枝,开始细细回想:“印象中,我是自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父皇不喜女孩儿太过出众,所以母妃也不曾教过我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放纵我为所欲为。”
“一眨眼我两个孩子都十二岁了,我十二岁在干嘛?”长公主因自己回忆到的内容蹙起眉头:“我在十二岁那年听闻了皇姐远嫁异国客死他乡的消息,说是病死,谁知道真假呢,反正那会儿父皇病重,国内局势紧张,谁会在意一个死在他国的公主。就算有,也是为了谋算我皇姐死后所能带来的利益,压榨干净皇姐最后的一丝价值。”
“对了,从那时起,我便不让人叫我的闺名,我让他们叫我的封号,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提醒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若不想被人摆布余生,就得拿出足够的价值。”
长公主自顾自地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
第16章
林歇隐隐预感到了龙凤胎凄惨的未来,倒也不会觉得不忍——寻常人家的孩子还需跌跌撞撞地长大,怎么长公主家的孩子就不行?
这一晚的北宁侯府之中,长公主就这么定下了龙凤胎日后的教育方针。
而远在秀隐山,曾被林歇救过的玉明阙的师妹——岑晴晓跑去药阁找玉明阙。
秀隐山的药阁很大,且七零八乱地堆放着许多柜架,找起人来很是困难。
寻了许久,岑晴晓才在三楼楼梯边找到了正在翻看药籍的玉明阙。
岑晴晓立马站定脚步,好生整理了一下头发衣物,这才朝着玉明阙俏生生地唤了一句:“师兄。”
玉明阙一听到岑晴晓的声音便头痛,奈何岑晴晓是掌门独女,又与他从小一块长大,他便是再头痛,也起不了厌恶的心思,只能想方设法的躲着。
今日的躲藏又以失败告终,玉明阙再也看不下字,只能想想明天该躲到哪里去。
“师兄在看什么?”岑晴晓走到玉明阙身边,弯腰俯身去看玉明阙手上的书册,发现那是一本毒物籍。
玉明阙合上书,起身说道:“随便看看,有什么事吗?”
岑晴晓哪里有什么事,少女怀春,自然是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心上人,何须理由。可玉明阙这么问了,她又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随口掰扯:“爹爹不是突然从琴川回来了吗,他找你过去呢。”
岑晴晓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她是玉明阙的师父——秀隐山掌门唯一的孩子,就算撒谎了,知道她心思的掌门也会替她打掩护,免得自己女儿脸上难看。
玉明阙点头,转身下楼:“我这就去。”
“诶!”岑晴晓追上玉明阙:“也不急嘛,我陪你去呀。”
玉明阙脚步不停:“夜色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好吧,我这就回去。”岑晴晓喜欢玉明阙,听玉明阙关心自己,她只想言听计从,又哪里顾得上心底的不舍,于是便在药阁门口停下脚步,目送玉明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玉明阙没少被岑晴晓这样欺骗,几次下来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学会了分辨岑晴晓话语中的真假。
既然知道岑晴晓是在说谎,那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找师父。
只是他在离开药阁后又想起了林歇的身体情况——他这两日翻找药籍,将和林歇脉象对的上的毒都筛选了出来,只有其中一味毒他拿不准。
沉迷思索的结果就是等玉明阙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师父的寝院之中。
玉明阙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请教一下师父,就走到了门外,
这时屋里传来这么一句——
“秀隐山与长夜军也算关系匪浅,你会故意不医治未央?我不信。”
玉明阙停住了脚步,满是错愕的眼就这么直直看向面前的房门
房间里,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秀隐山的掌门——岑正明的声音:“你信不信,与我无关。但你若想要通过杀我来引出未央,那你就算错了,长夜军的医师是陈晋,你该去杀他。”
“杀陈晋?我若杀陈晋,无需未央现身,长夜军就能将我揪出来活剐了。”与岑正明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明明是少年音色,却带着阴诡嘶哑的尾音,如同吐信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陈晋虽为师兄弟,但却有仇,不然你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导致寻医阁与秀隐山关系不合,你以为我会听你的鬼话,跑去替你杀人?呵,一肚子肮脏算计,你这样的人居然是秀隐山的掌门,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岑正明丝毫不为那人的话语所动,声音依旧沉稳,充满了信服力:“我与陈晋并非有仇,而是观念不合,他觉得为人医者就该救济天下,我却觉得有些伤患该救,有些伤患那是老天爷要收他们的命,医者若插手救治,那就是行恶。”
少年音消失了片刻,再度出现时,充满了笑意:“这就是你不救未央的理由?”
“是。”
少年音大笑了起来,嘶哑的尾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然后就是利剑回鞘的一声噌响,那人语调轻快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那你告诉我,除了陈晋,还有杀谁,能将未央引出来”
玉明阙眼底轻颤,却依旧坚定地看着眼前亮着烛光的房门,不曾挪开分毫。
岑正明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迟疑。
最后,岑正明的声音响起,他给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
“庆阳长公主。”
玉明阙垂眸,转身离开了掌门寝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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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是什么?”
连翘已经彻底不来主屋了,早上伺候林歇梳洗打扮的也只有半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