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顿时就不说话了,他一边就着豆浆吃肉饼子,一边好奇的往马车外看,“咱们这是到哪儿啦?”
马车外入眼所见皆是一片绿色,他们此时所在之地也就是一处背阳的山脚树林,这样不是山就是树的景色对于本就住在牛背山山脚下的孟大来说,实在太过稀松平常。
可就算是这样稀松平常的景色,看在没出过远门的孟大眼里,也是新奇的。
春二娘拿起一旁笸箩里的单衣,手捻着绣花针习惯性的在头发上蹭了蹭,温婉的笑道,“俺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不过俺记的咱们是天刚亮时过的府城,之后又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这会儿离府城少说也该有几十里地了。”
孟大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吃着早饭,目光却是一眨不眨的直盯着外头的林子,好似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色一般。
等孟大吃过了饭,春二娘扶着他下车绕着马车转了转,活动了一下手脚,等他累了才重新扶他上了马车。
有小狼和狼王在,孟彤睡的安心,因此睡得也沉。
孟大和春二娘两人这么上车下车的折腾,也没能把孟彤吵醒。
相对而坐的夫妻俩看着卷缩着沉睡的女儿,眼底都染上了点点宠溺的笑意。
“这还是俺第一次看咱家闺女在大白天里睡觉呢。”孟大笑着感慨道,紧接着又轻叹了口气,眼底的笑意慢慢被愧疚所取代。
春二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想着女儿说孟大命不久矣,心底不禁一酸,连忙垂眼深吸了口气,压下涌上心头的悲意,从一旁的小药箱里取出孟大的药,递了过去。
☆、252安详
“以后就咱们一家三口过了,咱们闺女今后想啥时候睡就啥时候睡,以前咱们没办法宠她,以后咱们就尽量纵着她。”
孟大接过药丸昂头吞了,喝了口春二娘递过来的水,才温和的笑道:“你也不怕把她给宠坏了。”
“俺的闺女俺知道,宠不坏的。”春二娘转头看着沉睡的孟彤,温婉的笑容里带得不可错认的骄傲。
孟大抬头看着妻子嘴角的笑容,突然发觉妻子的脸似乎年轻了许多,那恢复的光泽的乌发和白净的皮肤,他恍忽只在年少时见过。
曾经,永远止境的家务和动辄的打骂,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也怯懦得不敢把头抬起来。
好像是从分家之后,妻子的脸上才开始慢慢有了笑容,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胆小怯懦、见人就躲。
离开了村子之后,妻子的性子似乎更加开朗了,单就这一早上,她嘴角的笑容似乎就没停过。
孟大的眼底漫上一抹欣慰的笑意,垂眼看向一旁睡着女儿。
女儿的性子他清楚,他自己的身体他也清楚。
自打上回病发之后,他的身子就越发容易疲惫了。
虽然妻子和女儿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可女儿给他吃的药让他每天只有吃饭时才能清醒一会儿,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只能陷入沉睡。
虽然他每回醒来,身上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可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异样——他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看着沉睡中的孟彤,孟大的心里只有满满的自豪和欣慰。
女儿现在长本事了,有一手好箭术,还会给人看病,他就是走了,也不用担心妻子和女儿今后的日子过不下去。
孟大睡下后,车里就只剩下春二娘这一个人清醒着了。
狼王和小狼就趴在车门边,身边睡着丈夫和女儿,一家人停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树林子里,春二娘不单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异常的安心。
她神情安详的低头慢慢缝着手里的单衣,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身边的丈夫和女儿。
日正当中时,孟彤在一阵食物的浓香里醒转了过来。
车外,春二娘正用小炉子煮着肉粥,狼王和小狼在她身边转来转去,馋的直流口水。
孟彤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了点儿,转身给车厢里睡着的孟大把了下脉,又给他捻了捻身上的薄被,这才下了马车。
“呜呜——”小狼一见孟彤下车,立即就屁颠屁颠的凑到了她身边撒娇卖萌。
孟彤摸了摸它的头,冲背对着她忙活的春二娘唤了声,“娘。”
“醒啦?”春二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转回了头去继续忙活,“肉粥马上就好了,你先去洗把脸。”
孟彤应了一声,去后头车厢里弄了点水,草草拿棉帕子擦了把脸,顺手提了袋肉干就下了车。
小狼一见孟彤手里的袋子立即就扑了上来,就连狼王也没有维持住原本的高傲神色,屁颠颠的跟着扑了过来。
孟彤身形敏捷的闪过两狼的扑势,一边从布袋里摸出肉干喂狼,一边对春二娘道,“娘,午后你就歇一会儿,下午等太阳下山了咱们才会启程呢。”
“哎,娘知道了。”离开靠山村之后,知道公婆小叔以后都害不到他们一家了,丈夫和女儿又都在身边,春二娘的心安定了,整个人变得更加温婉、柔顺。
春二娘也丝毫不觉的自己听女儿的话有什么不对,她以前习惯了听丈夫的话,丈夫的身子变差之后,她也已经习惯了让女儿拿主意。
孟彤把小狼和狼王引到一旁,倒了半布袋肉干在地上让它们自己吃,她把还剩下一半的肉干收回后车厢里,又从装着干草和玉米杆的大麻袋里倒了半框的马料,抱出去喂闪电和赤光。
一路走走停停,因为顾忌着孟大的身体,又见后头没有追兵,孟彤便尽量放慢速度,只当是带父母出门游玩一般,随心所欲的走哪儿停哪儿。
太阳太大就歇会儿,天气太热了也要歇会儿,路上风沙大了就等风停或雨天再上路,遇到小镇和村子便停下来歇一两天,逛一逛看看风景。
孟彤临出门时把可能会遇上的情况基本都设想到了。
她一路做男孩装扮,又用草汁抹黑了小脸,将娇俏的姿色遮掩住,别人看她小小年纪赶着马车,又见她身上背着弓箭,也只当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但凡采买柴禾、粮肉也都是孟彤自己出面,她们车上又随车跟着两匹高大的狼,一路经过的十来个村子和一小镇,倒都没人敢打主意。
因为马车上套了防雨的油布,一家三口倒也不怕遇上风雨天。
天黑了就算露宿野外,有孟彤、小狼和狼王在,也根本不惧遇上野兽,几天下来,孟大和春二娘就真跟出门踏青一般,轻松惬意。
北地山多林密,野外野兽也不少,南来北往虽有官道通行,道路却并不好走。
孟彤一路只延着官道南行,因为不赶时间,一遇到路况差的地段,就让闪电和赤光放慢速度闲晃过去。
她这样赶路,在无人的地方倒没什么,一到人群密集的村镇处,就会引来无数人好奇的打量,有与她们擦身而过的商队或旅人,甚至还会好心的停下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孟彤终于在这一日午后,赶到了离开靠山村之后的第三个小镇,也就是离水头镇约三百里的高梁镇。
半个多月才走三百多里地?你没看错,就是三百多里。
别人快马加鞭只用跑一日夜的距离,硬给孟彤一家三口走了半个月。
这要是给那张捕头知道了,只怕他会深悔自己没有派人追赶孟大一家。
“疙瘩汤,又香又糯的疙瘩汤……”
“糖豆,现炒的糖豆,自家种的豆子,便宜又好吃啦……”
马车一进小镇,喧闹的人声和热闹的氛围便扑面而来。
车里的孟大和春二娘扒着车窗新奇的看着外头的一切,孟彤四处打量了一下,用五个铜板跟卖糖豆的摊主买了一斤炒糖豆,就打听到了镇上客栈的地址。
☆、253快跑二丫
高梁镇因地处官道必经之地,平时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因此镇上开了三家客栈,连酒楼都有两家。
虽然此时才刚过午,孟彤却不想再赶路了,她本意就是带孟大和春二娘离开靠山村的同时,也让他们多看看这个世界。
此时途经城镇,她自没有不停下看看逛逛的道理。
孟彤顺着摊主的提示,特意拐道去了镇西,找据那摊主说掌柜最为仁义厚道的云来客栈。
大周朝的城镇建设和居民分布非常有阶级特色,人们普便认为东方为贵西方为贱,因此地处镇西头的云来客栈其实是座贫民客栈。
孟彤并不差钱,但之所以选择住这里,便是听卖糖豆的摊主说,掌柜的待人和善,不会欺压人,且这里租金便宜,饭食便宜,房间干净还有热水。
“让开,前面的人别挡道,快让开……”
“二丫,快跑,你爹不是人,你跑了以后也别回来了。”
“你们干什么?那是我女儿,你们这群混蛋都给老子滚开,竟敢唆使这赔钱货跑路,小心老子上官府告你们……”街道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男人的咆哮声和老妇的哭嚎紧接着传来。
“丧良心啊……”
孟彤正一边赶车一边左右张望着寻找云来客栈,就见远处街面上,一个看起来比没大多少的小丫头踉踉跄跄的挤过穿流的人群,一边还一脸慌张的回头张望。
“臭丫头,还不给老子回来,你敢不听老子的话,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男子的咆哮声在街上炸雷般的响起,一众路人无不好奇的往声音传来处张望。
那小丫头也不知是被那男人的一声吼给吓的,还是已经没了力气,脚下一拐,突然就扑到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恰恰摔倒在孟彤的马车前面。
“臭丫头,胆子肥了是?”远处拨开人群追来的男人一见小丫头摔倒,脸上的神色不由更显狰狞,“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敢给老子跑?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不要,别卖我,别卖我……”小丫头转头看到男子追来,吓的面无人色,整个人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嘴里下意识的喃喃着,却似被吓的连神智都有些不清了,竟不知要爬起来再逃。
那轻若蚊吟般的声音,却被孟彤听个正着。她回头看了眼那一脸狰狞之色,如凶神恶煞般大步走来的男子。
北方的男人普遍生的高大,这男子也不例外,只是身形却极瘦,一身粗布衣衫满是补丁。
孟彤看那男子裸露的手臂上的肤色暗黄,脖颈及两颊处的肤色却呈紫红色,便断定这人喝了酒。
人在酒醉之后,反应各不相同。
孟彤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也没兴趣搞清楚小丫头和那男人的关系,以便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只不过旁边小丫头嘴里喃喃的那句“别卖我”触动了她,让她有了想帮她一把的冲动。
她悄然摸出一颗糖豆,曲指弹向远处赶来的男人,一边一马鞭抽在小丫头前面的地上,喝道:“喂,你趴在那里干嘛呢?还不快让开?你挡着路了不知道吗?”
“彤彤!”车厢里的春二娘和孟大忍不住轻呼出声,全被孟彤抽出的那一鞭子吓了一跳。
同一时间,远处大步赶来的男人突然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哎哟哎哟”的痛哼起来。
“没事的,别担心。”孟彤回头冲马车里的爹娘笑了笑,见地上的小丫头还犹自在那里发呆,不由低声喝道:“喂,你还不走?等着被抓回去打断腿吗?”
小丫头身体一震,抬头看了孟彤一眼,这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跑去。
车里的春二娘和孟大这才知道女儿是故意抽那一鞭子,提醒那个小女孩赶紧逃的,两人相视一笑,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长街那头,捂着肚子缓过劲来的男子,揉了揉肚子站起来,一抬头发现原本趴在地上的女儿不见了,不由大惊失色,三步并做两步就跑了过来。
孟彤恍然没看到他一般,晃着马鞭继续驱着闪电和赤光往前走。
闪电和赤光的灵智见长,见一男子迎头冲来,也加快了脚步往前一个猛冲,差点儿没跟那男子迎头撞上。
正为女儿不见了而一肚子火的男子,又被两马给吓了一跳,一见赶车的不过是个**岁的小孩儿,顿时就怒了,一边跳着脚往后退一边叫道,“你瞎了吗?怎么赶车的?”
孟彤抖抖缰绳,闪电和赤光听话的停下后,还不忘眦着牙冲挡在身前的男人“希律律”的喷了口饱含口水的气。
被喷了一脸马口水的男子跳着脚退开,一边擦脸一边骂道,“该死的畜生,呸呸,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