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栋转身就走:“我去文县!”
褚天逸忙忙的跟上:“去文县找上级部门?”
“是!”王国栋脚下不停。
今天已经四号了,再有四天!他打了个哆嗦不敢想下去,只加快了脚步。
平桥水库虽然归文县管辖,但是地理位置上却比安平县里离平桥水库远多了。
两个人半下午在路上随便找了一个村子歇脚,帮助他们的老汉听了王国栋的话唉声连连:“唉!我就知道,这天儿不对,不对!老头我活了五六十年,自打记事儿起就没下过这么大,这么长时间的雨!自打这水库建起后,咱这儿是不咋被淹了,可这水库毕竟是人造的呀!这天要降灾,人力哪能拦得住?”
在老爷子家吃过一碗热腾腾的菜汤面后,俩人又上路了,天擦黑才到了文县,褚天逸累得直喘:“好家伙,咱俩这一通走,比在部队急行军还厉害。”
到了文县王国栋凭着记忆直奔县委大院,到了门口一看,心都凉透了,铁将军把门!
两人茫然四顾,再没有比这更糟的情况了,沉默了半响,褚天逸道:“咱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等明早再来。”
住哪?王国栋着急,出来时根本没有介绍信什么的,招待所肯定是住不成,文县本就萧条,此刻暴雨如注天色已晚,大街上更是家家关门闭户。
连敲了两家人都不开门,俩人无法,只得出了县城在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王国栋向这家的男主人打听文县的革委会主任,姓甚名谁,平时为人如何,男主人只憨憨笑着说:“俺可从来没见过那等大人物,谁知道他是哪个?别看俺住的离县城近,一年到头可是去不了两次县城呢!”
既然如此,只得耐心等天亮了,王国栋同这个憨憨的汉子交代:“大哥,平桥水库如果垮塌,你们这里必定也会受灾,你早作准备为好!”
这汉子连连点头:“行行,我就说这天不对劲儿呢,雨太大,屋顶都漏水了。其实我压屋顶的手艺很好的,往年下大雨我家也没漏过。”
第二天一早,王国栋两人就辞别了这家人直奔文县县城,往县委而去。
心急火燎等到九点多,大门才打开,王国栋抬脚就往里面去,看大门的伸手就拦住了他:“哎哎哎!你谁呀!知道这是哪吗你就往里闯?”
“革委会主任来没来?”王国栋问他。
“没来!”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大门旁边的值班室。
王国栋跑上去追问他:“那什么时候会来?”
这人却早已不耐烦了,两眼一瞪:“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革委会主任!”
说完他不再理会王国栋,把门一甩进去了。
王国栋无法,只得站在门口等候,除了大门刚开时进去的几个人之外,王国栋等到十点多也再没见一个人进出。
正当他急不可耐要闯进去时,大门里出来一个人,王国栋赶紧过去一把拉住了他:“你们县革委会主任来上班了吗?”
这人连连摇头,王国栋急了:“哪他为什么还不来上班?他什么时候能来?”
“我们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这人说完就要走,王国栋大吃一惊,他追上去语带哀求:“大哥,你行行好,帮帮我,我是安平县来的,平桥水库水位马上就要到警戒线了,要你们革委会主任下令泄洪呀!这关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这个人扯着他的腕子把他拉到了一座房子的屋檐下:“你不用再找了,我们县已经两年没有革委会主任了,县委基本不办公,你找不到人的。”
王国栋一听傻眼了,他抓住了这人问道:“大哥!你担任什么职务?你能不能…… ”
此人连连摆手:“不行,我知道你想说啥!我就是一个厨子,我帮不到你,县委现在除了后勤,其余职位不正常办公了,你赶紧另想办法去吧!”
另想办法?另想什么办法?王国栋冲褚天逸一挥手:“走,咱们赶紧回水库!”
两个人连滚带爬往回走,暴雨弥漫天地,白茫茫到处一片泽国,四周全一样的景物,要不是有褚天逸指路,王国栋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两个人半夜才到水库,王国栋死命摇晃控制室的铁门,看守员立刻跑了出来,一见他俩就急急问道:“见到领导了?领导怎么说?”
王国栋冲他摇头,这个干瘦的看守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么办?怎么办?电话不通,喇叭也没音了,水已经超过警戒线了,现在怎么办?”
“你开门!”王国栋摇晃铁门,他哆哆嗦嗦掏出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串打开了铁门,王国栋一把拉起他进了控制室。
控制室里大大小小的机械摆满了三间屋子,王国栋对着他说:“你们文县根本就没有革委会主任,县委也没有人办公,不会有上级来给你下命令了!你现在就开闸放水!再不放就顶不住了!”
他留着眼泪死命摇头:“不行,不行,没通知下游,会出人命的!”
“你不开闸,等溃堤了人命只会出更多!”王国栋咬牙切齿地说:“况且泄洪的水会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这狂风暴雨谁会在河道附近逗留?”
“你快点!”王国栋推了他一把:“现在泄洪不一定会死人,水库随时会溃堤,溃堤了却是一定会死许多人的!你选哪个?”
这看守员拿袖子在脸上胡乱撸了两把,大喘了两口气儿,来到了控制杆前站定,又深吸一口气儿,取下墙上的钥匙打开了限制控制杆活动的铁罩子。
抖抖索索地推动控制杆,沉重的控制杆被他推了上去,这人长吁一口儿,站到观察窗开始往外看去,外面一片安静,他拿出自己手持的探照灯从观察窗照射闸门。
闸门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狂风把巨大的浪涛拍在自己的头顶上。
“怎么回事?”看守员猛地转过来盯着王国栋:“怎么回事?”
王国栋也看出了端倪:“闸门没动?”他转身扑到刚才被看守员推上去的控制杆前使劲儿又推了两把,停在中间的控制杆被他一下子推到了底部。
“不行!不能推到底,闸门会全部打开的!”看守员扑过来要往回拉。
王国栋一把拽住了他,抢过他手里的探照灯又去照闸门,闸门依然不动如山!
“这到底怎么回事?”王国栋暴怒:“你是不是弄错控制杆了?”
看守员惨笑着对他说:“怎么可能弄错控制杆?没动静就只能是一个结果!这闸门打不开了!”说着说着他大吼起来:“这狗日的东西十几年就没开过,它打不开了!”
王国栋不死心,又跑回到控制杆前反复拉动,闸门依然纹丝不动。
“没用的,没用的。”看守员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除非这雨立刻停,否则有八成可能会溃堤,上游暴雨带来的高峰水位还没真正下来呢!”
“那咱们就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吧!”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再耗在这里了。
夜半三更,暴雨倾盆,王国栋不敢再赶路了,和褚天逸就蜷缩在了看守员的小屋里眯了半夜。
天一亮他招呼褚天逸出发,先去找赵满全,一见到他赵满全就问道:“咋样?领导咋说?”
“你们文县根本没有革委会主任!”王国栋沉声道:“水库已经漫堤了,闸门根本打不开,十有八九会溃堤,你赶紧通知乡亲们早作防备吧!”
赵满全连连点头后就披上塑料布要出门通知大家,王国栋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
王国栋心里暗暗掐算时间,后天上午洪水就要来了,他还有整两天时间。
他和褚天逸一路往安平县去,遇到村落就进,进去就一句话:“平桥水库已经漫堤,泄洪闸门打不开,三天内必定溃堤,早作防备。”
一路走一路说,又进了他们曾经歇过脚的村子,给他们吃过热汤面的老汉见了他们拉住不让走,非让婆娘再做一锅热汤面给他们吃。
王国栋如此这般跟他解说了一番,老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连连叹息:“天意!天意啊,天不让人活,又有几个人能挣出命来?”
吃完面王国栋告辞要走,老汉递给他一个铜锣:“拿着吧,你嗓子哑得厉害,这个能给你省点力。”
王国栋提着铜锣,进到村里就猛敲铜锣,吸引了人们出来查看,再把平桥水库已经漫堤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时间凡是他所到之处,被连日暴雨按住的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一路扑腾着到了安平县,已经下午五点了,县里的大街都是柏油路,好走了许多,王国栋一路小跑往县委去。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他在看门的值班室窗子上晃了一下,看门的老头冲他直摆手,让他进去。
王国栋直扑范武斗原来的办公室,自打范武斗走后,原来的正领导又坐回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他门都顾不得敲,直接闯了进去,正领导看他一身泥水的进来,吃惊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王国栋!是你,你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上下巡视了一圈,盯着王国栋裸|露在外被泥水泡得肿胀的腿脚:“是有什么事?”
王国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褚天逸替他把平桥水库的情况报告了,正领导眉头拧了起来,扬声高喊:“小张!小张!”
“到!”门口迅速有人应声。
“通知所有在职人员,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正领导沉声命令。
来人领命而去,领导转过身来看着王国栋,沉吟了一下问他:“王国栋,如果平桥水库一旦溃堤,将产生超过六亿立方的洪水,你老实告诉我,主席礼堂能不能顶得住?”
王国栋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自打他重生以来就操持建造的主席礼堂,终于要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
“主席礼堂是出洋学过建筑工程的陈立东工程师主持设计的,在建造初期就考虑到了咱们这里是几条大河泛滥区的特点,它绝对能顶得住!”王国栋嘶声说完这句话后赶紧闭上了嘴,他嗓子疼得厉害。
正领导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王国栋点点头回去了,一路又艰难跋涉,终于到了大王庄,去了公社大院,屋子里竟然灯火通明,王国栋推门进去,收音机里正唱着欢快的歌曲:“公社是颗长青藤,社员就是藤上的瓜……”
歌声清脆,曲调欢快,却和屋内的气氛格格不入,一群半老头子吞云吐雾,屋子里烟雾缭绕,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莫名沉重。
推门进去的王国栋把屋内的人惊了一下,看他这一声泥水的狼狈,蹲在最里面的王世全蹭地站了起来:“国栋!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三大爷,平桥水库闸门打不开了,注定要溃堤,县里的领导正召开紧急会议,你赶紧安排大家防洪吧!”
王世全跺了一下脚:“嗐!我就说,这么大的雨,必定出事,果不其然吧?”他扭头冲一屋子的人说道:“就按咱刚开始商量的来吧,赶紧把粮食全搬到礼堂去,从今儿起咱全村人都要在礼堂吃喝拉撒睡了。”
说完他扭头对王国栋说:“国栋,你回家去吧,我派人去通知其它生产队。”
王国栋点点头:“务必每个自然村都通知到!”
王世全点点头冲他摆手:“你回吧,保证一村不漏。”
王国栋回到了小王庄,找到生产队长王保国家,王保国却不在家,他媳妇告诉王国栋:“你叔喊了许多人去礼堂了,原来粮食都在一楼,他不放心,去挪粮食去了。”
他加快脚步赶紧去往小王庄的礼堂,礼堂里手电筒的光影乱晃,人影也乱晃,王国栋找到了忙忙碌碌指挥众人的王保国如此一说,王保国点头:“你预计还能支撑多久?”
“最迟后天!”王国栋斩钉截铁地回答。
王保国不在啰嗦,拿起手电筒就开始挨家挨户敲门,通知众人到礼堂避险。
一进家门王国栋就忍不住瘫坐在了地上,他太累了,连续四五天来回近两百公里的路程把他所有的精力都给掏干了,加上悬在头顶的大石已落地的松懈,他直接就昏了过去。
第70章 大锅饭
王国栋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给惊醒了, 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内心一片空白迷茫,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他转动眼珠茫然四顾, 旁边的郭绒花一下扑到了他身边:“国栋哥!你醒了!”
这一声国栋哥唤回了他的神智,他翻身坐起:“现在什么情况?”
郭绒花哽咽着说:“洪水已经开始退了, 你都昏迷两天两夜了。”
王国栋闻言大惊失色,洪水已经来过了?他一把抓住了郭绒花的手腕:“伤亡情况如何?”
“国栋哥!你太厉害了,你是大家的救命恩人!”郭绒花钻到他怀里:“咱们村一个伤亡都没有!”
一个伤亡都没有!王国栋嘿嘿嘿低声笑了起来,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出去看看!”
郭绒花赶紧扶了他一把,两个人相携走到门外,这是礼堂的三楼,站在走廊上朝外看去, 黄泥汤一样的洪水在火辣辣的阳光下反射着粼粼波光,到处白茫茫一片刺眼极了。
洪水里不管是房子还是树木,都只露了个头顶在外面, 唯独这礼堂,煊赫赫地矗立在黄泥汤里,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逐渐退去的洪水。
见他出来了, 走廊上的人们纷纷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这个过来拍拍他的肩那个过来摇摇他的手,乡下人不会说好听话,他们心里的感激都明明白白地放在了脸上, 要不是有王国栋,这次得死多少人?
洪水只淹到了二楼上不过齐膝深的地方,洪水来时大家都挤到了三楼和屋顶。
铺天盖地的洪水裹挟着远方的人畜杂物气势汹汹而来, 洪峰在礼堂的外墙上暴怒异常地连番撞击,溅起来三四米高的浪花,却连他们的脚底板都没有打湿,怎能不让他们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