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屏风,将衣摆一掀,在外坐下:“我只问几句话罢了,不想却连话都说不成了。”
柜上的立即奉上茶来,又退去那屏风边跪坐着,接了张纸出来,送到伏廷眼前,恭敬道:“请大都护任意发问,东家虽此刻口不能言,但仍有些力气提笔写字。”
伏廷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写了一番告罪之词。
他将纸按在一旁,不露声色,只盯着那屏风。
屏风里,栖迟身着一身圆领袍,坐在小案后,心提到了一处。
她此刻多少能理解为何伏廷要求夜间就见了。
大约是不想白日见面,引来其他商户注意,夜间更可以避人耳目。
如此一来,对她也是有利的,夜间更利于遮掩,只是她出于谨慎,不可露出半点行迹。
选择此处,悉心规划,皆不敢掉以轻心。
而现在,他却在外一语不发,叫她摸不着底。
直到屏风边柜上的都开始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忽而听见男人的声音问:“经商多久了?”
她一怔,提笔写了字。
柜上的递出去,看了一眼,顺带就回了话:“回大都护,东家十五岁便行走经商了。”
伏廷又问:“所营哪些名目?”
栖迟又提笔,因为太多,只写了大概,递出去。
柜上的将纸送出。
纸上所列,皆为民生各项,也有质库那等盈利如海的,也有一线一豆蝇头小利的。
只一瞬,他又问:“为何来北地经商?”
栖迟心定了定,又提笔作答。
外面,伏廷接来那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有利可图。
他问:“何利?”
又一张纸递出来,上面写着:民生待兴,皆为有利之处。
看起来,是个毫无纰漏的答复。
伏廷却在想之前批示凭证时,见过的这人名籍。
清流县人,人至中年。
十五经商,也有多年了,却只到如今才大力于北地开拓商事,像是一早就看准了时机。
除非,他在北地有眼线,否则如何能时机寻得这么准。
他起了身。
柜上的看着他:“大都护刚问几句,不再问了?”
话刚说完,就见大都护一手按上了腰后的刀。
柜上的悚然一惊:“大都护……”
伏廷霍然拔刀,刀光过处,柜上的惊骇出声。
屏风由上等良木制成,嵌了金丝做屏,分外牢固,却在这一刀之下裂开,轰然倒下。
连外面的罗小义都一把推开了门,惊讶看来:“怎么了三哥?”
伏廷大步走入,眼一沉。
屏风后有一张窄窄的病榻,上面躺着个紧闭双目、面色蜡黄的男子。
柜上的膝行上前,往榻上看了一眼,颤抖着向他拜道:“大、大都护见谅,东家已被吓晕了。”
伏廷眼神扫过那男子身上,又扫了眼一旁小案上散乱的笔墨。
柜上的小心翼翼看了眼他手里的刀:“大都护,还有任何要问的,不如待明日?”
“不用了,”他收刀入鞘:“我只问这几句。”
他转身出去。
罗小义连忙跟上他。
柜上的良久未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外面马蹄声远去,才敢转头,小声说:“东家,大都护只问了这几句,料想是无事了吧?”
栖迟抱着膝,屈着身子蹲坐在榻下,到此时心口仍在狂跳。
榻上的,是医舍里早已昏迷数日的一个病患。
她自知欲盖弥彰,才特地留了这一手。
没想到,伏廷果然难糊弄。
多亏柜上的及时膝行过来以身挡了一下,否则,她也不确定刚才会不会暴露在他眼前。
“东家?”柜上的又问一声。
“不知。”她轻轻说。
此番她又何尝不是在试他的意图,才会如此小心。
难道他真的就只是为了问这几句话而已?
……
夜色里,伏廷骑马行至半道。
罗小义追上他:“三哥,为何只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走了,方才那里面到底是何情形啊?”
伏廷放缓马速,说:“看似一切合理。”
什么叫看似?
罗小义摸不着头脑,啧一声:“那可要我领人暗中守在那医舍周围看看动静?”
他想着反正也是他三哥想要了解那东家底细,这样也干脆直接。
伏廷却说:“不用,那是他自己的地方,又是城外,想回避,多的是办法。”
罗小义问:“那要如何是好?”
伏廷握着缰绳说:“他还有大批商铺在北地。”
作者有话要说:栖迟:我开始感觉到了一丢丢的方张……
伏廷:磨刀。
第四十六章
后半夜, 天还没亮, 一个小沙弥早早将山寺的门打开。
暗暗天光中,新露和秋霜皆身着圆领袍, 做男装打扮,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队兵身着便服,奉命在寺外日夜换岗巡逻, 巡到此处看到,见怪不怪。
谁都知道那是夫人身边的两个侍女, 寺中清贫,总有她们出去采买的时候,经常如此, 已然习惯。
新露和秋霜就这么离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两个侍女就又回来了。
天仍没亮。
小沙弥又给开了山门,二人低着头入了寺院。
一路脚步轻浅地进了禅房, 怕惊动他人, 连灯也没点,新露摸着黑唤了声:“家主。”
与她一同回来的是栖迟。
只因知晓伏廷安排了人手守护在寺院左右, 她才定好了时辰,叫新露秋霜去接她。
秋霜暂且只能留在寺外, 等到翌日有人进香的时候再一并进来了, 如此才能不引人注意。
栖迟一面解圆领袍一面问:“寺中如何?”
新露低低回话:“如家主所料, 大都护还未回。其余一切如常,无人知道家主出寺,皆以为家主早早睡下了。”
栖迟点头。
新露借着一点稀薄的天光, 走去盆架子那里绞了块湿帕子,走过来往她手里递,小声说:“家主这一夜定然疲惫至极,还是赶紧洗漱一下,歇片刻。”
栖迟的确累了,与伏廷交锋不是易事,简直如履薄冰。
她披着半解的圆领袍,接过帕子,细细擦着脸。
外面隐约有一声马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只在这静谧时刻,才听得分明。
栖迟将帕子递给新露,脱下身上的圆领袍一并给她,说:“快出去吧。”
担心是伏廷已经回来了。
新露抱着她的衣裳,连忙带上门出去了。
栖迟躺去床上,忍不住,又将他先前问的那几句话回味了一遍。
其实她回得都是实话。
十五岁时,为助哥哥还上天家的上贡,被逼无奈走上经商一途,什么可牟利便经营什么,才会有了如今名下这百般的名目。
现在回想,她理应回答地更符合那个捏造的身份才是。
却不知为何,落笔写的几乎都是实话。
窗外忽的一闪,接着一声轰隆巨响,她被惊得回了神,一下坐起了身。
门外两声脚步响,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她坐着,看着走进来的高大身影。
“惊醒了?”伏廷的声音。
他刚才走到门外,听到房里轻响,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