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的赌徒爸爸(四)~(六)
甜桃文具店位于b城第三中心小学对面, 身处学校周边,得天独厚地占有地理优势,人流量也不小,虽说现在电商发达, 在实体店中购物的人少了很多,可每日经营流水依旧不可小觑。
“老板娘,你女儿回来啦?”小学的门口,一到快下课的时间便停着不少车, 基本都是学生的家长,虽说学校三令五申不能拖堂, 可还是有不少孩子因为各样的原因耽搁了出校门的时间, 家长们耐心等待之余, 也自娱自乐, 或是找个树荫处玩手机,或是同周边的几个店家聊聊。
“嗯, 回来了。”吴丽萍扯了扯嘴角,应付着熟客,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有个女孩在蹲着理货,身材苗条,长相柔美, 和吴丽萍有五分相似,这些常来的客人,多少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肯定是老板的孩子。
那熟客倚在柜台,边往远处眺望,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不过老板娘你也是勤快,很多像你们家条件这么好的,早就不自己做生意了,只回去收租,好好休息!”她艳羡地看着对方,她以前听过几次,老板娘在b城小学那还有个总店,那店面是她家名下的这且不说,在房价一天更比一天高的当下,对方还有足足两套房呢!他们这些深陷于中产焦虑的人,别提多羡慕了。
吴丽萍没法坦然回答,她低着头,假意整理柜子,只是被拉进拉出的柜子格外整齐,完全没有需要让人打理的地方。
那人似乎发觉自己的话挺唐突,又圆了圆:“不过也是,这人闲着也不好,像我婆婆,退休以后天天在家,别提多无聊了,这也算是自己的事业嘛。”她笑了两声。
“……嗯。”吴丽萍只能默认,有话说面上光鲜,她此时正是如此。
“对了。”那熟客四顾看了一圈,“裴老板呢?前几天不还在吗?这两天都没见人。”她有些疑惑,平日里老板娘和老板夫妻俩关系可好,天天同进同出的,活像个连体婴,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人呢?
吴丽萍脸一白,愣是没发出声音,裴桃从旁边过来,她笑吟吟地插话:“姐姐,这两天我回家,家里有人,就让我爸爸自己去进货了,你找他有事情吗?”
被小自己起码一轮的姑娘叫姐姐,那女人心情很好,一下被转移开话题,开始问东问西,关心起了对方的学业、生活,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以后也没什么的联系,可她八卦起来,却丝毫不觉得烦闷。
“妈。”远远地,传来小男孩的声音,剃着平头,虎头虎脑地男孩像是个炮弹般冲了过来,赖在那女人身边,“回家吃饭吧?我可饿可饿了!”他捂着肚子,脸上是可怜巴巴,那女人虽聊得挺来劲,可一看到儿子这个模样,便也不敢耽搁,说了声再见,匆匆地发动汽车,带着孩子离开。
屋内的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地放松,反倒是忧心忡忡,只是这下并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外头的学生和家长都还很多,再烦也得把那点心思给塞回肚子里。
学生上下课的这段时间,便是文具店生意最兴隆的时刻,今日许是有哪个班主任要求要写日记之类的东西,不少孩子蜂拥进来,买了本子就走,流水也比平日高一点,站在收银的吴丽萍只是默默地算着钱,好几回走神差点算错。
学生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晚上七点,天已全黑,路灯也被统一开启,甜桃文具店门口的卷帘门被拉下,屋内的两母女支起了一张小桌,上面是电磁炉,正在煮着挂面,这挂面也挺简单,就放了鸡蛋、青菜并几个肉丸,旁边又放了一罐子肉末酱,其他的便没了,这就是母女俩的晚餐。
在桌子后头的墙边,斜倚着两张白色折叠躺椅,此时被合拢收好,而放在旁边的纸箱里,则是两套薄被、枕头,这是曾经吴丽萍和裴闹春两个人休息的地方。
电磁炉的火力足够,翻滚的面汤水打了几圈的滚,蒸汽滚滚冒起的模样,像是要淹了这房子,裴桃这才回过身,慌忙地关了开关,煮过了头,汤面都快成了拌面了,她看着才回神,满眼慌乱的妈妈,只能苦笑。
她和大部分同龄的女孩一样,在到大学时,均是无忧无虑地享受自由小鸟般的放飞生活,也曾期许过邂逅美好的感情,可这份什么都不用考虑的放松生活,没过多久,便戛然而止了,裴桃至今忘不了,她那次接到妈妈电话时的心情。
妈妈对她说,爸爸吃安眠药自杀了,刚抢救回来,正在医院的急诊室,她开头甚至还以为这是个滑稽的笑话,可很快意识到妈妈不会拿这种事玩笑,还没来得及追问爸爸病情,就被妈妈冷静诉说的事情真相砸得眼昏耳鸣,她以为是梦,可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容错辨。
裴桃一直认为,自己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如果人的一生有幸运值的话,她自认应该是接近满点,她有爱她的父母、不错的家庭条件、出挑的容貌、优越的成绩,她一直很知足,可原来这一切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破裂。
妈妈说,在她还在准备高考的时候,爸爸便去赌博,那时是在线下的赌馆,输了很多,那时被妈妈用来搪塞她的卖房理财只是一个借口,其实是爸爸输得太过,连房子都保不住了;而这回,迫使妈妈不得不同她这个做女儿的交代的是,爸爸又去赌了,和上回一样所输非小,收入主要来源的总店和爷爷奶奶留下的旧楼房也被一并抵押了出去,还闹出了自杀的事情,妈妈实在是瞒不住了。
裴桃依旧记得,那天的她,格外的冷静,抓着电话告诉妈妈,一切会好的,学校这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周边有不少兼职,她课业轻松,能负担得起自己的生活,安抚完妈妈后,挂电话的她,却被忽然袭来的情绪压垮。
她爸爸怎么就成了这样呢?裴桃点开了联系人,他们家三个人有个小群,名字叫“一家人”,上回群里有人说话,是她分享的自己在学校里做的社团活动,爸妈轮着在下头表扬,还说要她再接再厉——可原来在那个时候,这个家就成了这样吗?爸爸的头像还是她帮忙换的,那张他和妈妈结婚证上的照片,她看着那照片上的人,不得不接受事实,她能怎么办,那是她爸啊!
她想过要劝妈妈离婚,却迟疑着心软了,妈妈说爸爸改了,如果她们不信任爸爸,爸爸一定会再去寻死的,在这样的情境下,无论打工、上学再累,裴桃都记得,要每天同爸爸问句好、分享点有趣的文章,她卑微地希望,她付出的这些努力,可以适当地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她夜深人静时做过无数噩梦和美梦,主角都是他们一家,有时是她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爸爸改了,有时是爸爸洗心革面陪着她们认真生活,她每次睡醒都要和自己再说一遍,爸爸会改的,他一定会改的,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要怎么继续维持这样虚假的平和?
当然,很快爸爸就给了她和妈妈一记当头棒喝,裴桃想起昨天中午,她刚睡醒,就看见手机上一列的未接来电,慌忙接了电话的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妈妈哭了,一向好强,在她面前伪装自己的妈妈哽咽着说:“桃子,你爸爸又跑了,我这里有你王阿姨的五万元,他也带走了,这是人家家里的救命钱,他怎么能这样呀?”
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桃却像是被按了静止键般冷静的听完了整件事,她小声安抚了母亲,又马上去拜托舍友帮忙请假,说家里出了点事情,她得回去一趟,然后以最快速度收了行李,到银行门口atm机把她那只有两千的存款全部取出,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一上车,坐在最后排的她,把脑袋倚靠在了床边,她忽然哭了,咬着嘴唇,身体发抖又一声不吭,灼热的眼泪倾盆而下,一滴一滴地砸到身上,她甚至没时间去考虑,自己这么个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到了会如何,她只知道,她有点受不住了。
她想像个孩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冲着爸爸大喊,她想问爸爸,你怎么能这样。
吴丽萍和女儿相对无言,二人都在出着神,她将挂面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却丝毫吃不出味道,事实上她之前没敢告诉女儿,自打上回替丈夫还了债后,家里便是捉襟见肘,连房租都得预先存,她和裴闹春不只是把店铺当成了家,在后头隔出隔间放点衣柜行李,更是顿顿吃得简陋,像这样的挂面一袋几块钱不到,青菜得等天黑了去市场买些不那么新鲜的,一把才要几毛一块,而那丸子也是淀粉含量多的冻品,坐着公交车,晃到市郊的批发市场买,一大袋也就十块钱出头,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极致,觉得能陪着丈夫东山再起,可没想到,一切都是个虚无缥缈的梦。
“妈,爸联系你了吗?”裴桃不抱希望地问了出来,她在知道爸爸赌博后,偷偷在网上找了不少相关的信息,一度她的搜索框往下拉,历史搜索全都和这有关,但凡是网上的吐槽博主,涉及到黄赌毒的,均是一律劝分,对方说得严格——
“你以为你是在救他,却不知道你是在放纵他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裴桃那时候没那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此时才清楚地感知到,她和妈妈,不就是这么被拉下去的吗?像是在沼泽地边缘,她们拼了命的伸长手,递出棍子,乞求上苍垂怜,能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将他拉回,可却没想过,对方的力气更大,挣扎之下,反倒是三人都陷了进去,越陷越深。
“没。”吴丽萍这一下午,不知看了手机多少次,可却没有回音,她绝望到了极点,信任被辜负,被枕边人反复背叛,甚至被抛弃,她摇摇欲坠,几乎要垮。
裴桃沉默,她只能嗯了一声:“再等等吧。”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自己那可笑的幻想碎裂吧。
她看了很多相关的法条、案例,无数次话在嘴边,都没有吐出,她想,妈妈是该和爸爸分开了,反正一切也不会更糟了,只是,她就是这么优柔寡断,再等等,万一呢?也许呢?没准爸爸只是和她们开个玩笑,会拿着钱蹦出来说,看,你们吓到了吧?然后她就可以哭着打爸爸一顿,和他拉钩,叫他不许吓人了。
裴桃自己都觉得挺可笑,她居然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吴丽萍吃完了面,她是逼着自己吃完的,事实上她完全没有胃口,用餐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挺反胃,只是她不能这么倒下:“你爸这回带走的钱,不只是你王阿姨的,还有店里柜台的钱,家里的一些首饰。”吴丽萍沉默,没说出裴闹春连女儿生日时带的那些金饰都带走的事情,虽然对方在裴桃心中的形象已经足够差,可她舍不得女儿再接受更多打击。
“……嗯,妈,我能做什么呢?”裴桃斟酌了好一会,却选不出哪怕一个稍微好点的用词。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吴丽萍苦笑,“店铺的月租下个月就到期了,我们是按季度交的,得交三个月的,一共五万,你王阿姨那边,钱也是急用的,最晚下周就得拿出来,那是五万,如果店铺还要营运下去,还得要进货,虽然有点库存,可存货不算太多,更别说那些水电费用之类的了。”
裴桃在心里做着加法,对于还是学生的她,这几个万字打底的数字,要她的心都跟着喘不过气来,她之前在学校旁边的连锁快餐店打工,时薪是17元每小时,一天下来,也就是170元,再加上她平时在学校零零散散做的兼职,扣去上课的时间,顶天了一个月能赚个两千五到三千已经很不错了,可这和妈妈提的这些,还是相差太远了。
“看来还是保不住这家店了。”吴丽萍站起了身,她走在这家小店,眼神中全是伤感,她和裴闹春结婚后,便一起做起了小生意,夫妻俩齐心协力,进货经营,遇到困难,努力解决困难,先头卖了那家总店,已经足够要她舍不得了,这回连分店,也留不住了。
“再等两天吧。”吴丽萍说出了和女儿如出一辙的话,“我就把店里的货盘一盘,找个认识的人折价接手了。”她打算把店铺的货物、牌子、装潢一切一起打包出售,否则单那些货物,连个零头都不够,即使是破釜沉舟到这个地步,却依旧还有凑不够五万的风险。
吴丽萍忍不住想起丈夫的脸,她的手有些发抖,她真想抓起那男人的领子,摇一摇,问问他:“我们的日子到底是哪里过得让你不自在,不舒服了吗?知足不好吗?”她还想问他,“你有哪怕一刻想起我们母女俩会多难过,多痛苦吗?”
“非得卖吗?”裴桃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满目仓皇地看着母亲。
吴丽萍看着她,笑容难看:“桃子,妈也没有办法啊。”
裴桃握紧了手,紧紧咬住下唇,心像是被锋利的绳子捆住,一点点地切割出开口,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事实上,爸妈开在b城小学的总店,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取了个看似庸俗,其实包含了夫妻俩名字的店名——叫做立春文具店。
在裴桃小的时候,最喜欢被爸爸抱在身上,狐假虎威,看着远方,她陪着爸妈一起到了第三中心小学看店,爸妈靠在一起,摸着她的小脑袋,和她解释,他们要在这开一个分店,裴桃小脑袋一点点地,用自己的小短腿丈量着店铺的大小。
也不知怎地,她隐隐地有了种圈领地的意识,便跑到爸妈面前,和他们使劲撒着娇,她说爸妈有店,她也想要店,这个店铺就叫做小桃子怎么样?后来裴桃长大了,每回回忆起,都觉得这算是个有些过了头的主意,妈妈当时就挺为难,蹲下想要劝她。
可爸爸却满脸赞赏,他趁妈妈没抓住人,一把抱起了她往上抛,边笑边说:“行啊,那以后我们家就有个桃子店长了!”在妈妈指责的眼神中,爸爸乖乖地放下了她,摸了摸脑袋,和妈妈又是哀求又是商量了半天,最后定下了这个名字——甜桃。
开业的时候,她牵着爸妈的手,站在了这个店铺门口,看着上面的名字,笑得不见眼睛,这是桃子的甜桃文具店,爸爸是这样说的,长大之后,她不再把店铺划为自己的领地,只是在每回想起时,像是要冒出幸福的泡泡,恨不得兴奋地告诉别人,你看,我的爸妈多疼我呀。
可现在,桃子的甜桃文具店要关门了,就像桃子丢了自己的爸爸一样。
“一切都会好的。”吴丽萍感受到了女儿的情绪波动,她走过去,搂住了女儿的肩膀,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前路再哪,可只能这么摸索着,走下去。
……
裴闹春深吸一口气,努力抵御着心中的那点蠢蠢欲动。
他向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虽然原身的余额是0.00,可一定有破局的方法,他将原身的记忆翻来覆去地搜索,又启用了手机里下载好的搜索软件,终于摸索着找到了办法,那就是网络借贷。
是的,他一搜索,便被置顶的那些个什么秒贷无忧之类的广告语吸引了注意力,虽然在细看之下,他发现这其中藏着不少的陷阱,甚至还有高额的利息、苛刻的提前还款条约,可几乎山穷水尽的他,还是只能选择铤而走险。
当然,他也有另一条路,便是把原身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妻女的首饰拿到金店给卖了,可裴闹春知道,这事不能做,要是在一家人共同决定的前提下做这种事,那叫做共渡难关,偷偷地自己做了,那叫做丧心病狂。
同时,他还像009申请到了新的援助——[21世纪计算机及网络科技相关技术综合大礼包],是的,这玩意的名字就是这么长,裴闹春暗搓搓地腹诽了遍考试院的取名水准,如果是他,肯定要取名叫什么黑客技能包、网络通关无阻包好吗?像那样,傻子才买——不对,他已经买了,他就是这个二傻子。
在未来,在脑域开发完善的情况下,除却部分武力值过强以至于牺牲了部分智力值的特殊人群外,几乎人人都是高智商天才,从小便要接受全方位教育,未来是不允许偏科存在的,坚决贯彻文理不分家,综合发展好的原则,像是光脑、信息技术也是每个人的必修课。
可回到过去,裴闹春对这的信息技术,实在有些难以掌握,举个简单的例子吧,那就是21世纪的计算机科学家,穿越回过去,也很难一下上手操作刚发明的计算机和同未来截然不同的操作系统,裴闹春面对的便是这种情况。
他千辛万苦地叫活了周扒皮009,向其又是卖惨又是说明情况,才艰难地取得了这份援助,当然,老样子,这还是赊账的,等他回归本体世界,就要扣费——裴闹春忽然明白,他前头考试的前辈们,神秘莫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大家又怎么会说,考证需要存钱了。
当他整装待发,决心直面这一列表的群时,他却忽然被原身那潜藏在心中的情感给影响了,裴闹春才刚点开页面,看到投注的选项出现时,便能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感觉支配了自己——
他的大脑变得空白,有许多莫名的想法在脑海中碰撞,像是有一股温热的血液,崩腾到大脑处,浑身发热,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红了眼,明明裴闹春本人,毫无赌博的前科,顶天了是和朋友玩两盘斗地主,可却忽然生起莫名的冲动:“放一点钱吧,等下就翻倍回来了,今天运气会好的,如果不好,就停下来,没事的。”
他甚至一瞬间被说服,是啊,他又不是原身,况且看了这么个血淋淋的例子,难道他还收不住手吗?玩两把,就当缓解下心情,万一输了再用技术去破解也行!
裴闹春花费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他冷静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已经是冷汗涔涔。
在未来,类似毒品这样的致幻药物已经被全星际禁止,大家只在相关的文献上看过描述,裴闹春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代,赌博会和毒品相提并论,又会有人挣扎地在说什么戒赌、戒毒是两大难关。
他明明没有相关的经历和想法,可却连原身残留下来的那点渴望都难以控制,这何止是野兽,简直是无穷无尽的黑洞。
再看那个群,和上头括号里500的数字,裴闹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不寒而栗,有很多错误,是认识到了错误,会试图修正、用别的方法弥补,可有的错误,是当事人认识到了,也无能为力,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上辈子,原身跪在妻子面前抽打自己巴掌,声泪并下的时候,何曾感到愧疚?他那时候满脑子想的是钱,他要钱,他要翻盘。
裴闹春没法子,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虽然这是间平价的快捷酒店,可其中配备的物品挺完善,他拆开了纸袋包装,拿出了整齐放在其中的牙签,一边开着网页,破解手机权限,使用爬虫等相关软件,一边毫不留情地扎着自己,要是裴闹春看过这个世界流行的电视剧,他大概会迅速地联想到一位叫做容嬷嬷地女性角色,双方脸上的狰狞神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出乎意料地是,要破解这些软件、网页还挺有难度,像是裴闹春参与的这个群主组织的,算得上是大规模了,他不知是哪一级别的下线,上线的人将软件搭建在境外,裴闹春试着追索,能看见上头令人惊讶的数据集合,只是手机终究不是那么好用,他追到一半,怕被发现,只得先行选择退出,毕竟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很快模拟出一个新的ip、伪造的人物、虚假的微信账号,悄无声息地动地向群主发出了信号,群主的号码设置的是任何人可以添加,无需验证,便能发去信息:
[千立片:群主你好,我是经由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他把你的二维码给我,我就扫描添加了,不知道要怎么参与呢?]
远处,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室的老钱,满意地坐直了身体,往烟灰缸里敲了烟灰:[你不太了解是吧,那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眯着眼,没什么防备的心态,他们可和那些在自己村落、县城搞个博彩下线网站的垃圾群体不同,他们在这方面可是专业的,准保要人找不到,况且这两年,敢报警的人根本没几个,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多多少少都会拉身边的人下水,这拉人下水,就是参与赌博了,涉案金额一大,便会涉及到违法犯罪,这样的水鬼战术,要他成功地保住了自己。
[好的好的,谢谢群主,我这就去试试手气。]
老钱笑了,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他还没忘点开对方朋友圈巡逻一圈,这人家里像是条件不错,还有什么花园后院,虽然赚的钱多了,可也不嫌更多嘛!他满意地点头:[新人一般手气都不错,在我们这发大财的可不少,你放心,尽管试,不懂再问我。]
他每天都在朋友圈发不少某人一夜净赚几十、上百万的信息用作推广,用来钓大鱼,勾小鱼,他可和部分发假截图的骗人微商不一样,他发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图片,只是这钱他敢发出去,就敢拿回来。
世界上又有多少个人敌得过金钱的诱惑呢?曾经试过一万赚十万百万,又怎么甘心抱着那一百万彻底离开呢?只要你继续踩进来,没准这一百万,就会变成一千万、两千万,甚至……更多哦。老钱的笑声在办公室中回荡。
当然,每天有人来,也每天有人走,不过走的,十个有八个是被榨干的,既然吐不出钱,那还留着做什么?等凑够了钱,自会出现,他毫不在意。
他悠闲地继续听着歌,虽然他之上还有上线,每个月要交点费用,可赚来的钱,已经是要他想象不到的多了,唯一要人困扰的,就是钱不好拿出去花,不过没事,反正钱赚到了就先放着,迟早有一天……
裴闹春以千立片的身份被拉入了群,他想过继续使用裴闹春的账户,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挖掘这个网站的深浅,怕对方有什么联系人,到时候牵连家人,再者,他也想先用用千立片的新手福利,降低对方的警戒线。
再有,他也是用不同的账户在警醒着自己,裴闹春,你不能和原身一样,陷进去,你不是参与赌博,你是在正确的使用技术战胜另一个违法犯罪团体。
他放在手边的牙签严阵以待,每回那股子冲动劲出现,他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一下,裴闹春深觉,在这个世界,最大的挑战,便是如何控制自己和原身留下来的执念做斗争,当然,他绝不会是输的那一个。
他以最快的速度下注,然后切换到另一个页面,进行网络数据监测调整,手上甚至出了血,他渐渐地抽离了自己,冷静地观看这一切,因为他并没有参与赌博。
老钱的前头摆着两台电脑,上头白底黑子飞速流转,他边玩着手机,边时不时抬头看上那么一眼,以确定一切不失去控制,是的,像是这样的网站,自是有后台管理员的,老钱当初便经由上线获得了这样的身份,事实上,要是把把都超控,那得活活累死,这不知道是谁发明的系统,有自动的判定程序,会按照胜负下注的人数,决定获利更多的一方,同时,对于每个会员,它还有自带的检测,当输得超过警戒值、或者是赢得超过警戒值,便会发出提醒,老钱更多做的便是这个工作,他会根据这提醒,做人工判断——
简单解释,就是老钱会用他素来的经验判断,到底是让这个人赢一赢,还是继续输下去,更能让他沉浸入这场直到钱花光为止才能停下的赌博游戏。
电脑忽然发出“滴滴”的提醒,老钱不耐烦的抬眼,同时出现的有好几个人,前几个是老客户了,累积下来,已经输了不少,从后台能看出,在几天,到半夜三四点,他们都在赌,像是这种,老钱会给点甜头,他随手将对方分配到了另一个盘口——
网站同时进行的盘口很多,需要特殊操作的时候,一般都临时为其空降个新的盘口,若是来问,老钱就编个你手脚慢、系统随机生成之类的理由,说是上个盘口满了,这是二号;而那位今晚才来的新人,千立片,则是延续了系统的默认设置,一直输到了现在,投入了三万,总共从网站赢走了一百万了,这就有点过头了,老钱皱眉,对方看着像是大顾客,得要他输一次惨的!他默默地也将其投放到了个单人盘口,无论他选什么,网站只会告诉他:“很抱歉。”
老钱虽说有钱又过不上奢靡生活,可隐隐地挺享受这样能随意操控人胜负的感觉,他放了首歌,是一位知名影帝唱的,这歌他很爱听,喜气洋洋:“恭喜你发财,恭喜你发财。”他跟着歌抖动身体,不时调整椅子旋转,等待着天上继续掉钱。
“滴滴。”老钱才唱了没一会歌,电脑那边便又叫唤了起来,他满脸不满,趴了过去,爆了句粗口,连一首歌都唱不完,可看过去,他忽然慌了,这回的报警,同样是指向了那位今晚才进来的新人千立片,上头显示,他并没有进入那个单人盘口,而是被他丢到了那个包赢盘口,被他梭哈下进去的一百万,已经翻成了五百万!
老钱眼睛都要充血了,他这里的盘口,三分钟就开一次盘,他必须在最快的速度里将对方换个盘口,难道刚刚他弄错了?该死,他怎么会犯这种蠢错误,他手速从没有这么快过,在将千立片丢回了正确的盘口又再三确认之后,他总算放下了心,可他还没缓过神,报警声又响了,出现在屏幕里的依旧是千立片,钱已经是一千万了。
怎么办?要怎么办?老钱一时找不到办法,手忙脚乱地向上线发去了信息,对方回复得很快,只是说系统绝无问题,等到他发去截图时,连对方也怔住了。
[上线:老钱,我查不到问题,可能是遇到高手了,你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先把这个系统关了维护,我把他的ip封禁了,后台默认账号也一并封锁,至少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足足有十个盘口!平时老钱一个盘口最少能赚个几十万啊!他心在滴血,可电脑那边还在滴滴报警,就这一会功夫,已经是五千万了,老钱慌忙又问:[我能关了兑换口吗?]事实上对于老钱来说,五千万根本不算是什么,可他哪能接受被骗走这么多前,兑换口便是所谓的提现,他敢肯定,对方的钱还没来得及提。
[上线:我建议不要,兑换口一封锁,绝对会引发恐慌,一旦恐慌,你现在养的那些群员,可能会跑,也可能会乱。]
老钱想骂人,却又忍住了,他听懂了对方字里行间的道理,关系统,维护个半小时重新开,只不过是不能下注,忍一忍总能过,也不是非得这下玩,顶天了被骂两句,可关兑换口就不一样了,说来有人可能会笑,可事实就是这样,他们搞赌博,也是要信誉的,否则谁乐意下注呢?
无解,真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