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但是也总得试试不是?不然就这样放弃掉了?田甜实在是不甘心。
字条上写的正是田甜住的厢房的位置。叶知秋在襄阳城置的宅子不小,却只住了他一人,因此也大挥手笔的将主人家住的厢房赐给了田甜。
田甜按着字条上的字迹找去,在后院中推开了一间厢房。屋内摆件虽少,但被褥床垫应有尽有,这位少爷家境应该极为殷实,连田甜住的房间也燃了银碳盆,人走进去十分的暖和。
田甜抱着自己的包袱皮关了门直直往火盆子那窜过去,她太冷了,一日不停的颠簸,老北风差点将她脸上的肉给剜下来。蹲在火盆边烤了好一会儿,冰冷僵硬的四肢才慢慢有了感觉,血液活络起来,胃也后知后觉起了反应,饿的几乎要将肠子绞破。
可惜她是不敢去找叶知秋要一餐饭的,他本就不喜她,若自己还厚着脸皮去叨扰他必定会让他更厌恶自己。田甜垂下头,将包袱皮垫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坐在地上。
她看着火盆里葳蕤的光,想着大米饭,想着撒了葱花的土豆丝还有浇上花椒油的肉丝,便在饥饿和困顿中阖上了眼皮。
而屋内,火盆里的炭火燃的更旺了,甚至还炸了一声。
夜更静了。
翌日,雄鸡初鸣,田甜便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熄了,窗户缝里的冷风从外头灌进来,田甜站起来,揉揉自己酸胀的小腿。不远处的床榻没有一丝褶皱还是保持昨日的原样,田甜提着包袱皮站了好一会儿,最终将其放在一个凳子上,当然也只占了小小的一个位置。
她出门,打来井水,蹲下来将自己的脸搓洗干净,又将头发重新用麻绳扎好。
临水看到自己蜡黄的脸,确实不大好看,伸出手,手上都是冻疮,手指头也冻的粗粗的像小萝卜,这样难看的自己,叶知秋又怎么愿意将她收在身边?
她蹲在地上发了会儿呆,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受怕。
忽然,她福至心灵,回想到昨日春十三同杜娘子讲过,叶知秋是从京城来的,是北方人。
田甜幼时听娘说过,北方人和南方人在饮食上各有偏好,南方雨水充沛,爱吃水稻大米饭,而北方气候干燥多吃面食。襄阳城地属南方,物产丰富,城民们多吃米饭,至于面条面食之类的都是生活中偶尔的调味。
田甜站起来,心跳的快起来。
按叶知秋这种性子,必不会有意的告诉他人自己的喜好,如此自己从这一方面入手,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丫头留在他身边还颇有必要?甚至转变了心思?
田甜越想越高兴,趁这会叶知秋还没起身的功夫,她摸索到了厨房,在坛子里找到了面粉。
田甜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大,她将手洗净后,便开始和面、揉面。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厨房里做事,后来马氏当家颇为挑剔,养的她不论哪地儿的吃食都能做一点儿。
待面条的香味从厨房内迫不及待的传出去后,门开了。
叶知秋刚刚睡醒,还未洗漱,看到厨房有炊烟飘出便赶过来看看。门一打开,唯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手脚利索的忙活着。灶上放着一碗面,上面的卤子看上去也有滋味的很。
他挑了挑眉,瞧着田甜,没说话。
田甜见他进来了,不安的将手在身侧的衣服上直蹭。
这面条她闻过了,味道挺好,若叶知秋能尝尝的话,说不定他会发现留下自己挺好的。
田甜小心翼翼的站在灶台边,屏住呼吸。
可叶知秋没说话也没走近,就这么靠在门扉上淡淡的看着她,好像她的小心思、小算盘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暴露无遗。
田甜垂低了脑袋,看着自己的鞋上的洞,久久的看着,就是不敢抬头。
忽然鼻腔中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他走近,气势逼得田甜的脊背又塌了一寸。叶知秋看了眼碗里的面,再看着田甜手上的冻疮,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好久才开头道:“倒掉。”
田甜身躯震了一下,眼睛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可还是强忍住了。
又过了会儿,他伸出手捻起一只筷子将田甜的手挑起来,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冻疮,眼皮朝上掀了掀,淡淡解释:“脏。”
田甜实在是忍不住了,伸出手将自己的憋不住的眼泪飞快的擦掉。
叶知秋只认为自己说了实话。这丫头手上生了冻疮,脓血到处都是,哪里好意思去和面?可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番实话却让她哭了。
过了须臾,他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的太直伤了这丫头的心了。
昨晚他不敢安心入眠,生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如从前的女子一样月夜前来自荐枕席。可睁眼盯着帐顶看了一夜,屋外还是没有动静,于是这才略卸心防勉强眯了一会儿。
早上起来后,发现这丫头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看来还是个恪守本分的性子,若是常人怕早已心软将她收下了,可惜叶知秋真的算是怕极了女人,就算看到她老实认命,也不敢软下心肠留下她。
看着她努力认真的做事却注定被赶出去的身影,叶知秋略微抱歉,因此看到她的眼泪也不觉得恶心了,甚至还带了点对小动物般的同情,想要劝诫,可又想到了什么似得,嘴里头的话生生卡主,脸色也不大好,退出厨房拿了纸笔写了个字条交给她。
直到灶台上的面冷了、糊成一团,田甜才看翻开叶知秋写的那张字条。
字如其人,一撇一捺带着如他人一般的傲气。
上面写着:“房内橱柜内有新衣服、膏药,你自个儿洗干净了换好,将手里的伤擦擦。”
田甜一字一字的看着,仿佛要入了魔怔。
他这人是什么意思?嫌弃她又向她施舍?打个巴掌给个蜜枣?
田甜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劲儿,揉着这张纸觉得自己的心里闷得慌。
第四章 (已修)
索性田甜一向不是个拧巴的性子。难受的心思也只不过短短一瞬便没了。她低着头看着灶台上团成一坨的面条,胃里涌上了酸水。
她昨日本就没吃什么,今早又2是忍着饿给叶知秋做饭的,哪里会想到他嫌弃她脏而不吃。不过他不吃也好,才能剩下这么好吃的面条给田甜。
田甜拿了筷子,拿来小凳坐在就着灶前的火将面条吃了个底朝天。肚子填饱了,人才有了力气,哪怕是叶知秋现在把她撵出去她也不会饿的昏倒在地上。
将厨房整理妥当后,田甜又回到了厢房。雕花大床边置着两个柜子,里面棉衣应有尽有——不过大多都是浅色半旧的缎子,田甜自然是不敢穿的,另一间柜子里倒是放了些粗布衣服,田甜摊开一看,却发现这衣裳也做的忒豁风了点儿,该露的露了,不该露的也露了。她想了想,拿出一件最保守的衣服,可往身上一比还是短了一寸。幸好这衣柜里碎布、针线都齐备着在,田甜用着一旁的黑布将衣服袖口、腰线接了一寸这才了了事。
叶知秋嫌她脏,田甜生怕她碍着他的眼,早早地将水烧好准备把自己拾掇干净。待将一身污秽泡在木桶里的时候,肌肤被热水刺得通红,可田甜觉得自己这才真的活了过来。好像自己的力气又从四肢端缓回了过来,她靠在桶壁上想,哪怕叶知秋要把她拎出去丢掉,她现在也有力气抱着他的大腿争取不让她被丢出去。
这样想着,田甜嘴角弯了弯,这才将衣服穿好,给手上的冻疮擦了药后出去见叶知秋。
叶知秋自来这襄阳城之后,的确饮食不惯。可他一向隐忍惯了也未曾将这事告诉他人。哪知这个昨日刚来的小丫头片子不知在哪得了消息投他所好的做了面食。他肚子里的馋虫本被勾的七荤八素,可一想到那丫头手里的冻疮也便歇了胃口。于是坐在这庭院里赏梅喝茶吃糕点。可越一个人静着好像那面的滋味便越在心里面勾着人。趁着那丫头出了厨房,他轻手轻脚的往厨房探去,寻了半晌也未见那面置在何处。
一时心情塞结,站在那觉得自己贱的慌。不是自己嫌弃那面不干净的么?怎么现在又像只馋嘴猫一样惦记着?
于是,一撅屁股回了庭院里又做回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也不食人间面条的叶知秋。
田甜洗净收拾妥当后便来了庭院来见他。叶知秋不喜外人,因此这个宅子分外空旷,也没有什么旁的声音可以遮挡一下。
脚下不合脚的鞋子走在地上提提哒哒的响,田甜看见他坐在八仙椅端着茶碗子目光凉凉的盯着她,便目顺着鼻子弯了膝盖跪在地上。
“少爷。”
叶知秋未发一句话,还是往常那般,拿了纸笔写了条子递给她。
“春十三过一周才会接你,你在我家先住着。”
田甜的手慢慢将字条收紧,心如小山一般寸寸崩离,眼睛落在地上的落叶上:“好。”
叶知秋挑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妥协了,昨夜她可差点为了此事哭了鼻子。
田甜跪在地上,很想风轻云淡、优雅的微笑却发现自己唇角根本提不上力气,因此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这几天便伺候少爷的衣食。”
叶知秋刚要拒绝。
田甜又落下头说:“吃少爷的、用少爷的不做点儿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
叶知秋也没再强硬下来,事实上他也缺这么一个人,虽然还未找到合心的,勉强用她一周也行。
良久,他点了点头。
田甜的心绷的橡根弦一样,她本来就下了决定,一定要把事情做的出色让叶知秋另眼相待,一定要留下来,一定不能被转送给叶知秋。
她绝对不能被卖到勾栏里去!
二人便这样开始了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地各有心思的生活。
叶知秋兴趣高雅、曲高和寡,每日所做的事不过是赏梅、看书弹琴,这些东西田甜自然是半点也懂不着的。她每日站的地方必须离叶知秋有一丈远,虽然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实则内心焦急的很,生怕自己寻不着机会表现,这短短的七日便结束了。
于是这些时日她都在三餐上下功夫。生怕叶知秋觉得她手上的创口脏,她还特意用干净的布将手上的创口包扎好,再精心准备饭食,悉心地伺候着他。
万幸的是他之后没再拒绝她做的饭食,却仍旧不吭一声。田甜也拿不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让田甜的内心更是焦躁不已。
一晃便过了三日,田甜手上的创口结了痂,如今她和叶知秋的关系还是没拉近半点儿。照这么下去,她被春十三带到窑子里便是钉在板上的事了,田甜给自己打气,她必须得再朝前勇进一步了。
说来也巧,大概是襄阳城的生活太过安逸,叶知秋一到下午都爱犯困。将书一丢便靠在八仙椅上闭了眼,也不管屋外是不是飘了雪。
田甜因为想留下所以做事看事都格外留心,如今天寒地冻,屋内的火盆子置的远,人睡着很容易着凉。
叶知秋睁着眼睛的时候,田甜可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他嫌她多事厌弃她。见他眼皮阖上入了眠才跑过去将火盆子挪近。
铜盆里的银炭烧的劈啪作响,将田甜的脸都烤红了。炭火生的旺盛,冒了热风蹿上来,将田甜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到处都是。忽然,她听到叶知秋的鼻息声变重,心也揪了起来。
缓缓抬头,叶知秋的脸离她不过三寸。
他的皮肤很白很细腻,五官生的有些寡淡,那双没神的、看惯世事的眼紧紧的阖着。
田甜屏息,悄悄的往后退。
忽然探过来一双手,捞过她的胳膊,死死的,如鹰钳。
田甜愕然,瞪大眼看着他。
叶知秋还未醒,好像生了梦魇。呼吸越来越重,手腕抓着田甜的胳膊也越来越紧,仿佛有捏断的趋势。
田甜疼的暗自嘶痛,却不敢叫出声音来,只是大力去掰他的手腕子。
可少女的力气哪里抵得上青年男子?直到田甜隐约听到自己手腕的“咔咔声”她才使劲踩了叶知秋的脚,惶恐的叫道:“少爷!”
叶知秋如溺水之人般睁开眼,冷汗淋淋,愣了好久才松了手。
田甜连退好几步,抱着自己的手腕揉搓,她委屈的很却也仅仅垂着脑袋一话未说。
叶知秋喘着气撑着自己的脑袋好一会儿,声音淡的如风一样:“疼?”
田甜点了点头。
屋内一时沉静,屏气间隐约能听到窗外的指头上鸟雀在扇动翅膀。过了许久,他浅浅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阖紧了才对她说:“抱歉。”
田甜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他这般高傲的人哪里会说出这两个字?她抬着头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可叶知秋却不再说一句话了。
今日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尤显得唇红齿白,皮肤蜡黄的田甜站在他眼前活像个鸡崽子一样,田甜自卑的垂下头,下意识的看着自己的脚。
黑色的布鞋面上干干净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头的脚趾头也生了冻疮。
二人的关系好像因此近了些,这是田甜认为的。
最起码她觉得自己在叶知秋的眼里算是个丫鬟了。
主子睡不好,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要多操心一些。
待晚饭吃过后,她便推了后门出去找一种“梦花”的东西。
这在她们当地有名的很,谁在晚上做了噩梦,第二日把“梦花”压在枕头下便不会再生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