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十三见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有蹬鼻子上脸的势头,“诶”了一声坐不住了。
“田丫头,你家少爷跟你说话呢,你好得有个丫头的样子。”
人家叶知秋骂她,打她,那是因为他是主子,你春十三是什么人啊,总喜欢仗着身份欺负人呀。
田甜撇嘴。
叶知秋却笑了。
很轻松的笑意,连一向紧皱的眉头都松懈开了。
叶知秋终于知道为何田甜走后,自己便觉得院子里空的、静的让人害怕。
因为她总是一个爱闹腾会惹麻烦但能注意他心情的人。
这种矛盾又和谐的性子奇妙的在她身上展现,叶知秋那时只顾着生气,没想太多。
等她走了才回味到这种烟火人间的热闹。
他以前的生活太静了。
因为身份、因为权力、还因为那人……
府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和他保持着距离。
他是主子,是官人,却不是朋友、不是亲人。
他三生有幸,遇到一个玩世不羁的春十三,又在襄阳城里“捡”到一个小丫头。
叫他主子,又没太把他当主子。
会怕他、会给他惹麻烦、也会关心他。
虽然这些关心没有多少真情实意,但对于现在叶知秋而言,已经很满足了。
可惜这些温柔的想法在田甜接下来的话中便冻得硬邦邦的。
田甜小声说:“少爷已经放我离府了。”
嘿!还来劲儿了吧。
春十三准备去揪她的脸,忽然仔细砸吧她说的话,扭头,看叶知秋:“你说的?”
叶知秋不点头也不摇头,过了好久写了张字条:“我后悔了。”
后悔让一个什么都搞砸了的小丫头离开叶府,后悔府里空落落的没个人气儿。
春十三凝眉看了会儿,趁田甜没抬头,飞快的将那纸揉了丢到一边。
然后自然极了的问:“你说你家少爷放了你,你可有证据?”
诶?
田甜懵了。
抬头看着叶知秋,可叶知秋却抿唇,心虚的握住膝头,偏开了脸。
春十三就知道那天叶知秋哄田甜走没将卖身契给她。
小丫头片子又白高兴一场!
春十三邪恶的笑笑,手指终于落到田甜光滑的脸颊狠掐了一把:“小田甜,你真是天真到可爱了,放你走卖身契不给你么?”
田甜“蹭”的一下站起来,大脑放空了一瞬,目光呆愣的看着叶知秋。
好久,才艰难道:“可是,少爷,您明明答应的啊。”
叶知秋不语,看着她,眸光转了转,张嘴又阖上了。
田甜没想到出手阔绰、衣食不缺的叶知秋竟然是个无赖。
他竟然骗了她!
春十三笑眯眯的拍拍田甜的肩膀:“小田甜,你便跟着你家少爷回去吧,等以后你将你家少爷伺候好了,可有不少福气等着你呢!”
田甜瞬间被冰封住,连话都嚼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从楼上花萼相辉中缓行出一位绯衣公子,他拥着鸦鬓美人,踏着波斯毯邪气横生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儿,要把我府里重金请来的厨娘给带走啊?”
第十四章 (已修)
绯衣公子拥着怀里的美人慢慢悠悠的走下来,潇洒狂妄,一双上挑的凤眼像狐仙一样摄取人的心魂。
田甜认得他,这是再回首酒楼的老板,顾斯年,顾先生。
顾斯年瞧了瞧田甜这幅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转过头盯着那两个人看了许久,才问道:“他们是谁?”
田甜身躯一僵,还没说一话,就被春十三抢了白。
春十三略抱了下拳:“这位公子,你这酒楼里重金请的厨娘,乃是我好友府中丫头,和府里的少爷闹了脾气跑了出来,如今我家好友已知道自己错了,特意来赔罪请田丫头回去。”
说完,给田甜递了个眼刀子。
田甜接到后,腿有些抖,连头都不敢抬得太起了。
而叶知秋却什么也没有说,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田甜。
他看的很清楚,田甜在这儿过得很好,不必担心受怕、不必卑躬屈膝、她还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叶知秋心里就越难受。
他以为她一介孤女,必如菟丝花一般牵依着乔木才能活,哪晓得那种狭隘的看法只是他的一叶障目。
她不仅能自力更生,还过得漂亮出彩。
从某个方面来说,田甜比他这个大男人可强了太多。
叶知秋越觉得心闷。
田甜虽低着脑袋,可她却能感受叶知秋灼灼的目光。
很烫很烫,比锅里烧了热油蹿上来的风还要灼人。
她不晓得,叶知秋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还要耍无赖,想将她给带回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做丫头的时候也不讨人喜欢,更何况,自己总是给他惹麻烦,让他平静的生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是这样令人讨厌的麻烦精,又怎可能让他惦记了连脸皮都不要了也想重新将她带回去。
指不定他们又想了什么法子好折腾她。
正疑惑不解,便听顾斯年讥讽一笑:“哦?竟是这般?你说我楼里的厨娘是你家的可有什么证据?若口说无凭,我也能说你是我对家楼里跑出的小二、伙夫,故意来我们楼里来讹人!”
来再回首酒楼吃饭的人本来就爱看热闹,见这边儿嘈杂吵起来了,不少人都围在周边盯着瞧。
更何况,这场变故的中心人物是楼里如今风头最甚的厨娘,怎么能不让他们群情鼎沸?
听到顾斯年这般胡搅蛮缠,春十三气的鼻子都快歪了。不管走哪儿去,都是他春十三一张杀人嘴说的让别人抱头求饶,可偏偏在这个地方,这厮居然呛得他下不来台。
他当下伸着手指头,点着顾斯年的鼻子:“好好好,你等着,要证据是吧。知秋,你把田甜的卖身契拿给他瞧!亮瞎他的狗眼!”
叶知秋却没动作,春十三一个人唱着这独角戏,只觉得自己的薄脸皮就要被人掀了踩在地上来回跺了。
见叶知秋还没反应,春十三索性用手肘捅了捅他。
叶知秋终于动了,偏头对春十三说:“没带。”
说完也不管愣神了的春十三,自己从衣袖里拿出纸墨,写了张条子递给田甜。
“你不愿回去便留在这儿吧。我不强迫你。”
田甜接着纸条,有些懵。
叶知秋到底再玩哪样?明明是他赶她走的,好,她走了,如今他又追过来,还用这么莫名其妙的态度……
明明是他的错,可如今倒像是田甜的不对了。
叶知秋走了,春十三也觉得自己再留下来没有意思,可临走前他还威胁田甜道:“小丫头,别得意!我们走着瞧!”
叶知秋出门的时候,发现除夕真的要来了。
小孩儿在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跑,手里点了炮仗丢的远远地、街道小巷的门前都贴上了对联,挂上了红灯笼,到处都是年的味道。
这些热闹的东西,他府里都有。
可惜,却没人陪他过年。
过些日子春十三便要回京中的老家团年,和兄弟姊妹打闹,承欢膝下。
叶知秋的府邸也在京城中,但他知道,没人欢迎他回去,哪怕他就是死在外头了,也不会有人来过问他。
思及此,他顿下步子,侧身看着“再回首”酒楼。
若是那喜欢闯祸的丫头能在府里闹腾起来就好了,这样的话自己便能够排解掉孤单,也不会那么寂寞。
可是啊,她在的时候,自己嫌弃她这儿,嫌弃她那儿,觉得她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还嫌弃她心眼儿多。
可她不在了,偌大的宅子便变得更空旷了。
人就是这样,从荒凉的地方走到热闹的地方会觉得别扭,但不会太排斥,可一旦从热闹的地方重新回到荒凉之地,便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儿。
用什么都填不满。
*
顾斯年将田甜单独叫上楼。
他推开门,坐下端着杯茶,吹了吹:“说吧。”
田甜沉默的站在那,低着脑袋。
顾斯年将茶饮了,伸手捏了块糕点吃:“你那日来我家酒楼应聘时你同我说你是无父无母的自由身,我才将你收了下来,可今日是怎么回事?那两人从哪儿跑来的,你别说你不认识。”
田甜咬着下唇,下意识的想要跪下去,却被顾斯年踢来的凳子一磕,顿住。
顾斯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好了,瞧你这个样子,便是不说,我也瞧出来你是人家的丫头了。坐下吧,我又不是你家公子,你给我跪干什么?”
见田甜没动,他又道了声:“坐。”
田甜这才坐下,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揩不争气的眼泪。
顾斯年这辈子最怕女人哭,一听到她们嘤嘤呀呀的哭声,直觉得脑门子疼。可他发现,田甜虽然哭,但是不出声,像是把气儿都给憋着了,只看到瘦小的肩膀略略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