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般把她身上的平凡都盖了过去。
顾斯年好像知道为何叶知秋会喜欢她了,但这对他而言不是个很好的兆头。
因为当你开始关注或是想要了解一个异性的时候,这就说明你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注意他。
顾斯年心里大乱,却藏的好好地,甚至嘲讽的笑:“当真是说不透的闷骨头。”
而后,拍拍身上绣锦华服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跺着步子回了楼里头。
当夜,顾斯年一夜没睡着,一直在想田丫头的话,瞪着眼睛看着幔帐。
他对比了自己遇到过的所有的女人,不得不承认田甜真的是特殊的、甚至是无可替代的。
这真的是件和可怕的事。
夜深了,他伸出手掌蒙在眼睛上。
“顾斯年啊顾斯年,枉你聪明一世,连这女人的鬼板意儿都看不透么?唉,再说了,这是你未来要傍大腿主子的女人,你能抢么?”
好半晌,顾斯年才慢慢说服了自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焦躁的心是有多么的不甘。
*
田甜以为叶知秋会以劳携功,朝她索要什么有的没的。
可惜他没有,他还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极有分寸。
倒是田甜自己方寸大乱,看到他了心里总飘了飞絮一般,杂乱无章。
有一日她正在楼里忙着,春十三却跑了过来,看着她还在做自己的事,劈头盖脸的责问道:“田丫头,你别忙了,你先跟我回去。”
他来的急,什么也不说,将田甜提了直接往叶宅里奔。
到了府里,田甜才晓得,原来叶知秋病了。
叶知秋幼时生活的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又时时提心吊胆五脏六腑本就有点儿亏损,更何况这些日子他过得颓靡,甚少对自己的身子伤心,染了风寒也没当成个事儿,直到现在拖久了竟成了高烧不退,吓得春十三往京里传了好多飞鸽,调来名医。
到了那屋,田甜闻到很浓重的中药味,她顺便也紧张起来,慌乱不已,甚至连手指头都有些颤抖。
春十三将她径直提到叶知秋的床边,在他耳畔说话:“知秋,你醒醒,那丫头来了。”
田甜喉头堵塞,什么也说不出,好久才哑哑地喊了一声:“少爷。”
叶知秋还是闭着眼睛,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场病来的凶残,谁也没想到。名医开的药方如流水一样往屋里递来,可叶知秋喝多少吐多少,加上这些日子又没吃什么,更是没劲儿去抵抗这病情。
说到这儿,春十三就觉得气结。
他知道这个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可没想到她竟心硬如此。
叶知秋这些时日一直没往楼里去,甚至也没让人从楼里送来饭食,可她偏偏装作不见,也不上来问问看。
枉费叶知秋对她这么好,真的都是喂了狗去了!
田甜瞧他脸色不好,也知道自己做的确实不大好。
哪怕是个相熟的人,这么久没见了也要来看看,问问。
更何况她还是有意避开他的,想让他冷静,也想让自己冷静,让这段关系慢慢匿了去。
哪知,他却病了,有气无力的躺在这,出气儿比进气儿多。
春十三从身边小厮手里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扶起叶知秋,对一边的田甜道:“你帮我摁住他,我把要给他灌进去。”
田甜点点头,忙地坐在叶知秋身边,扶住他的肩头。
相触,碰的到他身上嶙峋的骨头。
他好像又瘦了。
田甜心里有些难受,好像有人打了她一巴掌似得,脸和心都火辣辣的疼。
叶知秋无力地靠在田甜身上,春十三掰开他的嘴,将汤药吹凉了直接往他嘴里灌。
可灌多少,他就吐多少。
药太苦了,他脆弱的胃根本承受不了。
春十三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把大夫抓来:“你看看他这厢要怎么办才好?他一直不喝,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大夫于是怕极了春十三这个恶罗刹,只能反复说:“得喝药,喝了药才可能会好。”至于怎么喝,他却是不知道的,病人已经陷入昏迷,神志不清,更何况他年幼的时候身体亏损的太厉害,根本经不起这么反复折腾。
春十三看着叶知秋灰败的、毫无生气的脸,心里兀的荒芜起来。
他要是有个万一,家里的老爷子非得打死他不可。
更何况,叶知秋来襄阳城是他提的议,若他真的在这儿嗝屁了,他非得一辈子寝食难安。
思及此,他心里念到了一个早已隐世了的名医赛扁鹊,住在武当山畔,若是一步一跪的去请他,说不定知秋还会有救。
春十三当下心里定了主意,这厢交待田甜无论如何得把汤药给他灌下去,转头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屋内一下子静下来,只有浓厚的药味压的人肩膀沉的厉害。
没有人在这儿了,田甜终于不用再压抑腾涌的心思,坐在床边,看着叶知秋泛白的唇色,声音很是喑哑:“少爷。”
他没应。
往日他话就很少的,更何况病的快没了神识。
田甜想起春十三的话,擦干眼泪,端起汤药舀了一勺喂到叶知秋的嘴里。他病了,却还是防备的厉害,唇齿咬的紧紧地,田甜掰了半晌上,才露了点儿缝,将药喂进去,可他却没有吞咽的意识,又流了出来。
反反复复,一碗汤药见了底,他还是没喝进去几口。
田甜站起来,急匆匆的又要去端药,可没想到叶知秋难受的皱起眉,偏过头撕心裂肺的将胃里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因为吐得太多了,呕出来的药里还带着些许血丝。
约莫是大夫的药开的太猛了,他脆弱的肠胃根本受不住。
可田甜却是不知道的,她呆愣的看着地上的血丝,只觉得被别人当头打了一棒,连知觉都麻木了。
缓缓地、颤抖的走过去,用衣袖轻轻地擦尽叶知秋嘴边的污渍,声音绷紧的像秋风里的弦,只要再有一点儿动静,就会断了去。
田甜的手朝被子里探去,摸到他快没有温度的手,紧紧捏住,没忍住,声音带了哭腔:“少爷!”
叶知秋还是没回应他,可不可能回应她。
惶恐、害怕在田甜的心里蔓延开来。
当年她娘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从手开始慢慢往躯干发凉,直到全身木木僵硬的时候,人就断气儿了。
田甜真的很害怕叶知秋这是这样,他应该活的好好地、像顾斯年那样、像春十三那样。
像个风流清高的少年郎一样,骑着高头大马、在春风拂过、乱花开遍的山野里嘚瑟、享受着女孩儿们的仰慕。
绝不是这样枯萎的躺在床上。
好久,直到窗外的光暗了,田甜忽然听到叶知秋发出一点儿微弱的声音。
很小很小,若不是仔细听,根本听不着。
他说:“娘,我冷。”
田甜忙地将耳朵贴过去,声音抖得不像话:“少爷,您说大点儿声。”
叶知秋又静下去。又过了好久好久,直到田甜以为自己生了错觉,才听到他又喊道:“娘,我冷。”
田甜愣了下,忽而泪如雨下。
她明白他此时的脆弱、因为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最想念的人就是娘了。
可她没有,叶知秋也没有。
平日想念的时候会死死摁着掖着,等到脆弱了、什么理智都没了,那些彻骨的思念都涌了上来,把什么都漫过了。
第二十四章
田甜揩了楷脸上的泪水,从橱柜里拿来棉被,一层又一层地往叶知秋叠,可他还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冷。”
伸手一抹他的额头,竟然再开始冒冷汗了。
身上明明盖了那么厚的杯子,可他还是冷的打颤,好像肌体已经不能自发的散出热量,只能无意识的往身边的“火炉”上靠。
田甜看着他,又瞧了瞧屋外。
这儿没一个人,她咬紧下唇,暖了好几个汤婆子抱着上了床。
一挨着他,她就冷的打了个颤。
汤婆子是铜制的,灌了滚水,特别烫人,根本不能直接接触肌肤。田甜只能隔着一层薄被贴在叶知秋的肚腹间,再抱着他的胳膊他的腿,给他暖着。
在她印象里,叶知秋很少这么脆弱过,他和她一样,一向都是要强的,什么苦什么罪都忍在暗处自个儿吞了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把平时见不着的脆弱全都暴露出来。
叶知秋神志不清,还是喃喃地有一句无一句地念着娘。
田甜坐在床榻上,身边的烛火暖悠悠地,她盯着窗扇上的雕花,看了许久,忽然开口哼唱。
那是一首很简单也很质朴的曲调。
小的时候她娘曾给她唱过,她不知道叶知秋现在能不能听到,可她还是想唱给他听。
“月牙高高,松树梢梢
吾家小儿,睡个好觉
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福寿康宁,美意延年
不求宏达,但愿安康
小小星儿,点点光光
看我儿郎,护他成长……”
*
春十三赶回襄阳城的时候已过了卯时,那早已隐居的赛扁鹊像个麻袋一样被他驮在马上,一去一来的路上他累死了三匹马,一到叶宅,他将手里的鞭子一丢,提着赛扁鹊提脚踹开叶知秋的屋子:“田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