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最近一段时间田甜发现叶知秋特别忙。
他刚坐上皇位,宫内朝廷上的事儿都需要他去处理,先帝病逝以后,按照本朝的规矩,后宫无子嗣的嫔妃应该被殉葬,可这道折子传到叶知秋手里的时候他却给生生压了下来。
这日,田甜晚上熬了甜汤给他送去,见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就知道他还在忙活。果不其然,刚进屋,就看到他的桌案上堆满了折子,而叶知秋正疲倦的捏着眉心撑着头。
田甜走了过去,将甜汤搁在桌上,伸出手轻轻揉按他的太阳穴:“是不是很累。”
叶知秋点点头,睁开不满红血丝的眼:“是啊,从早到晚有看不完的折子,朝廷上有堆积了不少事需要我去处理。”
说着,他埋头抱着田甜的腰:“这当真是我活了二十几年,最累的日子了。”
田甜只得开导他:“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嘛。”田甜看着他脸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肉又瘦了下去,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将手触在他的额头上问道:“看你这段时间憔悴了这么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叶知秋点点头,老师告诉她:“还真有。”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搬到宫里来住后,可见过后宫里的太妃?”
田甜想了会儿:“这个倒是没见过,虽只隔着几道宫墙,德顺公公却有意让我避开他们。”
叶知秋闭眼,叹气道:“也对,你以前不在京中有所不知,自本朝开朝以来,每一位皇上殡天之后都会陪葬很多无子嗣的妃嫔,父皇死后,有大臣将此事呈了上来,希望能尽快处理此事,免得耽误太久误了封墓吉时。”
田甜倒是第一次听见宫里还有这样的规矩,她不禁愣了一下,直觉得头皮发麻:“可皇上殡天后,那些妃嫔还是活人啊。”
她猛然一惊:“难不成是要把她们……”
叶知秋点点头:“白绫、毒酒由新帝赐给她们,之后葬入先帝的陪葬陵,让她们死后踏入黄泉之路也要伺候先帝。”
田甜还是觉得难以接受,皱着眉头:“那嫔妃的家人不闹么?活生生的让自家的女儿去送死?”
叶知秋嗤了一声,笑的有些冷:“宫中都打点好了,事成之后给那些‘忠义’赏赐银两和贞洁牌匾,他们倒是不记得那些女人的牺牲,只能想着这是自家的荣誉。”
田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为了利益牺牲女儿的事她看的也不少,她自己都是一个例子。
叶知秋拥着她没说什么话。
实际上他对后宫那些太妃心生怜悯也带着自己一点儿私欲。
赛扁鹊说他寿数不多且子嗣艰难,若他不能将田甜扶持到后位,待他有个什么万一,田甜被人要挟自裁怎么办?
他有信心将田甜扶到后位,和他一起共理江山,可他还是不能留一点儿风险给她。
过了会儿,田甜怕熬得甜汤凉了才端了来让叶知秋吃,叶知秋喝了几口看着田甜有些无奈的说:“田甜,我之后做的事可能又会将咋们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要改变祖制,和那些老臣硬碰硬的杠,有多难,他怎么会不知道。
田甜轻轻说:“你想废殉葬制?”
叶知秋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这种制度太残忍了不是么?”
田甜点点头,顺着他的话接道:“这后宫的女人没进宫之前谁都是家中的少女,有着自己的烦劳也有自己的荣耀,一朝选秀进入宫中幸便能得圣宠,不幸便老死在宫中,好不容易得了地位能往上爬,可皇帝一死便把他们打入地狱,这实在是痛苦。”
叶知秋捏捏她的鼻子:“想不到你还想了这么多?”
田甜将他作诡的手挪开,瞧着他:“那可不是,毕竟我也是嫁到这后宫里来了,偶尔和他们感同身受。”
田甜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叶知秋会当真。
叶知秋听了,眉头皱着:“我不会委屈了你也不会忽视你。”
田甜声音轻轻地:“我知道的,你我还信不过么?太妃的事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大臣们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别理,我始终在这儿看着你,等着你,只要你需要我。”
叶知秋的焦灼的心被她的话如春风般抚顺下来,也生了舌战群臣的勇气。
不过是违背祖制么?他怕什么,他有田甜有家有人随时支撑着他,他需要怕什么呢?
*
这事儿似烟气儿一样从宫里传了出去,起先那些大臣以为新皇是忙昏了头才没处理前朝遗留的嫔妃之事,于是他们也忍了下来,可万万没想到新帝登基还没有半个月就下旨废除殉葬制,还让将那些嫔妃送到太庙让他们为江山社稷祈福。
这简直是荒谬!
殉葬制从开朝以来延续了将近两百多年,是帝王殡天后享受的最后一个特权,若新帝贸然取缔很容易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可叶知秋不仅这样做了还下了旨意要将它给废除掉。
这可无疑和朝中的老顽固们硬碰硬,正面杠上了。
于是叶知秋接连收到了不少言辞犀利又把他骂的狗血淋头的帖子,那些言官也不怕他发了狠要杀他们。
文死谏武死战。
言官们都以上谏言被皇上处死留名青史为荣,反正走了他们这一波后面的人才会接踵而至,他们何须怕什么?
这些帖子还好,叶知秋心烦不看便是了,可那些言官们逼的紧,直接跪在宫外不吃不喝不起,想这样逼使他屈服。
叶知秋看在眼里急事急但也没表现出来。
反正他知道那些言官们你越搭理他们,他们就越来劲儿,于是他索性不上朝不出宫每日和田甜躲在屋里玩。
于是,群臣又给他按了个骂名“荒淫无道的昏君”,田甜也被喜提“霍乱国政的妖妃”。
他们听了,倒是苦笑不得,昏君和妖妃。
说实话,从某种程度而言,还蛮般配的……
朝堂上这样闹着僵持着,叶知秋和春十三却想了别的法子。
他们索性将这件事传到了民间,让百姓们来发声儿。不得不说,春十三人脉极广,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厕所读物写手,直接起笔写了一个狗血曲折却又震撼人心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说啊,有一个叫李柔的的平民女子因为选秀入宫,又因为生的好性情温顺得了圣宠一时做了娘娘,可好久不长,皇上薨逝后,便被新帝下旨赐鸩酒。话本子里最后一幕是李柔站在六月的红宫墙里看着故乡的方向对同乡的侍卫说,要是她死了,请把她的骨灰带到故乡,让她再最后一次触及故乡的柔风。
这个话本子故事曲折狗血极其虐心,田甜看完后被虐的半天没缓过来劲儿。可叶知秋只看了几眼,就挑毛病:“这殉葬是要把人完整的葬到皇陵,她的骨灰怎么挥洒到故乡?”
田甜觉得跟他没话说,捧着书说:“这是艺术加工,文学塑造。”
叶知秋嗤了一声,就去翻这话本子的作者。
哦,是一个十八流名不见经传的写手,每篇文除了虐就是虐毫无逻辑可言,真不知道这样没水准的人到底是怎么被春十三从疙瘩里挑出来的。
可这个话本子却反响不错,被说书人饱含深情的一说,听得人人都掉眼珠子,就好像李柔就是他们的妹子,就是他们的女儿一样。
没过多久,这种势头更甚,这风直接刮到了官家后宅。
本朝不少为官的人家都将女儿或妹妹送到宫里,也有因为皇帝薨逝而被迫殉葬的。虽然皇家给了“赏赐”,可再多的赏赐哪里能扶平心底里的伤口。
那些后宅夫人仿佛在李柔的身上看到了自家女儿的悲惨命运,于是夜夜给自家官人吹耳旁风,又过了些日子,朝廷里的势头便往一头倒了。
言官们也鼻观眼,眼观心承认殉葬制太过血腥凶残,便也不拗这此事直接松了口。
同年七月,后宫的太妃们便被送去太庙之中,后宫空了下来,百官们又活络了心思。
如今圣上身边只有一个田妃娘娘,后宫委实空的可怜,于是数不清的折子又递了上去,说让皇上广纳后宫,为皇嗣多考虑。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叶知秋非但不按着他们的路子走,还下了一道罪己诏。
上面提及了先帝和赵贵妃的这些年的纠葛还有新帝幼时受到的折磨,然后这个新帝感叹,此一生他的身边只会有一个女人,他害怕自己会走上先帝的路,也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像他小时候一样。
群臣又无话了。
他们没想到这位新帝脸皮居然这么厚,把自己的过去拿来卖惨,让他们连说教、挑刺头都不敢。
田甜听说此事后,正在替叶知秋熬鸡汤,她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从前就知道你是个狐狸,现在才发现原来是狐狸成精了。”
刚说完,闻到鸡汤的油腥味捂着嘴只觉得恶心。
田甜愣在原地,淡定的去请了御医,直到第八位御医向她确诊她才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这里面居然会有一个小生命。
它会起航,过一个自己的,和她同叶知秋不一样的、幸福的童年。
叶知秋晚上回来歇息的时候,累的连话都说不出了,正坐着吃饭,田甜忽然问道:“知秋,要是有了孩子,你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叶知秋愣了一下:“女孩儿吧。”
都说女孩儿是小棉袄,若是生一个像田甜的女孩儿就更好了。
忽然,他醒过神来,蹦起来瞪大眼:“田甜!”
田甜笑着看着他:“我们有孩子了。”
叶知秋笑的乱蹿,像个大孩子一样,在屋里蹦着跳着,然后又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起田甜:“我看看,什么时候的事?”
田甜抚着他的脑袋:“才两个月。”
叶知秋温柔地贴在肚皮上,紧紧地握住田甜的手:“好乖,我相信一定是个女孩儿。”
他喃喃自语:“是个女儿也不错,以后我将她抚育成女皇。”
叶知秋站起来,将薄唇贴在田甜额头上,紧紧压抑着自己的欢喜,可声音还是抖得:“田甜,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陪着这么别扭的我,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一个孩子,谢谢你如阳光一般照耀我的生命。
田甜轻轻抵着他脑袋:“听到啦。”
第二日,这位喜上眉梢的年轻帝王又下了两道旨意,差点儿让那些刚刚歇气的言官又累的半死。
他说他要大赦天下。言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还说他要封六宫,将田妃的宫殿和养心殿合并,放宫人出紫禁城。
言官们怒瞪,唰起袖子抄起自己的笏板又上朝来。
可叶知秋却不怕,自古帝王和言官不就是这样么,此消彼长,战斗没个尽头。
再说了,如今他有妻子,有自己的孩子。
他还会怕他们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番外,这篇文就正式结束了。
其实这篇文我最初的灵感是皇上和赵贵妃。
他们年少之时有过很轰烈的感情,但最终熬不过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
赵贵妃没错,她要爱情,要一个人的真心,女孩子想要的感情从来就是纯粹干净的,虽然她不能容忍皇上变心。
皇上也没错,他身为皇上,当然要自己的子嗣,他有自己的骄傲,可以对一个女人低头但永远不能一直低头。
他和赵贵妃的感情是一个死局。
而叶知秋身为旁观者,从小就看到了他和赵贵妃的纠葛,并深受其害,所以在成长为帝后才明白要如何权衡自己的感情和朝堂里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