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没想到赵耀还活着。
宁轩心头发凉,之前的沉稳荡然无存。
……
小半个时辰后,赵耀被抬了进来。
他身受重伤,多处中剑,胸口腹部大腿等部位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虽然已经养了十来天的伤,但情况依然十分不乐观,他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脸颊上的伤口刚刚结痂,看上去可怜又恐怖。
汾阳长公主双眼猩红,叫着“你给我解药”,扑过去要厮打赵耀,被几个太监死死拉住,她便状如疯癫地冲着赵耀大吼大叫。
洪文帝厉喝一声:“汾阳,你看看赵耀这个样子,如何能受得了你的厮打。你若不想要解药,现在就打死他,朕绝不拦着。”
几个太监适时松手,汾阳长公主悲痛大哭,瘫坐在地上。
洪文帝挥挥手,示意太监将汾阳长公主架出去。
永平侯看看汾阳长公主,又看看宁轩,最终没有追过去,选择留在殿内。
洪文帝冷冷瞥他一眼,沉下脸问赵耀:“江令媛是怎么死的?汾阳长公主不能生育是不是你下的毒?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赵耀动了动唇,想要回答,却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他胸口巨疼,口中流出了鲜血。
这一次受伤,原本他完全可以避免,早在出事前几天,就有人给他递了一封信,说宁轩会杀人灭口,让他去大泊湖寻那人。
他根本不相信,也没去。
他跟随宁轩多年,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宁轩对他十分信任倚重,绝不会伤他。
过了两天,那人又给他递了一封信,让他提防宁轩,说若是宁轩动手,会选在夜里。如果宁轩真的动手,要他想尽办法到大泊湖秋水码头旁边的芦苇荡里,那里有人接应他。
他原本不信,但对方一连两封信,让他心头犯嘀咕。为了保险起见,他随身携带了几枚天王护心丹,以备不时之需。
本以为只是有备无患,却没想到最后却靠着这几枚丹药护住了性命。
宁轩,他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若非萧湛在后相助,他此时怕早已成一堆腐肉。
虽然侥幸活命,但这次元气大伤,让他足足损了十年元寿。他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宁轩之处,对他忠心耿耿,为他立下汗马功劳。
可宁轩却要杀他。
既然宁轩狠辣无情,也就不要怪他翻脸无义了!
“回皇上的话,江令媛是中了一种独特的毒针,中毒之后,人便不能说话,也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悄然死去。这种毒药是草民所制,宁轩正是用这种毒针杀死江令媛的。”
“至于汾阳长公主,她其实不是中毒,而是中蛊,蛊虫会吞噬胎元,所以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只要蛊毒解了,她依然还能生育。这种蛊毒也是草民所制,被宁轩偷偷下在公主饭食之中。”
“还有顾翰林昏迷不醒,也是因为服用了草民制作的蛊毒。”
“草民身上的伤,自然是拜宁轩所赐。他要杀草民,并不是因为以上几件事。宁轩从数月前就吩咐草民研制奇毒,这种奇毒无色无味,还会传染,与瘟疫十分相似。他先在山西投毒,让瘟疫爆发,想等到灾情严重之时出来赈灾解疫,这样他便能立下惊天奇功。”
“只是没想到赵老大夫的弟子凌霄医术非常厉害,竟然研制出解毒的药。宁轩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毁灭证据。”
“皇上。”赵耀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喘着气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草民还有一个证据没告诉萧指挥使,宁轩他于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解灾的药材,悉数存放在京郊十五里田家庄的一处大宅里。”
赵耀说完就瘫在担架上,虽然有气无力,但望向宁轩的眼神都是恨意。
宁轩脸色惨白,身子绷得僵直。
他从未在什么田家庄存放过药材,不用想,这必然是萧湛安排的了。
……
洪文帝离开之后,海陵郡主晕倒,慈宁宫一片慌乱,进宫添妆贺喜的女眷们提心吊胆,纷纷告辞。
傅氏是个没主见的,吓得两手冰凉,面无血色:“宛姐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五郎不会有事吧?”
萧湛从前办案子,从来都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要紧,这还是她头一回亲身经历萧湛抓人,被这大阵仗吓着了。
“没事。娘您别担心。”江令宛扶着她的胳膊,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五爷在御前行走多年,从没办错过一件案子。这次也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回头看了一眼慈宁宫,压低了声音道:“您没看到海陵郡主都昏迷了吗?必然是宁轩犯了什么事,连李太后都不敢给他求情。”
傅氏想想也对,海陵郡主嚣张跋扈,李太后又十分护短,如果宁轩没犯错,她们必然吵吵嚷嚷让皇上放了宁轩了。既然她们没闹,就说明宁轩肯定做了贪赃枉法的事,五郎是为圣上办差,一定不会有事的。
傅氏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还是你头脑清醒,比娘强。有你在,娘就有了主心骨,以后遇到事也不怕了。”
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个儿媳妇,她是越看越满意的。
江令宛便笑说:“娘不过是关心则乱,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您疼五爷,才会着急。”
傅氏被她哄高兴了,拍着她的手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倒能体会为娘的心,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必然是个好母亲。”
说着说着,就扯到让她生孩子这件事上了。
江令宛笑呵呵地应着,把傅氏哄得笑逐颜开。
陆明珠就抿了嘴笑,冲她挤眉弄眼:我以为宛姐儿怼人很厉害,没想到拍起马屁来,也是个高手啊。
江令宛嗔她:你懂什么,这叫婆媳和睦,亲如母女!
看着笑呵呵的傅氏,傅淑妃也淡淡地笑了,她这个长姐,脑子不好用,长得也不算出色,管家算账不行,琴棋书画样样不如她。从前在闺中,就是她的陪衬。出嫁之后,地位没她尊贵,也不似她这般得夫婿宠爱。
只是没想到长姐命不错,得了个出色的好儿子,如今又得了个厉害的儿媳妇。
这样挺好的,萧湛厉害,江令宛出色,才能更好地辅佐她的四皇子荣登大宝。
傅淑妃看了四皇子一眼,母子二人一对视,就看懂了彼此了意思。
四皇子和气一笑,挽住了傅氏另外一边的胳膊:“姨母别急,五郎办事一贯沉稳,绝不会有差错。我这就派个人去乾清宫外候着,一有结果咱们立马就能知道了。”
他语气很亲昵,没有半分皇子气焰,傅氏笑着点头,显然已经习惯了如此,可见他们之前一直很亲近。
既然如此,那四皇子登基后为什么会跟萧湛翻脸,是因为萧湛功高震主,四皇子鸟尽弓藏?还是四皇子本就心机深沉,表面与萧湛亲近,实则利用防备?
江令宛目光一闪,又很快恢复如常。
……
赵耀指认宁轩之后,洪文帝立刻派人去田家庄,果然发现了一座存储大量药材的宅院。又根据药材包装纸上的信息找到了药铺,跟药铺老板核实,这些药材的确是三个月前就卖出去的。
证据确凿,宁轩想抵赖都不行。
“宁轩!”洪文帝大怒,冷喝道,“你不是说你是无辜的吗?人证物证俱在,这就是你说的无辜!”
这个乱臣贼子,犯下滔天大罪,谋害官员,毒害公主,散播瘟疫,败坏他的名声,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手段残忍而毒辣。
面对他的审问,他百般抵赖,还要把事情嫁祸给大皇子,居心叵测,罪大恶极!
这般丧心病狂,视朝廷法度为无物之人,就该如汾阳长公主所说的那样凌迟处死,不能轻饶!
洪文帝如寒冰般冰冷的眼神让宁轩的心凉了半截。
人证物证俱在,他必死无疑!
该怎么办?
还有什么办法能扭转局面?
他想求饶,可是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上息怒,皇上请息怒啊。”永平侯魂飞魄散,痛哭求饶,“宁轩少不更事,犯下大错,皆因微臣没有尽到父亲之责。微臣没能管好宁轩,致使他犯下大错,微臣罪该万死,死不足惜,求皇上看在宁轩自幼丧母的份上饶他一命,微臣愿意替他承担所有的罪责。”
永平侯不停地磕着头,放声痛哭,求饶不止:“求皇上开恩!”
大殿里回荡着永平侯咕咚咕咚的磕头声、悲惨的求饶声。
宁轩脸色惨白,如同鬼魅。
“宁澈受不住大刑,已经全部招认。”萧湛面无表情,垂眸问他:“宁轩,你还不认罪吗?”
宁轩一惊,当即对萧湛怒目而视,眼中有怒火喷出。
宁家众人,他最看重的不是父亲,毕竟当年汾阳长公主嫁进来之后,宁家所有人都巴结公主,冷淡于他,连父亲都对他很疏远。
虽然长大后他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但父子俩再难回到昔日的亲密。
他最落魄难捱之时,是堂兄宁澈护着他,像亲生的兄长一样待他。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把宁澈当成最亲的亲人的。
听到宁澈受刑,宁轩怒瞪萧湛,眼中有入骨的恨。
萧湛双目冰冷:咎由自取,死路一条。连累家人,牵连宁澈!
宁轩身子一震,败下阵来,颓然低下了头。
“我认罪,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宁家人其他人都不知情,宁澈不过是按我吩咐做事,他并不知道我具体要做什么。谋害顾金亭,陷害大皇子,跟宁澈无关;毒害郡主,宁澈也不知情。瘟疫一事,他更是无辜。”
宁轩闭上眼,拜伏于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永平侯还在求饶,还哭喊着要替宁轩顶罪,洪文帝却恍若未闻,冷冷吩咐:“带下去,杖三百。”
杖三百,只是含蓄的说法,更直白的说法是,乱棍打死!
……
宁轩认罪,被洪文帝处以极刑的消息传到了慈宁宫。
听着太监一一禀报宁轩的种种罪名,李太后惊怒交加,惊得是宁轩竟然干出这么多丧心病狂之事,怒的是他胆大包天给汾阳长公主下毒,害她十几年无子。
李太后重重将佛珠拍在炕桌上,愤怒道:“皇上将他乱棍打死算是便宜了他。此等罪大恶极之徒,万死不足以消其罪!”
当年汾阳长公主下嫁永平侯的时候,宁轩已经懂事了,她当时就说要弄死宁轩,永绝后患。是汾阳长公主被情爱冲昏了头脑,说要放宁轩一马。早知如今,当初她无论如何也要除掉宁轩。
现在他害了汾阳不说,还害了海陵。
一想到海陵郡主那伤心模样,李太后又是一阵烦忧:“宁轩已死的消息,不要让郡主知道。”
可惜李太后迟了一步,海陵郡主已经在门口听了好一会了。
听到宁轩被乱棍打死,她浑身冰凉,眼泪一下子飙了出来。
轩表哥……不、轩表哥不会死的!
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绝不相信!
海陵郡主失声痛哭,拔腿就朝慈宁宫外跑。
轩表哥不会死的,她还等着他来娶她,他说过会娶她。
“海陵!”李太后大惊,豁然站了起来,“还不快去把郡主拦下来!”
宫女太监们应声而去,拦住了海陵郡主。
海陵郡主泪如雨下,绝望地回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