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莲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还未说出什么,一旁的王淑芬就按耐不住跳出来嘲讽道:“齐悦你真不肯将就那命硬的男人,日后可没有别的男人肯将就你,你要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王淑芬得意忘形,话未落胳膊就被齐老太太赏了一巴掌:“老二家的你长脑子了吗?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王淑芬被打蒙了,张口嚷道:“娘你打我做什么?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你说你哪句话说对过?!”齐老太太又气又恨,老二家的就是个蠢货,本来老头子都要应下了,她这一搅和,万一齐悦反悔了怎么办?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人乐意当一辈子老姑娘。
齐老太太再次后悔当初同意了王淑芬进门,眼见这个蠢媳妇还要反驳,立时下手掐得她嘶叫,抢先道:“咱老齐家没有赖在家里的老姑娘,我明天就去城里找芳丫头,让她给齐悦找个婆家,尽快嫁出去!”只有离得远了,齐悦的丑事才有可能遮住,顶多日后不让她回娘家。至于找的人是老是残,那就怨不得她了!
王淑芬并不知齐老太太的心里话,只听到齐悦要说城里的婆家,顿时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叫嚷起来:“娘,你要给齐悦找个城里的婆家?”
王淑芬的声音又尖又利,那话里透出的酸味和嫉恨在场之人除了懵懂的孩子都听出来了,齐老太太立时喷她了一句:“你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意见大了去了!
王淑芬愤愤不平,但对上齐老太太抠进眼眶里的黑眼珠子,所有的愤懑都逼了回去,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想要违心说一句恭维的话,就有一个声音先响了起来。
“我才十七岁,距离法定嫁人年龄还有三年。”开口的正是齐悦,听到齐老太太说要把她嫁到城里,她便意识到要坏,果然刚刚还急得落泪的余秀莲一下子激动起来,就连齐老头锁紧的眉头都有了松动的迹象,眼见这个大家长要拍板,急切之下,齐悦猛地想起年龄这个大杀器,立时祭了出来。
但没想到她话刚一出口,就听到一声轻笑,她循声望去,就见抱着孩子的王桂琴冲她柔柔一笑:“悦丫头一向聪明,怎么连数都算错了?你今年十七岁,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是差了一年,而不是三年。”
齐悦:“……”
谁来告诉她,这个年头的法定结婚年纪居然是十八岁!
第24章借糖
庆幸的是这具身体还未超过十八岁,齐悦连声道:“总归不到法定年龄,不能领证。”
齐老太太满不在乎地说道:“先办酒成婚,明年再扯证。别说你只是拖上一年,就是抱着孩子去扯证都海了去了。”
齐悦被齐老太太描述的抱孩子领证的场景惊得抖了一下,忙转向齐家大家长道:“爷爷,您是大队干部,不能干知法犯法的事。”
齐老太太一看她扯上齐永福,顿时气了:“大队干部怎么了?还不许老百姓嫁娶了?”
“行了!”
齐永福一声叱呵,将所有声音压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齐悦身上:“你不到年龄,我也不会逼你现在出嫁。不过李家姑娘的事明天就要解决。”
齐悦闻言大松一口气,再次请缨道:“我明天一早去找李家姑娘解释。”
“你一个大姑娘解释什么,还要不要名声了?”齐永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齐悦一眼,转头吩咐齐传宗夫妇,“你们两口子去,先提上两包糖去那小子家致谢,然后再去找李家姑娘的爹娘解释清楚。”
齐传宗喏喏应下,但随后脸上又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齐永福目露了然,转头吩咐齐老太太:“去找两包糖给老大,鸡蛋也捡出一篮子给老大。”
本就不满的齐老太太听到这话顿时炸了:“鸡蛋就算了,家里哪有糖?老娘能空手变出来啊?”
看到老伴这番作态,齐永福眉头跳了一下,沉脸道:“上次芳丫头拿回来的糖呢?”
“上次芳丫头回来都有半年了,哪还剩什么糖!”齐老太太回得理直气壮,转头又骂齐传宗,“老大,你闺女惹出的事你自己不想办法,有脸拿你妹妹的东西做脸面?”
齐传宗被臊得满脸通红:“娘你不用臊我,我不用妹妹的东西,我自己去找,去借!”
话未说完,转头朝外冲,就连余秀莲伸手都没拦住,她只得跟着追了出去。
望着他们背影转瞬消失在院门口,齐悦心口堵得慌,什么话也没说,只冲齐永福鞠了一躬,转身进了东厢房,关上房门。
“惹祸头子,还敢给老娘甩脸子?早晚将你扫地出门!”齐老太太瞪着那扇房门骂道。
听到关门的嘎吱声,齐永福眉头皱了一下,耳边老妻犹在骂骂咧咧,不由得心中烦闷,瞪了她一眼:“还没叨叨累?赶紧回屋睡觉。”
“说几句话能累到哪里去?老头子你还没给我一句准话,不准齐悦嫁给那命硬小子。”
“都让老大明早去那小子家道谢了,你还要什么准话?”
“万一李家坚决退婚,那小子要齐悦嫁过去怎么办?”
老两口的声音不断从窗口传进来,只是声音越来越远,齐悦没有听到齐老头的回应,房门就被齐明明推开又猛地关紧,她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人长得可丑了,你不嫁他也好,我可不想被人说有个丑八怪姐夫……”
齐悦却没有心思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打开箱柜,从底层衣物口袋中掏出下午才从齐老头手中得来的医药费。
“你居然有五……呜呜……”
齐明明望见她手中的钱票,眼都直了,嗓门一下子提高,齐悦手疾眼快地捂住她的嘴,接过她的话头冲着门外道:“四张五毛钱,一共两块钱,本想明天还了小舅垫付的医疗费,但现在只能先挪出来。”
说着,将钱票往裤兜里一塞,扯着齐明明猛地打开房门,就对上抱着孩子站在房门前的王桂琴。
四目相对的刹那,王桂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恢复常态,一边轻颠着怀中的孩子,一边冲她笑问:“这么晚了,你们姐妹要出去?”
眼前之人神态自若,声音温柔,语气关切,齐悦都不敢肯定,王桂琴是无意中转过来的,还是有意听墙角。
纷杂的思绪不过一瞬,齐悦回了她一笑:“我们走走,一会就回来。”
王桂琴了然地点头:“三婶给你们留着院门,早点回来。”
齐悦笑着道了谢,拉着齐明明出了院门又走一段路,才对她道:“你想想爹娘可能去哪家借糖。”
“还能去哪家,村里都没有一个能存下糖的,只除了村东头钱大傻家,他有个妹妹嫁到县里,又进了县供销社,每次回来都给他带糖,吃得肥死了。”齐明明撇了撇嘴道。
齐悦恍然,村东头的钱家有一个智力低下的儿子,大名叫做钱俊,也就是齐明明口中的钱大傻。
按说这样的孩子在这个时代不是被爹娘抛弃,就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养着,但钱家却疼着宠着,只因钱俊是钱家唯一的男娃,唯一能传宗接代的独苗,就连他下面的三个妹妹也对此没有怨言。
别人家的事,齐悦不好评论,只点头道:“那咱们去村东头,别让爹娘为难。”
夜深了,路上基本看不到人影,只有一路柴门犬吠声相随,还有齐明明愤愤不平的抱怨:“小姨年前带回来的糖足有三包,但都被奶奶藏起来了,然后偷偷摸摸塞给她孙子吃,但一口糖都没给我吃。”
见齐悦没有附和她的抱怨,齐明明不甘心地扯住她的袖子道:“我敢肯定,奶奶肯定还剩有两包糖是没拆开的,但她就是不给你当谢礼,你难道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用吗?”齐悦反问,齐明明被噎住,半响才嘟囔道:“就算没用,难道你就不生气了?”
齐悦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对齐明明解释道:“其实,我没有生气,因为她说得对,这糖是小姨的,小姨又给了她,她要如此处置都是她的权利,她不给我,我不怨她。”
“凭什么不怨?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她凭什么只给齐兴国他们,不给咱们?”齐明明气鼓鼓地质问。
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便是如此,齐悦无法说齐明明错了,但她不能让她一直偏执于此。
想了一会,她将手掌伸到齐明明眼前:“你看,五指有长短,人有偏心,这是无法改变的事,那我们只有改变自己,让自己心平气和。”
“我的气平不了!”齐明明噘嘴赌气。
“你气不平又如何?奶奶可会因此而给你糖,或者因为你生气而不高兴?”
齐明明咬住了唇,齐悦摸着她的发顶笑了一声:“除了你气着自己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改变。你要记住,这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有义务非得对你好,也没有谁有义务将你放在心窝上疼,就算爷爷奶奶也是一样。”
其实,就算是父母也不一定就疼爱孩子,不过齐悦不想太过打击齐明明,况且齐传宗夫妇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对于自己的孩子还是疼爱的,只是这个时代的物质有限,这对夫妻就算拼了命地劳作,也只能提供子女基本的温饱。
齐明明被她这一番话怔住,过了好一会,才仰着头嗫嚅着张口:“姐姐……你也一样吗?”
望着她希翼的眼神,齐悦失笑,弹了她额头一下:“你要是再不改改你这一身臭毛病,我就真的不疼你了。”
“我哪有臭毛病?”齐明明下意识地反驳,捂着被弹疼的额头哼了一声,“你也没对我多好。”
口中虽抱怨着,却偷偷伸手牵住了齐悦的衣袖,见她没有挣开,齐明明的双眼笑成了月牙。
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齐悦失笑,伸手撸了一把她柔软的发顶,加快步伐往村东头走。
第25章人情不好欠
钱家院子是村中除了残留的地主家大院外,独一份的红砖黑瓦房,院中被铁链拴住的土狗也叫唤得尤为凶狠,齐悦拉着齐明明避开土狗,提高声音冲着院里喊道:“钱家婶婶,我是齐悦,我爹娘可在你家?”
声音传入屋中,脸圆体宽四十来岁的妇人哎呀一声,拍着大腿道:“刚说到你家悦丫头,悦丫头就上门了,可不就是缘分?”
这妇人正是钱俊的母亲冯兆凤,她面露喜色,但对面齐传宗余秀莲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但冯兆凤视而不见,乐颠颠跨出堂屋,一边轰狗,一边招呼姐妹俩进门。
只是,齐悦刚跨进院门,就被随后而来的齐传宗一阵呵斥:“黑天瞎火的乱跑什么?还不赶紧回家?”
齐悦一时反应不过来,抬头望了眼天上,月亮当空,星光闪闪。
“悦丫头别理你爹,你难得来钱婶家,怎么也得坐一会陪钱婶唠唠,等走的时候再让你钱俊哥提了油灯送你们。”冯兆凤抓住齐悦的胳膊就往堂屋里带,又冲躺在竹椅上啃着半只红薯的钱俊道,“俊俊,这是你齐悦妹妹,快打声招呼。”
体形黑胖的钱俊听到他娘的招呼,被脸上的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撑开了三分,而后陡然一亮,甩开手中的红薯,迈开两腿喊着“妹妹”就直冲齐悦而去。
眼见如黑熊一般的人带着一脸的口水鼻涕朝她扑来,齐悦被惊得脸色发白,立时挣开冯兆凤的手,一脚跨出堂屋门槛,而后就被齐传宗扯到身后,他张口呵斥冯兆凤:“钱家的,你要干什么?”
冯兆凤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手脚却快速地抱住扑慢了一步的钱俊,口中赔笑说着“误会”,又装模作样地拍打钱俊:“我的傻俊俊,就算你喜欢齐悦妹妹,也不能就这么直愣愣地扑过来,看看,都吓着你齐悦妹妹了。”
齐传宗被气得脸色发黑,扯着齐悦,转头瞪向一旁傻了眼的余秀莲与齐明明:“还不走,等人赶啊?”
余秀莲醒过神来,脸色青白地拉住齐明明,跟在齐传宗身后快速朝外走。
冯兆凤顿时急了,顾不得口中嚷着妹妹的钱俊,一边追赶,一边喊道:“谁赶人了?齐家老弟你可不能诬赖人?有旺,你还在捣鼓干什么,人都要走了?”
“传宗,你走这么急干什么?我刚给你找出糖来。”
就在一家子走到院门口时,钱有旺手中提着两包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把将糖塞到齐传宗的怀里。
齐传宗脸色一片涨红,他恼怒地将糖塞回钱有旺的手中:“这糖我借不起,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就两包糖吗?借什么借,算是我做伯伯的送给侄女甜嘴,不用还。”钱有旺说得一脸真诚,转手将两包糖放到最小的齐明明手中。
双喜字的塑料纸包装,透出莹白的细沙糖粒,一袋足有一斤,两袋就是两斤,沉甸甸地压在手上,齐明明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她下意识地咽起口水来,只是这两袋糖刚落在手中,就被气恼的齐传宗夺了过去:“你的糖,她俩没可没福气吃!”
说着话,就把糖丢向钱有旺,惊起一片尖叫——
“我的糖!”冯兆凤扑过去,反倒撞得钱有旺一晃,只来得及接住一包糖,另一袋生生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出现一个口子,莹白的砂糖沙沙往外漏。
“这可是上海产的白砂糖,一块钱一袋!”
冯兆凤尖叫起来,扑到地上拾捡糖袋,却让裂口撑得越大,等她捧起来,已经漏出了五分之一的白糖了,心疼得冯兆凤红了眼冲傻了眼的齐传宗怒叫:“这糖是你摔坏的,赔钱,不赔你别想走出这门!”
“汪汪汪——”
土狗随着女主人厉叫起来,腾起两腿扑向齐家人,虽被铁链锁着没能真的扑到面门,但咫尺之间,也足够惊人,齐明明被吓得哭叫起来。
齐悦其实比齐明明离得更近,那挂着涎水的利齿差点就刮过她的脸颊,腥气扑面,她的身体都僵住了,但齐明明的哭喊惊醒了她,她猛地跳起来,一把扯过齐明明护在怀里,抖着手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塞到冯兆凤手里:“一块钱一袋,这是两块钱,钱给你了,这糖就是我家的了!”
说着,夺过冯兆凤手中的糖,又一把将钱有旺手中的糖也拿到手里,拉着齐明明转头对爹娘喊道:“走了,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齐传宗醒过神来,扯过余秀莲就跨出了钱家院门。
“你都办的什么事!”
钱有旺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冲着冯兆凤大骂一句,又夺过她手中拽着的两块钱,拔腿追上齐传宗,将钱塞回给他,一边赔礼道歉:“传宗老弟,婆娘不会办事,我刚刚都骂过她了,这钱你拿回去,我说了给侄女甜嘴的,怎么能收钱呢?”
“一块钱一袋的白砂糖,我齐传宗的女儿若白吃了,怕是走不出你家大门!”齐传宗今日先是被亲娘臊面,而后又被钱家媳妇拿捏,刚刚更是被她指着鼻子骂,就算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冲口而出的话刻薄得钱有旺脸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