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她自顾自地念着,忽然一合手掌,扬唇笑道:“我就唤你静静!”
成静:“……”
这小姑娘实在是高兴坏了,他也觉得奇异,手指顺着她鬓边往下,在她颊侧微微流连,微笑道:“那就静静罢。”
她高兴地一把投进他怀中,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含笑阖眸,轻声道:“……真好,你也喜欢我。”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好了,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再在这处窃窃私语,待你谢府仆人来了,便要说我是登徒子了。”
谢映棠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成静,率先跳下了马车,她开心到不踩杌子,直接提着裙摆从上面蹦了下来,然后又对外头的子韶灿烂一笑。
子韶从昨日郎君将他支开时就开始纳闷,今日眼睁睁地看着成静登徒子一般上了谢府的马车,就隐隐有了预感,如今谢映棠再这样一笑,心里大概是明白了。
心里暗道他家郎君果真好手段,一遍对谢映棠回了一礼,笑嘻嘻道:“翁主好。”
成静从马车上下来,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子韶立刻噤声,低眉垂眼,慢慢往后挪了挪。
城门外粥棚仍有许多百姓在接受救济,只是渐渐少了些许。
崔君裕见谢映棠与成静先后走来,忙迎上去,笑道:“我昨夜回府已经和家君提及此事,想必不久之后,尚书台便不会再坐视不管了。”
纪清平却叹道:“峣关之地新起战事,洛阳流民到底只是少数,多数人却还在四处散逃,性命堪忧,安置他们只能治标,却无法治理根本。”
崔君裕狠狠一咬牙,抿唇不言,良久,才不甘道:“我若早些出仕,如今也不至于如此无用。”
成静瞧他一眼,微笑道:“出仕也好,崔兄聪颖机敏,假以时日,定能有用。”
崔君裕不料自己会被成静亲自夸赞,面上大喜,眸子也亮了几许,忙道:“我一定好好做事!将来若能与定初兄同殿为臣,才是极好!”
后来几日,他们便时常聚在此地施粥。
谢映棠总挑无人处与成静相处,就连对贴身的红杏金月,也不曾告诉过他们已两情相悦之事,唯恐三郎知晓她在外这般作为,命人将她捉了回去,好好管教一番。
成静虽是她阿兄的好友,近日却没有去过谢府与三郎聚会,而三郎偶尔带着谢府门客,去望萃居与众同僚聚会,也未曾特意邀请成静。
三郎不喜书生,不喜掺和热闹,好友圈子对此纷纷缄口。
而自崔君裕回府后与父亲提及了流民之事,崔昌平细细一想,流民在都城之外累积,也委实不像话,便又与几个有人讨论后,写了折子呈了上去。
陛下很快便下旨,命尚书台尽快安置流民,并彻查为何百姓会一路流落到洛阳,当地官员又是干什么吃的。
成静草拟圣旨之后,又命人知会纪清平,催促他尽快去江南赴任。
眼看耽搁了许多时日,纪清平非走不可了,可他还是不太明白如何当官,他总觉得自己的那些小聪明实在不经用,便又屡屡拜访成府。
成静欣然接待,与他相谈整整两个时辰,再给了他一些路费,让他顺利去江南。
转眼已到五月。
洛阳的夜色甚美,成静在望萃居中与赵王及王府幕僚饮酒,他酒量甚好,可皇家的人都以为他三年来的酒量没有长进,故而,成静做出醉酒的模样,桃花眼朦胧生雾,只支着脑袋微微发愣,赵王醉酒之余心情甚好,拍着成静的肩不停地大笑,与他开玩笑作乐,众人本是小聚,却因这几坛酒,而开始玩闹了起来。
赵王自小与当今帝王感情甚笃,故而与成静也有很好的交情,他拍着成静的肩,醉醺醺地呢喃着“阿静”,说着年少时的过往,所及“三年前你去救火”时,成静笑意不变,眼底却彻底寒冽下来。
他笑道:“当年的事情,王爷怎还记挂呢?”一面笑得开怀,眼底却反倒暗了几分。
赵王揽过他的肩,脚步蹒跚,笑道:“怎么能不记得啊,照孤说,你那时的性子就是倔!可君又如何倔得过孤那皇兄呢?哈哈哈哈……阿静,君为何不笑?哎呀,不就一把火……”
成静薄唇冷冷一抿。
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眸中阴鸷瞧不分明,却定是冷酷凛然的模样,多日洛阳城中养成的柔和之气一时全敛,眸底冷光闪烁着。
他垂下密密的眼睫,转过头来,又对赵王的幕僚们醉醺醺地笑道:“你们瞧……王爷都醉了,要不,你们快点把王爷扶回去吧?此地人多眼杂,届时被有心人见了弹劾,可是不妙……”
赵王府的幕僚们一想也是,忙上前一左一右搀着赵王,就这样摇摇晃晃地下楼,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他垂袖站在原地,目送赵王府车驾离去,面上表情慢慢恢复冷冽,便又独自往成府走去。
月光随着夜色渐深,越发地亮,将人孤零零的影子拉长。
成静踩着一地雪霜,忽然听到大街另一边,马车四角的风铃叮铃铃作响。
谢府的马车在另一家酒楼前停下,那酒楼名唤“锦绣楼”,实是“布衣楼”,当朝文人书生,或是不得志的寒门子弟,都喜欢在此处聚会,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权贵士族因而不屑,对此形容为“借酒浇愁,愤世嫉俗之流,不足与谋”,可是这世间是不是真的值得愤和嫉,却又值得深思了。
成静微微顿足,偏头看去,触及从楼上下来的那抹绛色身影,不由得微笑开来。
少女红衣张扬,眉目却温和宁静,与身边的书生微笑作别。
她因偶然识得纪清平,才摸到了这个地方来,又因流民改变了对下等百姓的成见,故而肯与他们相交。谢家翁主的才名满洛阳,她闲暇之时遛到此地来,戴着帷帽,在合乎礼节的距离上与他们谈笑,凭借满腹才情,很快便与他们打成一片。
她也同他提过,她如今行事缜密了许多,时常借着去探望母亲,先去了公主府,再从公主府的后门溜出来,便可去锦绣楼。
如今,他看她,越发出落得大方得体。
其实,她本就大方得体,并不缺乏丝毫作为名门贵女的气度,只是许多时候,她因着对他的感情,将那矜持抛之于脑后了,故而时时刻刻都显得沉稳不足,任性有余。
她与友人作别,便掀开帷帽前的白纱,欲跨上马车,余光却瞥见了月下的那抹月白身影。
他就这样站着,身子挺拔隽雅,广袖低垂,眉目安静。
她一愣之后,随即笑着,与身边的红杏说了些什么,他看着她眸子转得灵动,似在耍什么赖皮,最终红杏上了马车,那马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个她。
谢映棠笑着奔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后来,谢映棠一口一个“静静”,叫得正欢。
成静的朋友们听见了,在成亲时纷纷拿这个来嘲笑成静——
“静静,可算把翁主娶到手了?”
“静静复静静,这是谁家静静?”
谢映棠一把掀开红盖头,跺脚道:“静静只有我能喊,你们给我住嘴!
第34章 事发…
夜色下,少女裙踞飘动,转瞬便来到他的面前。
街上行人寥落,可还是有人,她想扑到他的怀里去,却还是忍住了,只伸手牵住他的衣袖,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成静微笑道:“刚刚陪别人在望萃居上饮酒,你又在做什么呢?”
谢映棠小脸微红,身上带了一丝熏香,萦绕在他的鼻端,她笑嘻嘻道:“我在交友呀,锦绣楼上的那些人,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与他们相处,倒也不错。”
成静点头,“是不错,只是,你回去又如何交代?”
她说:“我已经很谨慎了。”
“你三哥耳目布到洛阳城外去了,你谨慎又有何用?”
“嗯……”她想了想,仰着头看他,“那你早些下聘礼娶我,等我做了你的妻,他们便管不着我啦。”
他笑道:“那卿卿的意思是,待你嫁我给妻,仍要与旁的男子来往么?”
她摇头,复又点头,说:“我与他们来往,不单单只为了玩乐,这些寒门,如今不得朝廷重用,可他们于天下却举重若轻。”
“哦?”
“当今天下,南有胡人入侵,西北敌国暗中窥视,随时可能两面夹击,加之近来水患频发,我朝士族不齐心,上下猜忌,届时怎会有好局面?”谢映棠道:“单凭士族,如何能行?静静,你不觉得吗?”
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笑意渐沉,忽而低叹,“你有如此远见,怎奈朝中大多是目光短浅之辈。”
她抬手捉住他停留在她颊上的手,眼波一横,嗔道:“静静少转移我注意力了,我问你什么时候娶我呢?”
她一口一个“静静”,饶是到了今日,成静还是没有听惯。
他微微一滞,旋即低声道:“等时机到了。”
“什么时机?”
“我就这样求娶,实是高攀了卿卿,令尊又怎会舍得嫁你?”他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沉吟道:“须等令兄归京……”
“二兄?”谢映棠道:“家兄在边疆作战,近日竟是要回了吗?”
她没有听闻任何班师回朝的消息。
可她也记得成静的不一般,或许他说要回来,就真的是要回来了。
可这与她嫁他有何干系?
似看出了她的疑问,他笑道着,双眼弯弯,“要娶你,自然要准备充分,让他们没有反对的余地……”他说着,听见她小腹轻轻一叫,似乎是饿了,便低低一笑。
她赧然道:“我今日下来,不过喝了几杯酒,几杯水……”
他笑着凑近她,低低一嗅,分明是满鼻馨香,倒是他,才有酒味。
可他却故意逗她道:“嗯……果真是有些难闻……”谢映棠忙后退几步,他又将她拽近几许,“……难闻到,我都快晕了。”
她抿紧唇,要笑不笑的样子,梨涡浅浅,眸子晶亮。
他却扣紧了她的手,十指相扣,将她往另一处拉去。
她便紧靠着他,随着他走,走到一家面馆前。
离宵禁约莫还有一个时辰,面馆临近打烊,店中客人所剩无几,掌柜的正在打扫,见来了客人,忙过来招呼道:“诶!两位客官要吃什么?”
“老伯,来两碗面罢。”成静微微一笑。
谢映棠随他寻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坐下,等着老伯端上面来。
她坐在成静的对面,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烛光下,他的眼睫很长很密,像盖上的一把刷子,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的睫毛。
那只垂下的眼睫便这样扬了起来,刷得她指腹发痒。
成静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眸弯弯,让她把冰冷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这样呢?”
谢映棠摸了摸,“静静的脸好软啊。”
她忍不住捏了捏。
成静拿开她的手,淡淡道:“卿卿摸过了,有什么补偿没有?”
她水眸发亮,“君要什么补偿呢?”
成静看着她潋滟的一双眸子,在暗夜中更加惑人,沉吟道:“那……允我摸回来?”
她小脸一时红透。
他见调戏得差不多了,再多说几句,这小丫头怕是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便只是笑笑,不再继续拿言语撩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