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棠推开窗子,探头看了看楼下,又转头看了看那床榻。
为了睡觉舒适,床单往往垫了多层。
她牙关狠狠一咬,心中下了某个决定。
反正也不那么高,摔也摔不死。
一不做二不休,谢映棠抽出一层下面的床单,撕成两条,快速绑成绳结,又拉扯着试验硬度,再继续撕,直至那布绳够长,才绑在窗内的紫金檀木桌角上,自己提着裙摆踩着桌面,夜间的风吹得她长发乱舞,衣袂猎猎作响。
她心跳如擂鼓,浑身血液都在奔涌。
手攥得那布条越发紧,她狠狠一闭眼,往下跳去。
身子在半空中这般一晃,手心细腻的肌肤剐蹭着布绳,蓦地起了皮。
她拼命拽紧绳子,瞳孔收缩得极小,浑身都僵硬着。
凭着那一丝倔强不肯服输的性子,她努力地往下滑着。
终于落地。
谢映棠顾不上手心火辣辣的痛感,就这般披发跑了出去。
谢府到了夜间,一路上火光不灭,红灯笼高悬,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谢映棠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咬牙咽下满腹委屈,悄悄窥伺着众人。
等他们离开或是不注意,她便飞快窜过去,谢府甚少有人潜入,也无人仔细注意不寻常的动静。
就这般,她竟穿过一个又一个院子,离谢府大门又近了些。
谢映棠悄悄躲在草丛里,等着那一波巡逻的侍卫走过去,便快速冲过去。
若被他们发现,她便又会被关起来,从此再也没有机会。
所以,若被发现,她便去抢他们腰间的佩剑。
总之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眼前,那群侍卫慢慢走过去……
就是这时!
谢映棠猛地起身发力,衣襟却忽地一紧,她心口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腰便被人大力一扣,随即手腕被人往后一带,就这样带到了一棵树后。
她的后背紧贴着那树,被人死死地按住,嘴亦被捂住,心跳顿止。
那人的脸隐在暗处,却不像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
她的心骤然一凉。
那人却忽然开口:“是我,你二兄。”
谢映棠微怔。
谢映展之前正在与族中堂兄弟说话,余光隐隐觉得有什么闪了过去,他行军多年,何其敏锐,很快便发现了披头散发蹲在草丛里的谢映棠。
那时就觉得无奈亦心疼,正要过去把这丫头拎起来,谁知她竟突然朝那些侍卫冲去。
他心中一吓,想也不想便将这丫头逮了过来。
府中侍卫都是参过军的,若是出手,可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绝对会伤了她。
这丫头……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谢映展叹道:“我今日方回京,你或许还不知道罢,棠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慢慢松开捂着她嘴的手,另一只手却还紧紧扣着她手腕,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谢映棠眨了眨眼睛,低声唤道:“阿兄……”
谢映展连忙柔声哄道:“别哭,你与我说说……唉,你这丫头,我是你阿兄,还不帮着你么?”
小娘子抬手揉了揉眼睛,低低“嗯”了一声,一头扎入了她二兄的怀里。
谢映展心里叹息,抬手抚了抚她脑后的长发。
第40章 面谈…
谢映展把妹妹带到了自己的卧房,合上门窗,谁也不知道她在他这里。
谢映棠敛袖跪坐在席上,喝了口热茶暖了身子,再将自己的遭遇悉数说了。
她说到与成静两情相悦时,谢映展眼角轻轻一搐,端着茶的手一抖,那茶水也溢出些许。
谢映棠噤了声,扬睫默默看着他。
谢映展语气复杂地开口,“你……真的想好要和他……”
谢映棠点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阿兄帮帮我好不好?我怕、我怕阿耶将我这么关着,是想直接把我嫁出去,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要成大人。”
谢映展头疼得紧,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低声道:“让我想想。”
谢映棠不再说话,只乖乖地跪坐在那儿。
屋内烛灯只点了一半,少女清秀的面容隐在暖光下,睫毛在脸颊上拉长了一片阴影。
她下巴比几日前尖削些许,想必也是茶饭不思,受了苦的。
谢映展本想劝她死心,一抬眼看见她这模样,心里也委实软得一塌糊涂。
这丫头,从小,三郎待她严苛,她拿捏准了他的好脾气,总是躲到他院子来。
那时,他区区庶子,如何抵挡住三郎的凌厉锋芒?每次瞧见小丫头哭嚎着被三郎拎走,都觉得好笑得很。
而如今,一眨眼,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也罢。
谢映展问道:“你住的是阁楼,是如何逃出的来的?”
谢映棠低低道:“我撕了床单拧作绳索,从二楼窗外跳下来的。”
谢映展心底一吓,抬手敲这丫头脑袋,“这么危险?日后千万别这么做了,知不知道?”
谢映棠心道未必,只是抿唇不语。
谢映展也实在没办法,他一想,成静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选择,那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诡诈多谋,当初能坐稳刺史之位,淡定地与各方周旋,常人想都不敢想。
或许洛阳中的权贵都以为此人不过多谋善断,但他却真正地见识到了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他能看上他妹妹,也算是还有几分眼光。
谢映展起身拿过他自己的黑色披风,给谢映棠罩上,低声嘱咐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去,你先乖乖呆着,别急,我会去找成静商量对策,他既然说喜欢你,也不会看你被嫁出去。”
谢映棠点了点头,谢映展正要转身走,谢映棠又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问他:“他……这几日可说想我?”
谢映展暗暗一磨后牙槽,睁眼说瞎话道:“他当然想,就差冲到谢府来将你截走了。”
谢映棠悄悄抿唇笑了笑,沉寂的眸子又亮了亮。
谢映展哄了哄她,直到妹妹面上重新展露笑颜,肯自己回去呆着了,才带着她往棠苑走去。
棠苑外不点灯火,一片寂静,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她的逃离。谢映展带着谢映棠从黑暗中潜过,来到那窗下,他拉了拉布绳试了一下,转头道:“抱紧我,我把你送上去。”
谢映棠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谢映展揽紧她,一手拉着那绳子,身子借力往上爬去。
他从军习武多年,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很快就爬上了二楼。
谢映棠取下披风还给他,他环视一周,看这方寸之地确实狭小,棠儿这般欢脱的性子,果真是难以长久地忍耐下去,便安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皱眉道:“别担心,我有空便来看你,他们发现不了我。”
谢映棠说:“阿兄可不可以帮我转告一下成大人?”
谢映展道:“你想说什么?”
“告诉他,我……”谢映棠说了几个字,忽然又顿住,摇头叹道:“罢了。”
谢映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下去了。
他念着妹妹的事,第二日早朝之后,便让较为熟识的朋友代为拦住了成静,约定午时在锦绣楼相见。
锦绣楼上无锦绣,坐在这无贵人的楼上,谢映展把玩着折扇上的流苏,静静等着。
待到午时,一抹修长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成静轻袍缓带,白袍衬出无双风骨,飘逸的衣袖盈着淡淡冷香,像拢下了一片云雾。
侍从见正主过来,纷纷上前奉茶,用的都是谢府自带的上好的蒙顶,连茶具都是青瓷雕花,光泽流彩,价值连城。
成静拂袖跪坐下来,淡淡一笑,“谢将军。”
谢映展摆了摆手,把手中折扇搁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昨日见到了我妹妹。”
成静垂下眼,容颜清冷,正是侧耳恭听的模样。
谢映展冷笑道:“她昨夜妄想逃跑,从二楼跳窗下来,被我发现后,又被送了回去。”
成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
他的呼吸微乱,静了许久,才问道:“她受伤了没有?”
问出这一句,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没有。”谢映展抬眼扫他一眼,扬唇讥诮道:“你有胆子勾引我妹妹,就没想过她可能被你连累?”
他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谢映棠拼尽全力,才追上了眼前的男子。成静并不争辩,他知道自己也犯了大错,便低声道:“还请将军尽举手之劳。”
谢映展敲了敲折扇,好整以暇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成静慢慢起身,抬手对他弯腰长揖,语气沉静,“将军自有这能耐,下官再次恳求将军。”
谢映展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成静对他放下架子,想必是真的在意。
可他看着成静这模样,忽然觉得无比畅快,昔日被他戏耍打压的情景一时全部涌现在眼前,他不无刁难道:“你恳求我?你与我非亲非故,纸条我看了也帮了,我凭什么还帮你?”他嗤笑一声,“再者,我与你的恩怨还没算清,你真的以为,我会答应你娶我妹妹?”
成静微微抬眼,眼瞳凉如冷玉,眼尾往下一沉。
他站直身子,表情凉了下来,通身沉冷之气四溢。
谢映展笑意不变,又慢悠悠地换了个手支着脑袋,回视着成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