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刚过了一日而已,她尚不知云迟是什么想法。
南楚的皇宫不同于南疆的蛊王宫,虽同是有暗卫看守,对于南疆的蛊王宫她可以没有顾忌放心大胆的谋划,可对于南楚的皇宫禁地,她却不敢轻易踏入。
一旦踏入,不说会惊动皇帝,也许还会惊动朝野文武百官,不是在南疆时天高地远能轻易掩盖下的。
更何况,即便她敢踏进去,若是她的目的太明显的话,魂咒之事也许就瞒不住了。
安十三见花颜久久不语,试探地看着她,“少主?”
花颜打住思绪,对他低声说,“此事容我好好想想,暂且不要安排,太子殿下除了不知我中的是魂咒外,其余的我皆告诉他了。”
安十三一惊,睁大眼睛,“您……亲口告诉太子殿下了?”
花颜点头,“在皇宫的高阁内,他与我说起那处禁地,提到太祖爷在淑静皇后死后,没让入前朝陵寝,尸体就放在那处禁地的温泉宫内,我听了,一时受不住发作了,被他猜到了,索性就告知他了。”
安十三颇有些揪心地看着花颜提起此事,仍有些发白的脸,压低声音问,“那您告诉他后,太子殿下是什么想法?可有决定?”
花颜想着云迟当时嫉妒得发了疯,一直他都克制着在她身体未好之前不碰她,可是昨日偏偏忍不住了,不让她继续说了,疯狂地要了她。
她想起昨日,脸不自在地红了红,撇开脸,看着窗外轻声说,“我还不知道他什么想法,等等吧,先不要有什么动作,兴许……”她顿了顿,低声说,“他对那处禁地自有道理,用不到咱们安排也说不定。”
安十三发觉花颜神色不对,但闯皇宫禁地不是小事儿,既然云迟已然知晓些事情,自然要经过他,他见花颜如此说,也不再多问,遵从道,“听少主安排。”
花颜有些累了,安十三出去后,她索性便在房中的软榻上歇下了。
采青守在门外,不打扰花颜。
花颜躺了不多久,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竟梦到了四百年前太祖爷兵临城下,虽然兵马未攻城,但帝京城内一片兵荒马乱,她陪着怀玉帝坐在高阁上,彼时那一处高阁还不是前两日云迟带着她登上的那处高阁,但从高阁上,能望到整个帝京城。
怀玉看了许久,对她说,“静儿,后梁江山终究是在我手中毁了。”
身为淑静的她白着脸看着帝京城的一切,没说话。
怀玉又说,“我愧对后梁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总要去请罪的。”
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且郑重地说,“我陪你一起。”
怀玉听了这话,似乎对她笑了笑,那笑容一如几年来他待她一样温暖,如日色之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你还这么年轻……”
这句话,似爱重,似叹息,似有着绵延不绝的怅然。
她偏头瞧着他,他脸上是不正常的苍白,身姿瘦弱,身上的明黄袍子为他镀了一层金光,更衬得他的脸如玉温和,他一直以来身子便不好,苦苦支撑后梁江山,她心疼不已地说,“你也只比我大了两岁而已,我年轻,难道你很老吗?”
她二十一,怀玉也不过二十三而已。
怀玉笑着点头,“嗯,我心里很老了。”
她想到他自小到大,呕心沥血,心境早已沧桑,又难受起来,轻声说,“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她这话不是玩笑,郑重地说出来,是她早就做好的打算,坚定得没半丝波动。
怀玉身子似震了震,半晌,才笑着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呢喃,“傻丫头。”
这句话,便成了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们下了高阁,她陪着他去御书房写拱手山河的最后一道圣旨,她站在御书房外看着日落西山,想着这残破的山河落幕,一夜的夜凉露重洗礼,她与怀玉与后梁江山一起落幕,明日一早,太阳升起,便是新的江山天下。
而她与怀玉,永世都不分离。
送旨的公公走出宫门许久,她也不见怀玉出来,里面也无动静,厚重的门似乎将她隔绝在外,她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推开了门,入眼看到的便是怀玉坐在玉案前,似趴着睡着了,他的手臂垂落在身侧,面前倒着一盏酒盏……
她疯了一样地去摇他,伺候的小太监这才哭着说,“陛下去了,陛下留话,请皇后好好活着。”
那么,是他故意丢下了她,先一步走了。
她哭不出声来,心里却难受得似万千利刃在凌迟她,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毒酒,小太监哭着爬到她脚下,抱着她脚裸哀求,“皇后娘娘,您不能啊,陛下……”
她看也不看小太监,仰脖饮了毒酒,然后,踢开哭得几乎断气的小太监,伸手抱住怀玉已经僵硬了冰凉的身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不能丢下我……”
可是,云雾茫茫,彼岸茫茫,生死茫茫,他到底是把她给丢下了,再也找不到了。
她终于难受地哭出声来,任眼泪恣意地流淌。
“花颜!”
有人在喊她,十分焦急紧张,似比她还难受。
她不想理,但是耐不住一声一声的急迫,她茫然四顾,云雾突然破开,她也攸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映出云迟的脸。
云迟这一张容色,举世无双,容冠天下。
此时一脸的难受心疼,但眉眼温润柔和,伸手抱着她,温声说,“做噩梦了吗?我刚来,便见你睡得不安稳,哭得这般伤心欲绝,让我难受得很。”
花颜怔怔地看着云迟,这才发现,她已经是满脸泪痕,乍然看到他,仍是心悸不已。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
云迟用指腹擦了擦她眼帘处的泪,泪被擦掉,眼前骤然清晰起来,也将她从梦中拉了出来,她恍然地记起,这里是山珍馆的后院,安十三给他安排的房间。
她定了定神,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来了这里?”
她看了一眼天色,天色还早,她不过是睡了一小觉而已,不成想,便做了这样真实的梦。四百年前似攸地转换到了今日,一时让她仍觉得撕心裂肺,缓不过来。
云迟见她脸色苍白,全无血色,不说梦到了什么,不说为何而哭得这般揪人肺腑,他隐约地猜到,大约是梦到了四百年前,可见何等的根深蒂固,他压下难受,低声说,“我处理完事情,想早早见你,听闻你不在东宫,来了这里,便到这里来接你。”
他觉得他是一刻也离不得她,仅仅大半日不见,就相思入骨,恨不得栓她在身边,着实没出息,可是来到这里,见她在睡梦中哭得揪心扯肺,忽然觉得没出息算的了什么,只要她好好的,无论是梦里,还是醒着,都对他言笑晏晏便够了。
花颜看着云迟,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怀里,似取暖一般,好一会儿,才哽着嗓音低声说,“云迟,这世上最要命的便是情深似海,你少喜欢我些吧。”
云迟摇头,“未见你时,我便早已经情深似海,如今是一分也少不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更)
花颜被一场梦折磨得筋疲力尽,如今黏在云迟的怀里,怎么也不想松手。脑袋不甚清醒地想着,她今日怎么就会梦见四百年前最后那一幕了呢?这些年,她从来没梦见过。
怀玉刻在她灵魂深处,已经刻了许多许多年,但从未入过梦。
如今在这山珍馆,反而竟梦到了他。
云迟抱着花颜静坐了片刻,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做着无声的安抚。
过了许久,花颜心绪平静下来,从云迟的怀里抬起头,看着他,还是如实相告地,“我是做梦了,但也说不上是吓人的噩梦,就是我梦到了四百年前最后时的情形了。”
云迟抿唇,虽然嫉妒让他发疯,但还是问,“是什么样的?”
花颜低声说了。
云迟伸手抱紧她,嗓音低柔,“无论对错,都已经斗转星移了,别再想了。”
花颜点头,声音轻飘,眼神迷蒙,“是啊,斗转星移了。”
云迟心疼地看着她,又是嫉妒又是难受,“你如今有我了,就别想他了。”
他这这语气带着深深的吃味和醋意,不曾克制掩饰,十分的明显,花颜听着愣了一下,忽然扯开嘴角,伸手弹了弹他眉心,蓦地泄了周身的紧绷和浓雾,语气也娇软下来,带着亲昵,“是呢,我如今有你了。”
四百年时光长河,更何况隔着生死和阴阳,她已经找不回来,明明也知道再念着无用,但是魂咒刻在灵魂里,由不得她。
不过她虽做不了自己灵魂的主,但总能做得了自己心里的主。
她渐渐地愈来愈深地喜欢上了云迟,心里清楚明白得很。
云迟见她心底松快了,伸手拉起她,“走吧,我们回宫,这里让你做这等梦,以后不要来了。”
花颜没意见,随着云迟起身,理了理衣裙,拢了拢散乱的发髻,随着他出了房门。
安十三站在门口,恭谨地见礼,“太子殿下。”
云迟正儿八经地打量了安十三一眼,淡淡点头,随意温和,“有什么事情,可随时去东宫。”
安十三点头,“多谢太子殿下。”话落,看向花颜。
花颜已经重新戴了笠帽,毕竟一双眼睛哭肿了,笠帽到底能遮着些,她问,“程子笑可离开了?”
安十三摇头,“程七公子还未走。”
花颜想了想说,“他若是喜欢待在这里,就给他安置一处地方。”
安十三应是。
花颜不再多说,与云迟出了山珍馆。
坐上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云迟忽然说,“山珍馆开了有四百年了吧?”
花颜一怔,点点头,模棱两可地说,“是吧。”
云迟看着她,“临安花家的产业,你不晓得?”
花颜摇头,“对于京城的产业,我没多留心,素来不大在意,还真不知山珍馆开了有多久了,只知道也就几百年的事儿。”
云迟凝眉,“你第一次来山珍馆?”
花颜点头,“嗯,第一次。”
云迟握紧她的手,“你以前,可曾做梦哭成这般?”
花颜摇头,“我鲜少做梦,这种梦,更是从来没有,多少年了,我没梦见过他。”话落,她揉揉眉心,笑了笑,有些无可奈何,“倒不知今日为何,偏偏做了这个梦。”
云迟忽然吩咐车夫,“掉头,折回山珍馆。”
花颜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了?为何要折回去?”
云迟抿唇,“你只在山珍馆歇了短短的功夫,便做了这样一个梦,我觉得倒不似寻常,再去那间屋子看看。”
花颜顿时意会,“你的意思是……”
云迟揣测道,“也许是有什么让你发梦的东西也说不定,还是去看看。”
花颜颔首,不再多言。
对于云迟和花颜折返回山珍馆,听到有人禀报,安十三愣了愣,连忙又迎了出来,“太子殿下,少主!您二人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云迟看着安十三,停住脚步,眉目不复早先温和,带着清清的凉意,“山珍馆自开业起,经营多久了?”
安十三被问得一愣,不由看向花颜。
花颜对他说,“太子殿下问什么,如实回答就是了。”
安十三想了想,立即说,“四百年前。”
云迟面色寡淡,“是末世时,还是新朝建立时,具体些。”
安十三立即说,“末世时。”